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不问苍生

　　“报——”此时已是深夜，将军刚要入眠，来报信的小兵心里有些忐忑，深怕惹了将军不高兴。

　　“何事？”

　　“徐将军回来了，”小兵看了看大将军的脸色，才继续说道，“徐将军还带回来了一个女人，说是吴城的城主，吴玉衡。但是天色已晚，将军您也忙了一天了，您看见不见？”

　　嗯？吴城的城主？
　　她来干什么？
　　困顿之意一下消弭了，正身说道：“去取些酒肉来，让我来看看她是怎样的人，失信于我，还敢来扰我清梦！”

　　进了将军帐中，玉衡被安排在将军座右下侧的案几，上面只摆了一大壶烧酒和熏干的肉条，还有一小碟胡豆坚果。
　　话不能乱说，东西更不能乱吃，站在玉衡身后的过嬛哪里敢大意，小心地勘探着每一个人的动向，留心着她的安全。

　　徐见浊将柳挚倒错时间的事几句话讲清了，便垂手退到了座下的左侧，不再说话。

　　前面几句不过是客套的话，看出两人有些诚意即罢。几句话兜兜转转，到底是要讲到正事上来的。此时正说到即将攻打的城池——年城。

　　卫寂处在高位，盛气凌人，先发了话：“这年佢有勇有谋，若是放在平常，我定当把他纳入麾下，好生相待！可他却看不清时务，妄图螳臂当车，吴城主，你怎么看？”

　　“卫大将军，年城主他未必是不识时务，相反，他是因为看清了时务才拼死抵抗的。”

　　卫寂冷哼一声，睥睨着玉衡，目光似箭，似乎要洞穿敌人的心脏，杀气凛冽。

　　玉衡舌头抵了抵下齿，润了嗓子，才颔首笑道：“将军，且让我问您三个问题，若是您皆能权衡得失，那便是年城主不识时务了。”

　　“第一个问题，您的兵力与年城比，如何？”
　　“兵数相当，但我军素质上佳，他们只是占据了有利地形，待他们城内粮草用尽，又如何与我军匹敌？”

　　玉衡点点头，侧目道：“将军大意了。您是要去攻占年城，您的对手是城内万数的百姓，又何止年城军队三千人而已？年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再加上年城与临近的几个城交好，若说弹尽粮绝似乎为时尚早。”

　　卫寂脸色微变，没有反驳。

　　自己这边补给兵源和物资已经晚了两天了。不过这番话他肯定不会透露给她。
　　皇兄故意想他卫寂败兵出糗，这一点想必他自己心知肚明，如若不然，他又怎么会如此爱惜兵力，打得畏畏缩缩的呢！想来还是有些憋屈了些。

　　“这第二个问题，敢问大将军，即便赢了，您能得到什么？”
　　玉衡叹了口气，惋惜地摇头道：“我来替您回答吧！这是一场耻辱的战争！不会有人称颂！说句不好听的话，两军对战，您根本赢不了！您只是靠着我们这些小国对大国的忌惮。对南卫国的忌惮，不是对您的。什么战神？难道不是狐假虎威？即便赢了，您得到了只是天下的耻笑、皇帝的忌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玉衡这一番话太过嚣张，有些失了分寸。

　　卫寂果然勃然大怒，酒盏被狠狠放在桌子上，震声之大，让人战栗。
　　“放肆！大胆狂徒，看不清形势，竟还大放厥词！”

　　徐见浊见卫寂脸色深沉，知道玉衡的话确实让卫寂气愤。
　　想到她还有一问，不禁暗自捏把汗。
　　若是将军拔剑，他又如何阻止呢？想到这点，他不能让将军先动手，徐见浊先拔了剑，尖峰直指玉衡首级。

　　正当剑刃压来，情势危急，过嬛眼疾手快，恰巧格挡开来。
　　过嬛眼神一横，仍旧是一副冷脸，轻笑道：“你家将军说了什么没，你着急什么？”

　　过嬛虽武艺高强，但是到底力量不足，哪能挡得住徐见浊直驱的一剑？不过是他有意减轻力道，本无杀意，才放她一回。

　　此时，徐见浊只装作不理，仍旧不依不饶状，回瞪一眼，恨恨说道：“只怪我引了你们来，听了这些废话！现在不如让我取下你们的脑袋赔罪罢。”

　　玉衡自知过于放肆，话变得柔和了一些，耸耸肩，道：“将军海涵，若是您觉得这些话没有道理，便只当疯言疯语，一笑而过罢了，何必与我计较。”

　　仅凭三寸金舌讨巧卖乖，卫寂素来不齿。
　　但又想，孤寡之国，存于乱世已是不易，小城地主，竟还有如此胆识，与他驳斥，倒也有点意思。

　　“你也不用问了，你此次前来必是有目的的，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卫寂很快平定的怒火，思虑半刻，正了正身，拿回了主动权。

　　玉衡笑意微敛，道：
　　“将军英明。
　　南卫如虎兵强力壮，北卫如狼狡黠多智，虎狼之争必有一伤。
　　荆国微小，却尤如横亘虎狼之间的高崖。高崖存，虎狼各得繁衍；高崖失，两国相接，摩擦难断，难有安定宁日。
　　将军也许在想，是我夸大了小小一个荆国的作用。可当今两大强国也未必强如猛虎饿狼。
　　念前朝乱世，烽火狼烟不绝，战地伏尸百万，难道不是起因区区河西九城之地？战火蔓延十余载，十余个国家不复存在。
　　才不过十几年，两个国家的元气能再堪大伤？”

　　“你这些话有失偏颇，但本将军知晓你的意思，”卫寂见玉衡认知清醒，不免对这个有胆气的女子有了几分赏识，“只是，皇恩浩荡，奉旨作战，不得不为。即为，则必胜。”

　　“将军，‘为’，也有‘为’的方法。有时候，未必只有东方压倒西风这一种法子。胜负亦如此。”
　　说着，她停了话，眼神顾忌地瞟向徐见浊。

　　不止一种？卫寂有些兴趣了。
　　“徐将军，你且出去督巡一番，夜里免不了有人懒散的。”

　　他侧过头，见徐见浊出去后，才微微伏案前倾，示意玉衡继续说下去。

　　玉衡瞥了一眼徐见浊，见他插剑入鞘，出了帐门，才又开口说道：
　　“南卫帝此次攻打荆国，大约出于以下三个原因：
　　第一，碍于佟皇后的面子，惮于佟氏大族的势力，不得不强势报复，以安佟族之怒；
　　第二，南卫帝年过半百，天下一统心愿未了，借机试探北卫，欲将步步靠近，蚕食鲸吞；
　　第三，嗯，恐怕也是南卫帝最在意的一点... ...”
　　玉衡抬头观察了卫寂的脸色，有些犹豫了。

　　她到目前为止，说的话没一句不是刁钻刻薄的，他都还留了她一张利嘴，现在倒是犹豫什么？
　　卫寂有些略显轻佻的一笑，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你只是个女人。这第三是什么，你尽管说罢，恕你无罪。”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得了允诺，玉衡便弃了顾忌，说：“向来伴君如伴虎，自然不像寻常百姓家亲兄弟间没规没矩的。将军平叛乱定边境，战功赫赫，人却常年在外，朝中定有妒忌之人趁机在皇帝耳边进谗言。所谓三人成虎，将军的失误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呢？”

　　玉衡话说得既巧妙又有力道，没有直白挑拨君臣关系，只用小人谗言来点明了帝王的猜忌和陷害。

　　她的这番话卫寂听在心里，脸色却不太好看，只是紧抿双唇逼视着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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