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有酒

　　吴凯抹了把眼，认清面前谈笑风生的是谁，讪讪道：“原来是周哥。”

　　姜千予旁边拥着的小情侣互相窃窃私语起来，声音窸窸窣窣在她耳边盘旋。
　　“天哪，我好像见过这个男的，是周家那个小公子。”
　　“神了，我和他高中同年级的，是叫周星域吧。”
　　“长得真帅啊。”

　　姜千予在脑海里快速搜索了一下“周星域”这三个字。
　　没印象。

　　“叫哥不敢当。”周星域站起身，走到吴凯旁边坐下，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很随意地说，“不过既然你叫我一声哥，我就跟你打个商量，如何？”

　　吴凯反应迟缓地应了一声，木讷地顺着他的话接茬：“您尽管说。”

　　他的一声“您”，叫的姜千予浑身鸡皮疙瘩都长了出来。
　　周星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看起来比长相油腻的吴凯还年轻了好几岁。

　　她不知道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男人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周星域指着面前排放整齐的空酒杯，啧了一声，故作不满：“人家女孩子出来玩，太欺负人家就不够男人了，差不多就行了，你说呢？”

　　吴凯干巴巴地笑道：“周哥说的是，但不过……”

　　吴凯与周星域打过几个照面，后者是圈里有名的公子哥儿，走到哪儿都是红人，按理说是不屑和他们这种段位的人厮混的。

　　他甚至在思索有没有可能周星域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是哪根筋搭错了，他还有讨价还价的可能。
　　毕竟煮熟的鸭子都快到嘴边了，让他这会儿说放就放，太亏了。

　　吴凯的这一点儿不甘心很快就被周星域打断了。

　　“唉。”周星域脸上仍挂着笑，右手指尖却已经贴在了酒杯上，朝吴凯眨了眨眼，“如果你还是不乐意，那么这些酒，我替她喝，你看如何？”

　　周星域的态度极好，一口一个打着商量的语气，笑容甚至有点令人如沐春风。
　　只有吴凯知道，他的手心紧紧摁着大腿，渐渐蒙出了汗。

　　周家是什么人，他周星域是周家捧在手心的小公子，他甚至不敢去设想得罪他的后果。

　　“您真是说笑了。”

　　让他喝完这些酒，吴凯觉得恐怕他明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星域是存心要为这俩人开脱，句句给他留余地，但句句表明立场，立场还很坚定。

　　只能认了。
　　毕竟整个南城也没有几个人敢跟他硬杠。

　　吴凯咬紧牙关，强忍着心中的不甘：“那我就卖周哥一个面子，不和她们计较了。”

　　说完，他把火气撒在章凌薇身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赶紧走，有多远滚多远。”

　　章凌薇听见这句话，立刻像听见特赦令，背起身上的限量款包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声再见都没说。

　　而姜千予则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有点摸不清楚当下的情况。
　　吴凯刚刚还在摁着她们不放，现在又屈服地太快。

　　她看了一眼周星域。
　　男人波澜不惊，一只手捏着杯子，手指修长，他似乎捏地有点用力，以至于手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众人早已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儿，此时的目光也都落在周星域身上，和姜千予一眼，以猜测打量为主。

　　“卖我面子？那就不敢当了。”
　　周星域笑地肆意，手指转了个圈儿，将杯子放在嘴边，将姜千予本欲喝下的第四杯龙舌兰喝了个精光。
　　末了也学姜千予，将酒杯重重一扣，正好摆在她喝完的三个空杯子旁边。

　　“这酒太烈。我喝一杯酒有点上头。”

　　周星域在众人目光下缓缓站起身来，再次拍了拍吴凯的肩：“我这人吧，最讨厌欠别人人情了，这杯酒就敬你吴同学，我们两清。”

　　恍惚之间，姜千予似乎感受到周星域的余光，在那一瞬间，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眼。

　　充满笑意的眼睛，在酒吧五光十色的灯光变化之下，在她眼前一扫而过。
　　带着点柔和。

　　*

　　吴凯不敢再为难姜千予，他懊恼地坐在座位上，嘴里喋喋不休。

　　姜千予懒得在看他一眼，套上外套，走出酒吧。

　　凌晨两点的街道寂静无声，姜千予身后是纸醉金迷的酒吧，起风了，喧嚣的人声掩在了风声之下，隐去了几分浮躁。
　　姜千予站了一会儿，吹吹风。

　　待了一会儿，姜千予靠着墙，发出了一声很低很低的叹气声。
　　还是冲动了。

　　章凌薇早已溜地没影儿了，这个点公交车早已停运，从酒吧步行到家的距离约莫要十五分钟。

　　姜千予觉得脑袋有点发热，于是张开嘴吸了几口冷气，准备走回家。

　　刚刚没走几步，却听见身后有人朝自己这个方向喊了声：“等等。”

　　她回过头，映入一张眼角微扬的脸。
　　是刚刚那个男人。

　　周星域身上披了一件风衣，像是急急忙忙走出来的，还没有完全穿上，两只袖子在空中荡来荡去。

　　姜千予停步朝他看。

　　他步子很大，三两步就走到她眼前，身材颀长，在她面前站得又挺拔，从她这个角度朝她看，她的视线刚好够到他的下巴。

　　周星域眼中带笑：“你走得太快啦，我差点追不上你。”

　　他的嗓音挺有磁性，尾调扬着，加上他五官轮廓深，盯着她看的时候睫毛轻颤，姜千予不自觉低下头去。

　　她对他的名字没印象，但是这张脸，她这一星期见了好多次。

　　周星域这几天似乎天天都泡在这家酒吧。
　　倒也不稀奇，这家酒吧两个月前才开业，很多酒吧常客都会过来尝个新鲜。

　　姜千予觉得自己有点脸盲，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记得他的这张脸。
　　男人剑眉星目，鼻子挺，眉目间英气十足，笑起来张扬，举手投足间冒着一种懒散却自信的气息。

　　所以她其实在今天他笑嘻嘻地走向她时，就认出了他。

　　其实她的酒量还可以，兴许是她反射弧唱，不论她喝了多少酒，往往在半小时之后醉意才会漫上来，半小时之内跟个没事人儿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她才敢替章凌薇解决掉这些酒，只要时间够快，她们都能全身而退。

　　她也不信光天化日之下吴凯还真能死不认账。

　　但不管怎么说，周星域还是帮了她一把。
　　虽然她也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那个朋友直接丢下你走了？太不够意思了。”
　　周星域抬起手，在她眼前挥了两下，才把她的意识拉回来。

　　姜千予直接否认：“她不是我朋友。”

　　周星域了然：“看出来了，真朋友哪会在那个场合自己走掉。那个姓吴的是把注意力转到你身上了，即使你喝完了那些酒，你也大概走不掉。”
　　他收起笑容，用很不屑地口气骂了句，“孙子。”

　　姜千予经他提醒，才反应过来。
　　吴凯当时说的是“你全喝了，我就放她走”，而不是“放你们走”，这句话里，里里外外排除了她在里面。

　　再加上他看她时那种意味深长的肮脏眼神，让她此时酒意还没上头，没来由地觉得有点想吐。

　　她想起周星域与吴凯勾肩搭背的样子：“你认识吴凯？”

　　周星域笑着摇头：“没印象，不过这并不妨碍我见义勇为。”

　　姜千予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周星域双手抱臂站在她面前，盯着她全脸扫了一圈，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还好吗？这么晚了女孩子喝了这么多久，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我送你啊。”

　　姜千予本想在脑海里组织一下怎么道个谢，听到这句话，她紧了紧眼神，想都没想就开口拒绝：“不用了。”

　　周星域看出她的防备：“那我帮你叫辆车吧。”

　　姜千予又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我说不用了。”

　　她抬头，视线撞上周星域的眸子，对视几秒，两人都没说话。

　　姜千予觉得自己态度实在不太好。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周星域毕竟替自己解了围，言语里她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恶意。
　　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表达感谢，并且告诫他管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于是她加了句：“我家离这儿不远，走走十分钟。”

　　周星域哦了一声。

　　他好像想到什么，偏着头，朝她挑眉一笑：“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姜千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像一阵风，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过了几分钟，刚刚消失的男人又出现在路的尽头。

　　周星域这次穿好了外套，怀里揣着什么东西朝她走过来，脚步声嗒嗒地落在地上，高大的身躯也从远处模糊的黑影变得更加清晰。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递给她一个塑料袋：“这个给你，我刚刚去便利店买的。”

　　姜千予仍是摇头：“不用了。”

　　周星域眯着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下头，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这位小姐，我发现你似乎很习惯拒绝人，这么直截了当，很伤人的啊。”

　　他嗓音低低的，悠扬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尾音拖长，是个人都觉得他在开玩笑，一点也听不出他抱怨的意思。

　　可姜千予居然因为他这句话，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在反思。
　　她确实不习惯接受别人莫名的好意，从小时候开始，就不相信别人会对她伸出什么援手。

　　但她隐隐约约觉得周星域虽然有点爱多管闲事，却没有什么恶意，态度也不轻佻。
　　和酒吧里坐着的那群人不太一样。

　　周星域不再看她，撇过脸去，他的鼻梁很挺，光圈儿打在他的脸上，五官忽然变得极为柔和。

　　他将塑料袋一把丢在她怀里，动作很快，姜千予还没反应过来，就接下了这一小包东西。

　　“我买都买了，你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姜千予：“……”

　　周星域笑笑，想到什么，边说边挑眉，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片小小的东西，放在她的手里：“对了，这是我随身带的夜店神器，也送给你吧。”

　　他的手掌很热，触到她的时候，带着点热气，她下意识地收紧手心，反而将他递给自己的东西握紧了。

　　姜千予只能看他一眼。

　　周星域对她的不满表示很满意：“这就对了，好了，早点回家吧。再见。”

　　他说完，挥了挥手，就将外套拉链拉至顶，双手抄在兜里，迈着大步，转身回到了酒吧。

　　姜千予站在原地，直至他的身影完全没入了酒吧。

　　一晚上经历的事儿有点多，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被刚刚他这么一弄，她忽然有些懵。

　　她低头，扯开塑料袋，往里看了看。
　　里面是一盒味全牛奶，应该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瓶身上沾着水汽。

　　姜千予摊开手掌，躺在她手心上的，是他给她的一板黄色小药片，包装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日语，她只认出上面的两个繁体字——

　　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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