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写你姓名

　　这堂班会课分两部分，前半段是作为对接下来高一生活的展望，后半段是提前为老师庆祝教师节。
　　班会课开始，班长陈维和文艺委员钟文婷站上讲台主持这次班会，班主任刘东恒扯了张凳子在台下跟同学们坐在一块儿。

　　一开始想放首歌热热场子，两个主持人在讲台电脑上搜索曲目，不过毫无默契，钟文婷点了一首周董的《七里香》，前奏没过五秒就被陈维掐掉，换成了凤凰传奇的《最炫民族风》。
　　“这样才能带动班集体的气氛啊！”陈维说得很真诚。

　　烂大街的前奏即刻响起，郝徐边揉着太阳穴，无比嫌弃：“太俗了吧，感觉自己被人塞了一嘴巴的土。”
　　身为主持人的班长陈维仿佛没有发觉全班氛围的“假嗨”，依然跟着歌曲节拍挥舞着手臂，冲着台下呐喊，一脸灿烂：“留下来！嗨起来！一起唱！”
　　音乐开得很大声，整个教室躁得不行，台下却连个捧哏儿的都寥寥无几，当然，刘东恒还在尽力捧场。
　　唐修扬右手支着下巴：“何止是一嘴巴的土，我看像是扑面而来的沙尘暴。”

　　四个人受不了讲台上的尬歌，凑在一起开着小差。从最近大热的音乐综艺，聊到爱听的粤语歌。
　　郝徐边越聊越激动：“诶！你们听不听Beyond！他们的歌也特别好听！”
　　后桌的巫念和李可乐疯狂点头。
　　“嗯，挺喜欢他们的《情人》。”唐修扬应了一句。
　　“《光辉岁月》和《海阔天空》简直是KTV必点好不好！”郝徐边接着说，“不过粤语好难啊，每次我唱都被暴打。”
　　粤语歌相较于国语歌有很独特的魅力在。粤语有八个调，听起来圆润又温柔，而且组词造句也别有特色，很多粤语歌的作词都非常考究，诉尽爱恨和人生，微博上多少情感博主还在说的道理，早在粤语歌里道尽了。可是他们几个都是北方孩子，对粤语歌喜欢归喜欢，完全没有熟悉粤语的语言环境。
　　唐修扬随口说道：“粤语我会啊，交钱就给你补习。”
　　“我靠，真的假的？”
　　“小时候跟家里人去广州住过几年，语感基本还在。”

　　唐修扬用左手拇指摩挲着下巴，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巫念这边的桌沿，问她：“课代表，你知道用粤语怎么委婉地说‘I Love You’吗？”
　　巫念心里有一丝怪异情绪，怎么说呢，她总觉得他说出的“课代表”三个字语气玩味，带有点戏谑的成分，像是差生对好学生的揶揄。
　　“怎么说？”她顺着问。
　　“我挂在了你的心上。”
　　巫念、李可乐、郝徐边三个人面露疑问，没吱声。
　　“因为粤语里面‘我好想你’就念‘我候挂居雷’。”
　　三个人格外认真地接着听。
　　“音译过来就是‘我好挂住你’。”
　　李可乐右手支着脑袋感叹：“莫名有点苏。”
　　巫念撇撇嘴忍不住钻起牛角尖：“可是夏目漱石的话是意译，你这是音译。”
　　“我都把‘I Love You’按照‘我好想你’来译了，还不是意译啊。”唐修扬反驳。
　　巫念还是蹙眉，“可是……‘我挂在你心上’听着奇奇怪怪的。”
　　“那课代表你说怎么译吧。”唐修扬冲她扬了扬下巴。
　　又是这个语气的“课代表”，巫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无意识地摸了摸鼻梁，垂眼思忖了片刻，开口：
　　“应该这样说比较浪漫，‘你心间的悬崖边有棵树，挂在树上的便是我。’”

　　你心间的悬崖边有棵树，挂在树上的便是我。
　　爱着你，挂念你，就像甘愿挂在悬崖边的树上，只要是你心里的风景，我都愿意接近。

　　李可乐嗷嗷鼓掌，郝徐边说着：“为语文课代表Call一波666！”
　　唐修扬看向巫念，眼前的女孩神情满意地低头，扬起嘴角，连欢喜都温柔。

　　班会课的上半部分在尬歌热场和形式化的展望未来中很快完成了，下半部分，班里除了班主任还请到了生物老师和语文老师，三个老师依次坐在讲台边的椅子上。
　　台下是班长组织的几位同学站起，一脸“祖国的花儿”式微笑地唱起《感恩的心》，之后点起几个同学依次上台给老师送祝福献鲜花。总之很俗很套路，当然观看方买账就行——老师们脸上都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接着由班长送上由班费购置的教师节礼品三份，最后按照班主任、生物老师、语文老师的顺序上讲台浅谈感想，散场放学。

　　拖堂了五分钟，各自收拾着桌面和书包。
　　“我怎么觉得生物老师是故意拖堂的啊，明明放学铃声打了还讲个不停，搞得语文老师一句话都没讲成。”巫念凑近李可乐，忍不住抱怨。
　　“人家生物老师可是年级副主任，老公也是学校领导，挺拽的一老师，被她教过的师兄师姐都叫她老妖婆，教室就是她的场子，她想干嘛班主任都不敢管的。”郝徐边回过头来“科普”。
　　他接着说：“不过巫念你说对了，她这么做就是故意跟语文老师过不去的。好像是前些年语文老师家里出了事，有生物老师的份儿，反正过节不小。”
　　“哦对，语文老师不是有个儿子嘛，性格奇奇怪怪的，不怎么爱说话。前两年还被生物老师的儿子打过一顿，两边闹得特别僵。”
　　“诶唐修扬，生物老师她儿子跟你一个初中的，就小了一届，搞不定你还认识。”
　　“叫什么？”唐修扬拎着书包问。
　　“邓兴伦。”
　　“我还真认识。”唐修扬失笑，眼里带着不屑，“初二的时候见过，性格特装，嘴也特欠。有次撞了我和我同学的车还不认，被我们打了一顿。”

　　闲聊完，各自下楼回家。
　　巫念从车棚里取完车走出来，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明明在班里拖了挺久才下楼，眼前的学生依然不少。

　　有刚下楼的学生一边嚷嚷着“老师有毒吧，每次我忘了背课文就点我”一边勾肩搭背走进车棚，还有男生一手推着车一手牵着女朋友从车棚里走出来。出了单车棚区域，路过篮球场和网球场，就是两个稍陡的上坡，她现在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坡上流动的人群。有推着车慢慢走上坡的，还有使劲儿蹬着自行车骑上坡的，还有拖着拉杆箱一路狂奔在校道上赶着去坐班车回家的内宿生。由于校服还没发下来，高一学生还穿着自己的便服，五花八门的颜色和款式混杂在单调的蓝白色中。

　　她此刻忽然想起自己在暑假看完的最后一本书，作者在后记里说道，一个人在年少轻狂时，总会遇到一个惊艳时光的人，一个足以让人在过后的岁月里耿耿于怀的人。

　　眼前人影交错，纷纷攘攘，往后的每一天，这个校园都会重复一样的景象，来来往往的少年人，周而复始的繁琐事。
　　足以让我耿耿于怀的人，也在里面吗？
　　她忽而感慨，驻足很久。

　　后来，等巫念已经大学毕业了很多年，还能想起高一的这个时刻，入学的第一周，愣愣地站在自行车棚前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学生们。仿佛站在上帝视角，平静地注视着没有间断的人流，每个背影都渐渐远去，看起来陌生又平庸，她忽然想要看清一个个陌生人的过往因果和悲喜经过。
　　然后问自己，高中三年毕业后，她会对哪个人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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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念回到家的时候，吴曼年正在客厅包饺子。
　　“干妈今天没来？”
　　干妈很爱吃巫念妈妈包的饺子，几乎每次包饺子，她一定会来美滋滋地“蹭饭”。
　　“今天她不来啦，上次咱们仨散步的时候打过招呼的那个叔叔还记得吗，他在追你干妈。”
　　巫念面露困惑：“诶？那上次那个何叔叔呢？他俩什么时候分的？”
　　“你中考冲刺的那几天就分啦，那时候你学习比较紧张，我和你干妈都没想起来跟你提。”吴曼年熟练地包着饺子，身旁摆着擀好的饺子皮和调好的馅儿。
　　巫念搬了个小板凳在妈妈旁边，洗了把手就过来帮着包饺子。妈妈包得很快，几十个饺子已经立着，白嫩精致。眼前妈妈的手沾着满是面粉，一刻也没有停下动作地在忙碌着，巫念若有所思。

　　干妈五官长得明艳，性格也很外向，这些年里一直不愁没人追。巫念遇见过干妈和其他叔叔谈恋爱的样子，笑容满面地挽着男人聊着天，姿态亲昵，四十岁的人谈起恋爱还像一个小姑娘似的，明媚又快活。
　　妈妈却不同，自打巫念五岁开始，离开“那家人”，这么多年以来完全没有再找个伴儿的迹象。巫念成长这么多年，隐隐知道有几个认识的叔叔想跟妈妈走进一些，可是妈妈都拒绝得很干脆。
　　小时候巫念会问妈妈，为什么妈妈不像干妈一样谈恋爱，干妈多开心，妈妈也可以开心。妈妈只是摸摸她的小脑袋说，因为妈妈有念念，所以不缺别人。
　　她想到妈妈刚离婚那几年遭的罪和流的泪，还有在她面前只字不提的“那家人”。

　　巫念甚至会在有时候想，妈妈对待婚姻，究竟是顾及她，还是心灰意冷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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