侠者无忧

　　自那以后，我便在玄家的梦灵山庄定居了。这个庄子原是玄家祖宅，传言里面珍藏着一套独门内功心法供玄氏族人学习，并由玄家宗室继承人世代经营守护着。直到上一任庄主也就是玄夜歌的父亲立志读书报国踏入仕途，外加几十年也没能出现武学奇才，这里也就渐渐被人遗忘。
　　如今，远离江湖纷争的玄氏一族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族人虽无卓越功绩和显赫地位，倒也躲得过天灾人祸，得以休养生息，安身立命。
　　玄夜歌一回来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家主的地位，哥和王翠莲则是充当棍棒教头一类的职务，我也荣升了家主的贴身护卫兼保姆。
　　要问为什么是保姆呢……一言难尽。
　　那天傍晚，悠闲了一整天的我嘲笑完还在训练家丁的王翠莲并且躲过了她的致命一击后就遛去了书房。
　　轻轻叩门几下，门后便传来了轻盈而急促的脚步。
　　玄夜歌打开书房门，本就消瘦的脸上挂满倦容，指尖沾染几点墨迹，想必又为家族产业忙碌了一天。他见我来了，冷漠的眼神多了几分亲近：“聂大侠，有什么事吗？”
　　糟了，本就想着看他一眼，却还没想好理由。
　　我为难地摸着头，东张西望地不去看他审视的目光。
　　“莫非是想确认我的安全。”玄夜歌淡淡地笑了。
　　我连忙一个劲地点头：“对对对，玄大人一天都没出房门，我不放心便来看看。”
　　“聂大侠真是尽职尽责。”玄夜歌笑着调侃道。看样子他的心情很不错，此刻的他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不好接近，反而给我一种早已相识多年的错觉。
　　我转头看见书桌上堆积成山的账本和书信，心里突然一阵难过。我转向玄夜歌，情不自禁地单手抚上他一侧脸颊，拇指轻轻触碰着他眼下浅浅的眼袋。
　　他很震惊，但没有抗拒，清冷的眼神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后被一种复杂的情愫代替，他漆黑的眸子闪动着，似在试图接受我的关怀，身体却僵硬着有退后的意图。
　　最终，他索性闭上眼，就这样一动不动站着。
　　我想将手移开，却不忍打破他脸上的宁静，于是我也这样停住，等待他逃开。
　　就在这时门开了，我急忙放下手回头看去，只见王翠莲站在门口一脸茫然。玄夜歌也回过神来连忙询问她何事。
　　“家,家主……大人？”王翠莲手里拿着木棍，脸上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其实我是来找聂无忧的。”
　　“无忧，去吧。”玄夜歌冷冰冰地开口欲将我打发出去，王翠莲却急忙推辞：“没事了，家主大人，你们继续。”
　　随后她甩上门遛走了。这样一来我们俩更尴尬了，我原本计划等玄夜歌一睁眼我就轻轻离开留下一个帅气的背影，将这件事结束在一片唯美的气氛中，谁料刚才发生了那仿佛捉奸的一幕，彻底让气氛变得很微妙。
　　玄夜歌背对着我，只是盯着墙上的画看，我本想趁机溜掉却又觉得有失礼节。
　　突然，我脑内灵光一闪，想起刚来这里听玄夜歌无意提起他没有贴身仆从，因为不喜欢和人接触过密。此刻为了化解尴尬，我便主动承担起了保姆的职责：“大人想必今天很劳累了，在下去厨房那边说一声，让他们泡点参茶。”
　　“嗯。”玄夜歌只是冷冷地应了一声，我便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先逃离尴尬现场，等气氛缓和再回来把参茶一放就溜，既化解了尴尬，又对家主表达了关心，我都为我的机智折服。
　　可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就是这头脑一热做出的决定让我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为了拖延时间，我让厨房慢慢泡好参茶，又慢慢地端着参茶溜达回来，甚至想慢慢地去作死嘲笑一下王翠莲，不过后来想一想还是放弃了。
　　总之回书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门却虚掩着，这时我才想起刚才走得急没关门，家主大人竟也没有再关上。
　　我推门进去，玄夜歌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正好我也不愁如何面对他了，我便将参茶轻轻放在桌上，拿起旁边衣架上的毯子小心翼翼盖在他身上。
　　他只是身体动了动，并没有醒来。
　　我正准备离开，却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看正好让我注意到之前没能看到的东西，他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拴吊坠用的黑绳，黑绳深入领口，缓缓起伏的胸前凸显出一个很小的玉坠的形状。
　　我端详着那个形状，回忆中闪现出离开家的那个夜晚的场景，当时我就在家里找到了和这个形状一模一样的玉坠，并且把它带了出来。
　　对往事的好奇驱使着我一步步走近玄夜歌，好在他似乎睡得很沉，一点动静不足以吵醒他。
　　我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那段绳子，一点点地缓慢提起，尽量不让玉坠的移动惊扰到他。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玄夜歌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脖子上白嫩的肌肤触到我的手，我不由得浑身一颤，拉着绳子的手猛然松了。
　　此刻我紧张得呼吸都险些停住，幸好他还没醒过来，只是还在不安地挪动着身子。
　　看来有必要快一点了，一定要在他醒来之前搞清楚。
　　我便再度鼓足勇气，上前轻轻拉住他的领口，另一只手去提绳子。可就在这时他动了一下，本就宽松的领口被我拉开了一点，提绳子的手也不慎触到了他的锁骨。
　　玄夜歌猛地睁开眼，丝毫不留给我掩饰这一尴尬场面的机会。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收起我因为即将知道真相而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微妙笑容。
　　玄夜歌看着我先是一愣，随后猛地推开我，将衣领紧紧地拉住，脸颊满是通红。
　　“家主大人，你听我解释！”
　　“无忧哥……”玄夜歌的声音竟染上了些微哭腔，“请你自重。”
　　他这副样子竟让我的罪恶感油然而生，我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目前看来我是真的洗不白了。不过事后想起，我当时光顾着愧疚了，都没能注意到他对我称呼的变化。
　　“对不起，家主大人。”我顺理成章地认了错之后才意识到应该解释清楚啊，否则以后我怎么做人。于是我又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玄夜歌见我这样，连忙抓紧了毯子，眼神也有了几分害怕。
　　呃，我好像该调整一下表情……于是我摆出我自认为非常懊悔的表情走近他，单膝跪下说：“家主大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聂无忧绝对不会趁人不备图谋不轨的。”
　　玄夜歌没有说话，但我感觉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
　　“我刚才其实是对家主大人的坠子好奇，因为我之前见过一个和这个有几分相像的东西，当时光顾着好奇了，鬼迷心窍地就……唉……”
　　玄夜歌仍然不说话，我觉得他还是不信我，毕竟刚才的事情太巧了，我这个理由怎么听都很牵强。
　　没办法，只好用最后一招了。
　　我刷的一下拔出剑，将剑柄塞在玄夜歌手里，无比真诚地望着他写满不知所措的脸庞道：“你若是不信，随时可以杀了我。”
　　玄夜歌愣了一下，随即把剑放在桌上，手则探向了自己的领口。
　　“家主大人使不得啊。”我连忙闭上眼，虽然我也觉得刚才自己很帅，但这么快就让他以身相许我接受不了啊。
　　“无忧哥，你看。”无比温柔的声音响起，我愣愣地睁开眼，一个白玉坠子呈现在眼前。
　　“这是……”我瞬间懵了，本来以为只是形状相仿，没想到眼前的这一块和我从家里带来的那一块除了纹理其余都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同一块玉石打造出来的。
　　“无忧哥，你不记得了吗？”
　　我茫然地看向一脸期待的家主大人，直到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失落我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也是，你应该不知道的。”玄夜歌将坠子又放回了衣服中，眼神一如初次见面时呼唤我后的忧伤。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知道我们之间定然有着某种关系。我猛然起身，双手紧紧扶住他的肩头，迫使他直视着我的眼睛。
　　玄夜歌被吓到了，他愣愣地看着我，不知所措。
　　“玄大人，你告诉我，我们两个是不是以前就认识，这块坠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叫我无忧哥？这在你来说不是敬称，而是从前对我的称呼吧。”
　　我感到他的肩头在微微颤动，他的眼里也微微闪动着泪光。突然，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一只手也摸索到了我的手臂上，牢牢抓住我的手臂。
　　“无忧哥，你猜对了，我从前就是这样叫你的。”玄夜歌放松了抓着我手臂的手，细嫩的指尖开始在我手臂上温柔地摩擦，声音也带上几分沙哑，“那块坠子是定亲用的，无忧哥是我的夫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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