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鸢尽醉药香来

　　回到酒楼，易净初示意将刘三叔安置到自己的房间。杜芙紧皱眉头一脸不赞同的欲言又止，终是在易净初的温润眸子的示意下，一一照做。
　　易净初简单查看了榻上人的伤势，探了探他的气息，心下有了思量。刘三叔的情况明显比当初捡回小野猴的情况要糟糕许多。身上诸多伤痕尤其是要害处的两处伤痕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而变得乌黑腐烂，腐肉上烂蛆丛生。
　　“杜芙、杜娟，先行简单清理一下伤口。天亮以后，去请镇西温医人。”
　　小九双拳紧握，目光注视着榻上陷入昏迷气息微弱俨然一副腐尸模样的刘三叔，面目紧绷，身体止不住的颤抖，额角的汗将额前的发都沾湿黏在脑门上，狼狈不堪。
　　易净初吩咐完转身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忍不住放软了声音，“小九，你跟我来。”
　　杜芙见着易净初轻轻揽住仿佛失了魂的小九出了房间，一直到看不到两人的身影，杜鹃轻声询问才回了神，不作声的细细清理不堪入目的伤口。

　　天一亮温医人便被杜鹃紧催慢催的拎着医箱赶来了明月楼。刘三叔身上衣物都被换过，解开整洁的衣物，衣服下遮盖的伤痕触目惊心。温医人顾不得心里的震惊与疑惑，细细把过脉，心下便有了判断。
　　温医人起身向易净初施了一礼，瞧见身旁还站了位身材矮小皮肤黢黑不作言语颇有些阴沉的小厮，只心头疑了一疑，便略过，“公子，病人伤口处理不及时，感染严重，加之本身气虚火旺，湿热入体，尸毒入骨，已有灯尽油枯之像，恕老夫无能为力，最多只能尽力维持其一线气息。”
　　易净初了然，“有劳。”瞥了一眼身旁默不作声情绪莫测的小九，顿了顿，伸手向温医人示意，“温医人，请。” 迈步亲自送温医人出去。
　　房间里只剩小九和刘三叔。小九慢慢走到榻前，伸手小心翼翼的想要触摸刘三叔，却又止住了动作，来来回回几次，终是将手放下，默默垂了眸子，脑子里想起第一次见刘三叔时，自己5岁，是个严冬，奴隶们饿急想要食人果腹，瘦小的小九衣服都被抓破，裸着大片后背。刘三叔从那些失了人性的奴隶们手中抢下了自己，解了自己破旧但还完整的衣，把她整个人都裹住。
　　之后每年生死斗，都是刘三叔护自己周全，惊险但安稳的活到十几岁。
　　在饥饱不定阴晴冷暖的日子里，刘三叔日复一日的教自己功夫，逼自己练功，以保自身。
　　“你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
　　“想活着就去抢，只要要么畏惧而饿死，要么为争夺生机而死！”
　　“没人会让你，别以为自己是女子就会有人手软！”
　　“人不犯你你不犯人，人若犯你你必百倍奉还！”
　　“扔了你的善良，这个世道可曾对你善良？！”
　　“解决困难方法万种，哭和求死是最没用最可耻最懦弱的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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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零九……”
　　小九被猛然从回忆中拉回，抬头看着榻上眼睛睁开了一溜缝的刘三叔，一把握住刘三叔费力抬起想要摸一摸小九的手，“刘三叔！”
　　“没想到……还能在那里以外……见、见你一面，咳咳，”刘三叔费力咳了两声，身体不住因压抑想咳嗽的欲望而颤抖，“我、我自知气数已尽，有几句话一定……一定要说。”
　　小九用力攥紧刘三叔的手，死死咬住内唇。
　　“你五岁进场，记忆残缺，定会寻根，”刘三叔长舒了口气，缓了一缓，“你左肩有芍药花样胎记，若我记忆无差，可、可向……咳咳咳咳——”刘三叔一阵猛烈的咳嗽，污黑的脓血止不住的顺着嘴角滴落到枕边和自己的衣物上。小九忙伸手拍打平复刘三叔，脸上完全被泪水打湿而毫不自知。
　　刘三叔总算缓过一阵，胸膛起伏却越来越慢，双眼也合上，小九甚至已经误以为他又睡了，却听得刘三叔的声音似是从虚空中传来——
　　“清河沈家。”
　　“我总算……解脱了。”
　　室内重归于寂。小九垂着头，胸口一阵难以呼吸。脑子里被刘三叔的话一股脑的占满，心窝处一阵阵绞痛。小九将刘三叔的失了力手松开放好，站起身想要出去找易净初，方迈了一步，便双膝一软扑倒在地。
　　易净初送了温医人回来，进屋第一眼便见得小九扑倒在地的情景，大步流星，伸手扶住小九的双臂。
　　“你怎么总是想与大地亲密接触。”易净初带着一抹浅淡笑意，语带安慰，“温医人师从慈心医人之门，颇有回春之力——”
　　“易公子。”小九突然开口打断，抬手握住了易净初扶住自己的手，渐渐用力，“我已经欠了公子那么多人情，也不缺这一件了。”
　　易净初讶然看着一脸水光，但眸子清亮冷静，眉间平和的小九。
　　“请易公子帮我，厚葬刘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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