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写你姓名

　　按照之前收到的入学通知，巫念一路顺着走廊抬头找到高一3班的班牌。

　　任市一中，高一、高二、高三各有单独的一栋楼，每一栋都由教育慈善家的名字来命名。而高四的复读生们，则安排在高三生教学楼后面的三层矮楼里。高一教学楼有五层楼，从高到低依次是1班到25班，尖子班是21、22班，在一楼。

　　她对尖子班倒是没什么太大追求，毕竟是在市重点高中，优秀的学生只多不少。要是中考发挥超常进了尖子班，她可能会在家里抱着枕头郁闷排名竞争压死人。这才高一，她更想让自己活得轻松点。

　　她只是羡慕尖子班在一楼。

　　生源条件最好的两个班，从一入学，就坐拥最不费劲的地理位置，仿佛是校方无言的疼爱：好学生，就得从一开始就得宠着。

　　踏进教室门，扫了一眼班内，坐了八成的同学了。

　　果然是上学路上认路浪费了太多时间。巫念微篡着拳头用手背擦了擦鬓角的汗，然后找到仅剩不多的空位坐下。把书包塞进桌洞，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课外书放在桌面上，抽出一张纸巾漫漫地擦汗，正准备翻开书，旁边的座位边上站了一个人。

　　“那个……是巫念吧，你旁边有人坐吗？”
　　巫念抬眼一看，是初三时候同班的陈维。
　　“没有人的。”她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接下来就是略带客套的彼此寒暄，你问问我中考考了多少分，我问问你暑假过得怎么样。陈维倒是叹了口气说：“原本想着要进一中的重点班的，结果还是差那么一点儿，我妈托人打听了，我离重点班最后一名的分数就差了1.5分。不过我妈说这样也挺好，在普通班老师会多重视一些。”

　　巫念抿了抿嘴没说话，昨天还听妈妈在家说哪个街坊邻居的孩子没考上一中，周围的人都在安慰说，做不了凤尾，鸡头也是好的。现在旁人口中的尖子班也绕着“凤尾鸡头”的话题转。越是在意，越是得不到，就越爱仰慕高处又自我宽慰。

　　在教室持续嘈杂了将近半个钟，讲台上终于来了位男老师。

　　他清了清嗓子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自己叫刘东恒，教数学，担任这个班一年的班主任。
　　接下来就是开学各类事项的安排，巫念翻起书开始看，留了只耳朵听着。她一页页慢慢翻看着王朔的中短篇小说，耳边是班级闹哄哄的讨论，里面夹杂着班主任的声音。班主任在台上絮絮叨叨了半个小时，最后提高了音量说，军训明天正式开始，现在征集几个男生去楼下领军训服。
　　“后排那几个举手的男生，就你们了。从后门出去，到了楼下左拐就能找到了啊。”

　　她回头看了一眼后门方向，勾肩搭背跑出门去的几个背影里，其中一个大高个好像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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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班领好自己的军训服之后，班主任忍不住再唠叨了几句，终于让大家放学离开。

　　唐修扬跟刚认识的几个男同学背起书包一起离开，走到楼梯口才想起自己落了个东西。跟旁边人说了一声，往回走。
　　从后门进班，从座位里拿起水杯，准备出去，他才发现已经空荡荡的教室其实还有一个人。在他左前方还有个女孩子，坐在座位上慢悠悠地收拾，利落的马尾辫，留了个白净的侧脸给他。

　　巫念在拉上书包拉链的时候，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

　　“唐修扬？你也在这个班？”
　　“是啊。”他把身子靠在旁边的书桌，看着她点点头。
　　“那……”巫念一时语塞，本来就没和对方说过几次话，也摸不透人家的脾气。
　　“人都走光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啊……我收拾东西比较慢。”
　　她总不可能说，自己看小说看得太入神，直到看完某一篇才想起收拾东西吧。对方十有八九会把自己当成成天只想着扎在书本里的书呆子。

　　唐修扬察觉到气氛的尴尬，说楼道上有人还在等自己，就先一步离开了。

　　巫念最后看了一眼人家手里的黑色水杯，脑子有点短路地想，玻璃材质的吧，打人疼不疼？

　　她记得初中同班的时候，唐修扬他们那帮人没少干架。每次打完架回来，都像娱乐新闻一样被周围同学津津乐道。定好地点约架，一群人对一群人，要是在单车棚，就直接抡起一辆自行车就能揍过去。身边只要是能当“凶器”的东西，立马抄起来就是一场堵上尊严的拼命。坐在她后桌的小同学把那帮混混男同学的打架场面形容成古惑仔闯江湖，讲得绘声绘色。

　　负面印象太深刻的后果就是，平常的交际容易想太多，巫念自顾自摇摇头走出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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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念有点慌，因为她在放车的位置找不到自己的山地车了。

　　不会这么走运，入学第一天就被偷？巫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开始一排排单车地找，用最蠢但目前最有靠谱的方法。脑子里不断重复着：不能被偷不能被偷啊，丢了我可不敢回家啊，虽然比不上早上撞我那辆土豪山地，可我也丢不起啊。

　　没过多久，她在后三排的靠边处找到。正要松一口气，余光瞥见站在身边的人，靠着铁杆站着，一边拿水杯仰着头喝水一边看着她。
　　土豪山地，车主。

　　原本只是觉得好奇，十分钟前在教室里才打过招呼的那个女孩子，现在弯着腰一排排地找什么。后来等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唐修扬看着眼前面色稍显惊愕的女生，觉得有些好笑。

　　“找了好一片儿，还以为自己车丢了。”对方先开口，不太好意思的笑着指了指她身前的白色山地。
　　“这样啊。”唐修扬略略点头，好心提醒道，“估计是你把车停得太靠近树边，管车的阿姨才把它挪到这块儿的。”
　　“啊……有道理。谢谢你啊，以后我肯定注意。”她规规矩矩地点头，笑得很浅，也很乖。

　　在唐修扬看来，她表现得非常客气，像是在应付，也像是在怕。
　　他更想笑了。好歹是以前收了十来封情书的一张脸，到她这儿怎么就变得像凶神恶煞了？

　　两个人在初中前两年都是同班，巫念作为成绩拔尖的学习委员跟老师眼里的其他“好学生”都坐在前三排，顶撞老师、不学无术的男生们被老师打上“坏学生”的标签，固定地待在最后两排。唐修扬，也就是其中之一。“好学生”和“坏学生”中间无形中隔出个楚河汉界，两边世界，互不干扰。
　　两个人唯一的沟通，大概只有巫念作为课代表去催这个混混小少爷交作业的时候。
　　不过初三的时候，巫念转班去了升学重点班，两个人就没有更多的交集了。

　　“哦对了，听说管车的阿姨脾气不太好，看到没停好位置的自行车还会踹几脚。”唐修扬煞介有事地对她说，“你可得好好检查一下，有没有哪儿坏了。”
　　然后如愿看到面前这个女孩子瞪着眼，面露慌张地倒吸一口气，开始弯下腰对着车子上看下摸。

　　想逗逗她，她还真信了，乖得像只宠物兔子，一受惊吓就立起耳朵慌慌张张。
　　唐修扬耸耸肩，弯腰把水杯固定好，握住车把，跨上自己的车，一蹬腿就骑走了，动作一气呵成，骑车速度很快，只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给还愣在后头的女孩子。

　　少年逆风骑行，夏日微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流畅好看的侧脸曲线。微微眯着眼，嘴角一歪，笑得很痞气，他自己都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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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饭后，干妈来了家里，问问巫念开学习不习惯，再跟妈妈聊聊店里的事。

　　巫念从小有个干妈。

　　在巫念很小的时候，妈妈吴曼年就跟那边离了婚，一个人在制衣厂打工挣钱一边拉扯小巫念长大。白娟跟吴曼年年纪相差两三岁，是在厂子里处得最好的朋友。两个女人境遇很像，都是多年前离了婚，不过白娟没孩子，只身一人生活。两边你来我往惯了，有事儿一起商量一起扛，苦闷的时候多一个人依靠，三个人这么多年处得就像一家人，白阿姨早就像巫念的另一个妈。
　　或许是爸妈离婚的时候自己年纪太小，巫念对家庭更多的印象都是现在这个“家”赋予的。
　　即使不算富裕，倒也其乐融融，很多时候，她已经下意识把当下的三人生活看作是自己生来就拥有的亲情归宿，而不是曾经空有血缘却没有羁绊的“那家人”。

　　虽然巫念一路成长中，父爱永远是个缺口，可她一直觉得自己得到了双份的母爱。

　　上个月妈妈辞了厂里的工作，跟干妈一起合资开了个女装店，生意不算红火，但是比以前厂里干的活轻松多了。

　　“念念今天刚开学感觉怎么样呀？”白娟趁着吴曼年没注意，偷偷往巫念裤兜里塞了两百块钱，轻轻掐了掐她白嫩的小脸蛋，“有没有认识什么聊得来的男同学女同学呀？”
　　巫念回答：“开学第一天挺无聊的，没认识什么新同学。”
　　可还是给吴曼年一个眼尖看到了：“啧！白娟！又给孩子塞钱了是不是！”急着对巫念打手势：快把钱还给你干妈。
　　白娟笑嘻嘻地在吴曼年身后掐着她两边肩膀，“我乐意你管不着的呀！念念就是我干闺女嘛，高中不比以前，花销很大的呀。”然后对着巫念用嘴型说：拿去花，拿去花。
　　吴曼年叹了口气，似乎要跟白娟商量什么事儿，对巫念说：“念念啊，上午刚买了你爱喝的养乐多放冰箱了，自己拿啊。时间差不多就回房间休息休息，明天还要军训呢。”
　　巫念打开冰箱拿了瓶养乐多：“那我先回房间啦。”

　　巫念回了屋里，掩上房门的时候，仍然听得到外头隐隐一些对话声。

　　“你上次给念念买自行车都花了多少钱了！白娟你可别给我再装啊，跟我说才几百，我问了店铺认识的人了，那车要一千六呢！”
　　“我乐意给念念花钱呀。高中生攀比心很重的你知不知道！再说了咱们念念长得好看，当然也要配着好看的车。”
　　“都在筹钱开店呢，你拿出这么多给念念，我哪儿好意思！不行，等下午我把钱转给你。”
　　“诶曼年，你这就太见外了啊！你忘了我前夫那边每个月给我不少呢！多大点事儿！”
　　“那哪儿一样啊，那是你前夫给你的。”
　　“他给我的钱我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再说这事儿就太生分了啊。”

　　巫念枕着手臂，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眼前书柜满当当的课外书，心情有点惆怅，明天开始为期一周的军训苦日子，她怕是带了书也没时间看了。

　　她一直认为，人生来最基本的就是惰性，盼着前路无阻，盼着经过荆棘不刺手，人人对于苦难的第一反应就是绕道而行。而对于绕不过的苦，她在咬牙挺过之后，也绝不会赞扬苦难，说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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