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别想再逃

　　夜晚十点钟的桥村，没有路灯，显得很黑暗。
　　言诺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勉强走在崎岖的村落巷子里。

　　路过一家仍在建的房子基地，一脚下去，吧唧一声，踩得满脚都是水泥。
　　她“啧”了一声，嘀咕道：“都说了，不能挡道，这些人……”

　　低头看了眼陷入水泥中的黑色布鞋，她用力一拔，解放了那只脚，继续往前走。

　　不过五分钟，看到一间房子。
　　独栋的，两层楼，外面墙壁上铺着红瓷砖，远远看着很明显。

　　那是她在这个地方的家。

　　到了门口，刚要掏出钥匙打开院子的大门，牛仔短裤里面的手机响起。
　　是苹果手机的专属铃声。

　　她用右手掏出来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中，刷了下屏幕，接起。
　　“哥？”

　　言辞在那头问了声，“在睡觉了？”

　　另一只手还在努力把裤兜最底下的钥匙掏出来，有点费劲儿。
　　“还没呢，刚回到家门口。”
　　言诺边说边用手指勾出了钥匙，松了口气，将钥匙插进了钥匙孔里面。
　　“这会儿给我打电话，你刚结束工作？”

　　“结束了。”言辞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最近收果子呢，村里的果农借了村委会的大院子，在里面包装果子。有一批赶着明天要出货，我没什么事儿，就留下搭了把手。”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天搞这么晚，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言诺在这边笑了声，“哥，你别把我当十八岁少女了。我可是快三十岁的剩女战斗士，简直可以当女金刚。怎么可能会有危险。”

　　何况，这小小的桥村，从村头走到村尾，不超过半个小时，家家户户都认识。
　　不可能有危险。

　　电话那头的言辞被逗笑了，片刻又道：“胡说。我妹妹怎么成女金刚了？”

　　言诺也低头笑，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经过院子，在阶梯前，踩着抹布蹭了蹭脚上的泥，言诺才走进客厅。
　　里头空荡荡的。除了一张长长的木椅子，和一张玻璃茶座，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刚坐下，听到电话那端传来打招呼的声音，疑惑问了句：“哥，你还在外面？”
　　“啊，和乔意约了吃饭。她刚到。”

　　言辞才说完，电话那端响起一个女音，很洪亮，“没大没小的，谁教你对姐姐直呼其名的？！”
　　“行了。我的乔姐，您快请坐。”
　　言辞将手机拿开了些，在那头和乔意说话。

　　言诺往后靠在木椅上，用脚踩了踩，脱掉鞋，直接盘腿坐在了木椅上。盯着那一双被水泥弄脏的布鞋，半点不想动弹。
　　这段时间里，言辞的电话换了人。
　　乔意的声音传来，“小诺。”

　　听到乔意的声音，言诺本能地绷紧了皮，恭敬叫了声，“姐。”
　　“我说你怎么回事？刚从非洲回来，就跑到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当什么村官？”

　　言诺咬牙，没有回答。
　　她有点怕乔意。

　　乔意的爷爷和言诺言辞的奶奶是兄妹。按理说，隔三代都应该不亲了。
　　可他们家比较特殊，奶奶嫁的是本地，和兄长关系好。两家人一向走得勤。

　　言诺奶奶去世之后，乔意爷爷也常发话，让他们回乔家走动，所以到了他们这一辈，关系还一直保持着。

　　乔家都是独苗，乔爷爷只有乔意这么一个孙女，最后把手里的公司都传给了乔意。
　　与时至今日一事无成的言诺相比，乔意已经算得上身价上亿的霸道女总裁了。

　　乔意这人说白了就是个长得像天使的男人婆。
　　做事雷厉风行，性格强势，打小就是学霸，典型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而且，乔意很有领导风骨，从小常训她。
　　直接导致，言诺听到她的声音，都会忍不住虎躯一震。

　　“说话！”那端的乔意没听到回答，音量徒然提高。
　　“我、我……”言诺“我”了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去非洲，是因为言叔。去桥村又是为什么？可别告诉我，你又因为谁还有事情没完成，想要去帮谁完成？”
　　“是。”言诺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干脆承认。

　　那端叹了口气，也没有多追问缘由。
　　过了片刻，又说：“小诺，人生本来就处处都是遗憾，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
　　“我知道。”知道归知道，可她就是放不下。

　　“人生而为人，总有无力的时候。我能理解，你心心念念的事情，终究放不下。不去做，你会后悔。所以，当初你要去非洲，我才没有阻拦，也告诉言辞不要拦着你。可是，四年了，你回国后，连绍城都没有回，直接跑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说你对得起言辞，对得起一直在等你的我们？”

　　手机贴在耳廓上，微微发热，跟她的心一样。
　　“姐。”言诺用手指扣着脚踝上沾到的水泥，已经干了，怎么都抠不下来。
　　她有点烦躁，“给我一年时间，可以吗？”

　　乔意叹了口气，“行吧。我给你算着，你已经去桥村五个月零六天了，你还剩下不到七个月的时间。”
　　“……”不愧是公司总裁，算数比谁都清楚。

　　“还有另外一件事，我给你报名了个相亲节目。你这周末飞回来，我带你去参加。”
　　“啥？”言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又是哪一出？

　　“小诺，你今年都二十九岁了，要是言叔在，肯定早在张罗着你的终生大事了。现在，言叔不在了，言辞又对你太宠溺，不舍得逼你。那这种事也就只有我出面了。”
　　“？？？”言诺一脸蒙逼。

　　“你要为你理想的事业奋斗，为你珍贵的友谊付出，这些你姐我都理解。但是！”
　　乔意在那头讲得抑扬顿挫，“你自己的终生大事，也要好好考虑。你整天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耗着，能遇上什么好男人。所以，我给你报名了《爱在相约时》，就这周六，你回来参加。”

　　“不是，姐……”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没让你一定要马上拉个男人回来。不过是一种认识人的方式，扩大你的社交圈，没什么不好的。”

　　“姐，我还不想找……”
　　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只剩下“嘟嘟嘟”的声音。
　　言诺：“……”

　　她拿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干脆曲起双腿，趴在膝盖上歇息。
　　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过了会儿，被握在掌心的手机响了声，是微信。
　　她侧过头，看到是乔意发来的活动相关内容的网页。连打开的欲望都没有。
　　她找到言辞的头像，点开，发了个哭脸过去。
　　那头很快回复。

　　【言辞：你也知道乔意一向说一不二。】
　　【小叮当：[嚎啕大哭.jpg]】
　　【言辞：她也是为你好，去参加下活动，多认识些人。】
　　【小叮当：能不能不去？】
　　【言辞：那你等着她杀过去？】
　　【小叮当：[瑟瑟发抖.jpg]】

　　言诺觉得很困，全身很无力，也不想再多聊。本来计划是回来洗个澡，躺在床上懒着。
　　被这事儿干扰了下，连动都不想动了。

　　靠在木椅上休息了会儿，抓在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下。
　　她拿起来看，还是言辞。
　　他问：小诺，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居一燃？

　　她烦躁地把手机丢在玻璃茶桌上，光着脚，往二楼走去。

　　桥村的房屋布置几乎都一样。
　　一层是宽阔的大厅，和专门的大厨房。房间都在二楼以上。

　　这栋房子是言诺到桥村上任之后，和一个老师买的。
　　那个老师为了孩子上学的事情，举家搬迁，空出的房子本想搁置着。后来，她提出愿意全款买下。

　　因为她提出的价格不错，那位老师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教育，直接把房子卖给了言诺。
　　也让她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了自己的家。

　　言诺家二楼有三个房间，一间主卧，两间比较小。
　　她推开主卧房门，往阳台走去，摘下毛巾，去了房间里的浴室。

　　冲了个澡之后，她穿了套居家服出来，干脆把自己丢在了硬邦邦的床铺上。
　　床上铺着凉席，很舒服，躺了会儿，让她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她翻了个身，抓来枕头，想换个姿势睡觉。
　　抬起头的刹那，看到贴在对面墙壁上的海报。

　　是那种很土的老旧海报。
　　海报上的男人穿着一件藏蓝色的西装，坐在桌子上，一只手抓着白色衬衫领子，微微抬着下巴，装得酷酷的样子。
　　海报右下角用红色字体，写了大大的三个字：居一燃。

　　虽然姿势有点作，发型有点土，但仍旧可以看出海报上的男人五官极为精致。
　　那一双狭长的眼睛，轻轻挑起，透着流光溢彩。

　　言诺抿了下嘴唇，喃喃自语般问道：“居一燃，你还好吗？”
　　*****
　　言诺是被砸门声吵醒的。
　　睁开眼睛的同时，她弹身而起，跳下床，跑到窗户边，可以直接看到他们家门口的那个大铁门。

　　此刻，大铁门外站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男人长得很黑，但因为鼻梁上带着一副眼镜，看起来与村里的农民有些不一样。
　　那是桥村的村长。

　　村长看到从窗户里探出身的言诺，拉长了脖子喊道，“小言啊，睡过头了？不是说好今天给村里老人体检吗？”
　　言诺抹了把脸，“行，我马上就过来！”

　　“我让大家伙儿在村委会前面的空地上排队了，你待会直接过来啊。”
　　她答应了声，村长挥了挥手，离开了。

　　言诺走进浴室，站在镜子前，用力往牙刷上挤牙膏。挤到一半，突然将牙刷砸在地上。
　　暗自骂了声，“傻逼！”

　　她在骂自己。因为，昨晚她梦见居一燃了。
　　先是梦到她在开学典礼上看到那个白净的少年，她跟苍蝇一样，盯着人团团转。

　　终于把人拿下了，她自己却跑去跟人说，“我们分手吧，我不喜欢你了。”
　　把居一燃气得脸色发白，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再然后——
　　梦到他和韩薇翡并肩站在一起，手牵手，还亲嘴。梦里她很不争气，一直哭着要拉住居一燃。

　　可是。
　　居一燃甩掉了她的手。

　　她抬起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
　　一身叮当猫图案的居家服，已经洗得发白。头发更是凌乱不堪。和梦中打扮精致的女明星韩薇翡完全无法相比。

　　她咬了下牙，盯着镜子中自己眼角的泪痕，看了会儿，跑出去找手机。

　　在床上摸了摸，没找到，想起来，昨天好像丢在客厅了。又光着脚跑下去，终于拿到了被丢在长椅上的手机。
　　点开微信，给乔意发了句，“好，我去。”

　　居一燃的生活里，已经没有她了。
　　她的生活中，也不该只有居一燃。
　　她应该走出去。

　　想是这么想，可过了没一会儿，她又后悔了。
　　走出去也不用参加相亲节目啊。

　　她又抓起手机，着急要撤回那条信息。
　　发现，撤不回了。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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