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别想再逃

　　饭菜上桌，众人干了一杯后，也开始说起了正经事。

　　此趟，尤曼找到了蒋进，确实是被星星公益的“医疗援助”这条路所吸引。

　　用尤曼的话说，她可以不停地资助贫困地区的人们，给他们带去更好的物质生活。
　　但人生活好起来之后，渐渐也会发现，健康才是更珍贵的。

　　贫困地区，很多国民会宁愿病死，也不愿意去医院看病。
　　因为他们觉得医院是烧钱的地方，他们没那些钱去肆意烧下去。
　　人没了，哭几天就过了。可是钱没了，家里人又得累死累活一辈子背着债务。
　　他们很多人都觉得，没必要。

　　那些人的思想根深蒂固，想改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那只能给他们更好的医疗环境才行。
　　这就是尤曼找他们合作的原因。

　　说得多了，桌上众人感慨颇多。

　　尤曼手托腮，看向了言诺，“言小姐参加节目，推广公益的事情，我听一燃说起过了。现如今，像言小姐这种专心致志投入公益事业的人当真不多了。这点，倒是让尤曼很佩服。”

　　言诺浅浅一笑，“尤曼姐过奖了。我也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刚好蒋少爷给了我方向，所以才坚持了下来。”

　　她对面的居一燃听言，抬眸看向她，总觉得许多年不见，她还是有些不一样。
　　以往虽然善于交际，但从不会如此虚以逶迤，现在什么话都懂得说。
　　果然，人还是会变的。

　　尤曼举起酒杯，碰了下言诺的。
　　“言小姐，说了你不要介意。一燃和我提起你之后，我查过你的工作经历。一个刚毕业的女生，能跟着无国界组织满世界跑，豁出性命去做医疗援助，当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完成的。肯定很苦吧？”

　　“当时觉得挺苦的，但这么走过来后，再回头看，反倒觉得还好了。”
　　“人的一生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熬过了就好了。”

　　尤曼举起酒杯，要和她干一杯。言诺不好推辞，便举杯同她一起饮尽了。

　　尤曼又拿了酒瓶，为她倒满。
　　“我知道公益事业的不容易，更能知道你们的苦。有时候，苦的不是工作本身，而是所有你可能遇到的不可抗力因素，还有你需要克服的种种困难，包括家人的不理解，外人的无知批判，还有尘世的纷扰。”

　　言诺沉默看着她，觉得她可能喝多了，眼睛很红，衬得人越发像是花儿一样妖娆。

　　尤曼拉住了她的手，“听说，你当初去非洲，家里人也不太理解，可你还是选择了走下去？”
　　言诺望着她的眼睛，声音轻轻的，“当年进医学院的时候，我们一位教授告诉我们：选择了这个职业，就选择了奉献。既然，我选择了它，自然会坚持走下去。”

　　“好！”尤曼用力鼓掌，“好一句‘选择了这个职业，就选择了奉献’。冲你这句话，我尤曼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她举杯，“来，干！”

　　言诺已经喝得头有些晕，但终究敌不过她的热情，再次拿起酒杯，“砰”地一声碰了下尤曼的酒杯。
　　两人仰头，一起饮尽。

　　青岛啤酒很干涩，言诺一口气没吸进去，差点直接吐出来。
　　对面的居一燃突然挺直腰板，却见蒋进抓住了言诺的手掌，“行了，别喝了。”

　　尤曼笑，“蒋少爷心疼了。”
　　“尤曼姐也别喝了。女人喝多了，不好。”

　　这句话恰好给了尤曼台阶，她拍了拍手，“好，不喝了。喝酒伤身，我们吃菜。”
　　蒋进赶忙往她碗里夹了一鲍鱼，又拼命给加青菜，“来，吃点菜，解解酒。”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晃晃悠悠的。
　　言诺知道，自己快醉了。但只是在那个边缘徘徊，意识还在清醒的这头。

　　尤曼喝得比她多许多，意识反而不太清醒。
　　吃了几口菜后，她又抬眸看向了言诺，“其实，你们那批进入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名单，我那会儿还见过。”

　　言诺怕自己吐出来，赶忙喝了一口咸咸的汤，拼命给压下去。

　　那头尤曼用手背撑着下巴，双眼迷糊地望着她，“向青阳，知道吧？我知道，你认识她。她说过，你们是好朋友。”
　　言诺拿着汤勺的手突然顿住，连旁边整晚低着头没怎么说话的居一燃也跟着抬起眼眸，看向尤曼。

　　向青阳，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她是居一燃和言诺大一时候的同班同学，也是言诺同宿舍的舍友，跟言诺相处得最融洽。
　　后来，还和言诺一起去了非洲，成为了无国界组织里的同事。

　　尤曼喝高了，脑袋不太清晰，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她只想倾诉。
　　“那是我很早以前开始资助的孩子。”

　　言诺手背突然迸出青筋，像是要将那陶瓷汤匙捏碎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将汤匙放下，手掌藏到桌子底下，紧紧握住。

　　“十几年前了吧，在一次资助上学仪式上，我看到了那个孩子。很乖的一个小女生，长得高高瘦瘦，还黑黑的。她很喜欢笑，不像其他农村的孩子那样腼腆，一下子吸引了我。后来，我开始资助她上初中高中，直到大学。”

　　说起向青阳的时候，尤曼的神色变得很柔和。

　　“她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家里的条件再不好，她也一直很努力。来绍城读书那年，特意从家里给我带来了很多烧饼和糖果，说是家里的土特产。后来，我听她说，在学校里认识了特别好的朋友，很替她高兴。”

　　尤曼嘴角勾着笑，望向言诺，好似看到了当年留着短发青春活力的向青阳。
　　“我是真的没想到，她会想要去非洲。我劝过她，可她很坚持。后来……”尤曼突然哽咽，“我真的不知道，她会留在那里，回不来了。”

　　情感这种东西大概真的会感染。
　　听到尤曼低沉沙哑的声音，言诺握紧的拳头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再也抵挡不住心底澎湃的想念。
　　向青阳。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心便开始疼了。

　　“听说，是遇上空袭。炸.弹炸毁了医院。她被埋在地里面，没爬出来。”

　　尤曼的情绪特别低落，像是怕在这些小辈面前丢了面子。拿起酒杯豪饮一杯，借着仰头喝酒的罅隙，她将眼泪逼了回去，怎么也不让它们掉下来。

　　“我这一辈子有过许多遗憾，可最大的遗憾就是，当时无法去非洲，把她带回来。让她、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埋在那废墟之下。”

　　“她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很容易被忽视。但饭桌上的其他三人都听见了。
　　他们的目光落在了言诺身上。

　　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尤曼，重复了遍，“她回来了。我把她带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眼角的泪滴重重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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