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被孽徒杀死后

　　远望，辽辽平原，巍峨山脉拔地而起，绵延一去不知道几千里，南疆地域辽阔，这一道山脉就如刀削斧砍巧夺天工。

　　山脉一侧丛林密布，妖气横生，为妖谷。

　　另一侧茫茫苍野，血雾缭绕，为鬼蜮。

　　苏衍活了这么大年纪，如果不算他先前从坟地里爬出来那次，实际也才第二次到这个地方。虽然地貌早已和上一次来完全不同，但他依稀还记得这鬼斧神工一样的屏障。

　　接下来有顾行渊带路，就好走的多了。

　　来的时候苏衍顺了老赵那一伙人的两柄佩剑，奈何顾行渊本就伤势严重，再加上南疆多瘴气，他那具身体一时半会儿无法适应，两人也只能继续步走。过了鬼蜮入口，里面的环境竟然要比外面好上很多，这才双双御剑而起，速度提升。

　　期间顾行渊御剑不稳滚下来两次，苏衍在第三次接住从剑上滚滚而落的人后，索性一手环住他，一手抄他膝弯，将他抱了起来，一同御剑。

　　顾行渊腿脚突然腾空，下意识抓了把苏衍的衣服，震惊道：“喂！”

　　苏衍心里堆了一堆事儿，也顾不上许多了，将他颠了颠，道：“你且先忍一忍，可不能再磨蹭了，不然等咱们到了，黄花菜都凉啦。”

　　这一路为了照顾顾行渊的身体，始终徒步，的确消磨不起。

　　顾行渊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是被这人的义正言辞震惊了，一个大男人，被抱着御剑，成何体统！

　　苏衍：“你莫不是觉得从剑上往下掉很好玩？很刺激对不对，身强体健的时候都没办法体会呢。”

　　恼羞成怒的顾行渊狠狠揪住了苏衍的衣襟，但没有说话，也不知是被风呛的说不出来，还是被苏衍气的说不出来。

　　苏衍笑眯眯的一低头，凑到他耳旁哄道：“乖啦。”

　　顾行渊绝望的闭上了眼，又想吐血了。

　　待到了鬼城外，苏衍才将顾行渊放了下来，他甫一落地，就脚软的一个趔趄。

　　苏衍忙扶了他一把，被他一巴掌将手打开，脸冷的仿佛结了冰。

　　苏衍没奈何的笑了下，照例跟在他身后。直到入了鬼城，顾行渊也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进城后两人便不再像之前那样招摇，用了身上最后几文钱，弄了两套黑色披风套在身上。

　　苏衍是第一次入鬼城，城中人不见得认得他，却一定认得顾行渊。

　　穿街而过时，他不知道手脚利落的又从哪儿顺来一张黑色面具，遮了上半张脸，只留精致完美的下颚和一双狭长的眼。

　　他性格跳脱，常年带笑，那双眼在顾行渊身上邪气逼人的生人勿进，到了他这里，竟然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风流，端的是一副好脾性。

　　这样遮一遮，气质倒与本尊有七八分不像了。

　　他觉得这面具还挺好看的，又递了一只同款的给顾行渊。

　　顾行渊一边接一边道：“哪儿来的？”

　　苏衍悄摸摸的说：“顺的。”

　　顾行渊：“……”
　　他一巴掌又将那面具拍回了苏衍怀中，并认真警告道：“敢被抓到你就死定了。”

　　苏衍哈哈一笑，就当没听到。

　　一边在城中打探消息，苏衍顺便逛了逛，深觉这鬼城真是徒有虚名。

　　以往偶尔传到耳中的消息，只知道鬼蜮鬼城阴森恐怖，驻足的都是些魔修鬼修，十分不成体统。可今日一逛，街头竟都是些平民百姓，偶有黑袍人路过，也都举手投足十分有礼，并无传言中的灭绝人性。

　　这鬼城竟叫顾行渊打理的还不错么。

　　顾行渊见他一派悠闲，四方步迈的稳稳当当不疾不徐，不像来办事，倒像来赶集。

　　连他都不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找人了，又或者是对那三个资质平平的徒弟报以什么别出心裁的厚望？

　　顾行渊出言嘲讽道：“那三个废物，如果真的到了这里，连骨头渣子怕都化没了，尸都没得收。”

　　苏衍几日下来早就习惯了他的横眉冷对，颇不在意的摇摇头：“不说叶煊和贺喜，光说严衡，我都赶了他许多次让他下山入世锻炼，他都不听，这也正好是个机会，老囚在大人身边，像什么话。”

　　顾行渊垂了垂眼，他对这三个弟子倒还真上心的很。

　　正想着，突然一只手横到眼前捂住他的嘴，旋即后背撞上一人，顾行渊整个人都被抱在怀里带到了一旁的街巷，下意识就要拔剑，耳边苏衍对他道：“嘘，别动。”

　　他又搞什么！顾行渊恨自己无力反抗！

　　抱着他的手稍微松了一点后，顾行渊回手就是一胳膊，怼在苏衍的肚子上。

　　“嘶！”苏衍倒吸一口冷气，只得又将他抱紧。

　　只听得一道爽朗的声音从街市中传来：“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师兄，实在惊喜。”

　　另一声音拖着傲慢的调子回道：“惊从何来，喜从何来？倒是小师弟，多年不见，风采如旧。”

　　“哈哈哈，师兄见笑了。”

　　“呵，并未见笑，只是怕不多时就要见鬼了。”

　　这两个声音一个爽朗不羁，另一个却阴风鬼调，光是旁听两人寒暄便叫人十分难受。

　　顾行渊怔愣过后，便知道是瞧见谁了，这二人他也并不陌生，毕竟他们在他幼时还曾指点过他。

　　他抓了一把苏衍的袖子，低声道：“放开我！”

　　苏衍似乎有些失神，好半天才松开手。

　　顾行渊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沉着脸理了理衣袖，真有点受不了他动不动就抱人的毛病，抬腿就要往外走。

　　苏衍一把拉住他胳膊，眼睛却低低垂着，道：“先……别出去，再等等吧。”

　　二人藏身小巷不过尺余宽，十分狭窄，若非特意往里看，还真不易察觉里面藏了人，更何况这二人还都披了黑袍。

　　只见街道上走过两伙人。

　　其中几人身穿蓝色长服，腰坠环珮，手提宝剑，个个容貌俊朗，赏心悦目。为首一人更是俊美绝伦，苏衍已算是修真界顶尖的俊美男子，这人光看五官竟比苏衍还要美上些许，只是男人太美，便多出几分阴柔，少了几分风雅。

　　而另一伙人则简单的多，不只衣着简单，相貌也十分随意，若不是身上厚重的修为，便与普通人无二。只为首一人衣着还算华贵，身材也算得上挺拔，可与对面那人一比，实在寒碜的没法看。

　　要说冤家路窄，这二人正是琅琊台二公子叶云歌和四方阁阁主陶煦。

　　湮魔大战之前，这二人均师从凌霄门，而苏衍那时正是他们的大师兄。

　　后来结束了湮魔之战，将那一切因果封印到镇灵山下的不是别人，正是苏衍的师父谢染，凌霄门这才传到苏衍手中。

　　在他继任掌门之后，没多久便解散了凌霄门，将所有人逐出门派，包括他的两位师弟和他们门下所有门生，封了墟余山，任何人不得出入，撒手撒的十分干脆利落。

　　其实当初的凌霄门，即便没有了谢染，也依旧称得上底蕴丰厚人才济济，可瞬息之间就这样没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几百年过去，人们只道墟余山星韵尊主，却无人再提起那一举一动均能使修真界风云色变的凌霄门，一方传奇门派就这样毁在一人手中。

　　当初叶云歌和陶煦死守着不肯离开，苏衍还同他们打了一架，结果两败俱伤。

　　苏衍仗着掌门身份，启动了结界直接将人弹出山门，五百年来再未相见。

　　而许多年未见，这二人道行看不出增减，尖酸刻薄和装模作样上倒好似又提升了不只一个境界。

　　苏衍刚刚街市上，一眼便瞧见了这二人，明知道这种情况哪怕鼻尖贴着鼻尖站，也不会被认出来，可下意识的，他还是逃开了。

　　顾行渊十分想甩开苏衍的手，他才不在乎遇见谁碰到谁。可他甩了两下，竟然没有甩开。

　　胳膊上那只手苍白有力，并没有紧到伤他分毫，却又青筋暴起，只虚虚抓着便叫他动弹不得。

　　顾行渊神色莫名的盯着他，片刻后，狠狠向身后的墙上一靠。

　　这些事情，顾行渊是当年并不知情的，要说离开凌霄门，他比其他人还早上几年，个中缘由都是后来才听别人说起。

　　可这并不影响他对苏衍下的定论，冷血，无情，是块任何人揣在心窝都捂不热的玄冰，表面上看着和善可欺，抛开了面子看里子，谁也说不透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街市中那两伙人似乎也是刚刚才遇上，目的不言而喻，都是那被雷劈了的镇灵山，二人阴阳怪调的寒暄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去。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了，苏衍却依旧站着没动，顾行渊靠在他对面的墙上，只看着他，也没动。

　　逼仄的小巷，二人距离近的几乎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良久，顾行渊才淡淡道：“侧耳听闻当年的苏星韵心狠手辣果断干脆，我当你有多威风，现在这幅姿态又是什么意思？”

　　苏衍睫毛轻颤了一下，唇角轻轻勾起了个嘲讽的弧度，可那嘲讽转瞬便消失不见，待他再抬眼，眼中竟似什么情绪都没有过，只一派清朗，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顾行渊突然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狠狠抵在墙上，薄唇凑到他耳畔恨声说道：“师父，你可曾想过今天吗？”

　　苏衍笑了一下，依旧那般没心没肺，想到过吗？当然想到过，可想到又能如何？这一切早在几百年前就尘埃落定，翻不得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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