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有酒

　　送完钥匙之后，周星域就被姜千予支配走了。
　　临走前他还玩笑似地问：“你就不需要个学长在你身边监督你学习？”

　　姜千予动作很大地摇了几下头表否定：“你还是走吧。”

　　周星域这个人，存在感实在太强，即使什么都不做，光冲着她笑，都能让她心猿意马，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

　　姜千予把脸贴在冷冰冰的课桌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周星域之间就建立起了一种奇怪的磁场，明明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待在一块儿的时候，竟然让她觉得意外得舒服。
　　即使她十分高冷，又时不时开口怼他，可怼她的时候，她自己竟然能生出一种莫名的愉悦。

　　姜千予整个大学四年几乎没交过什么朋友，异性朋友数目更是一个大写的零鸭蛋。

　　其实也不是她的行情不好。
　　偶尔也会有男生主动来和她搭话，可大多数人见她冷冰冰的样子，主动接近了两三次，也就意兴阑珊地放弃了，唯独周星域，你越对他没什么反应，他越像来劲似得，笑嘻嘻地接近你，毫无保留地传递出自己的善意。

　　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姜千予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桌面，敲得无聊了就伸出手，捋了捋头发，把发丝缠在手指上，顺时针绕几圈儿，再绕回来，无聊至极。
　　她意识到自己现在丝毫不想学习，索性闭上眼睛。

　　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周星域和那些她甚至都记不住名字的男同学，到底哪里不一样。

　　姜千予说不出这种感觉，但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自己在心里对周星域，从一开始就没有排斥。

　　从初见到现在，周星域一直是这样张扬明亮的个性，不藏着掖着。
　　他是能将所有不合理都变成理直气壮的人，而且理直气壮地让人觉得，好像不答应他是一种错误一样。

　　像周星域这样的人，应该会招所有人的喜欢吧。

　　这样的性格真好。
　　真让她羡慕。

　　*

　　姜千予最后还是提着那碗红豆沙小丸子回了家。
　　图书馆里没有微波炉，而红豆汤这种时令甜品，不加热后吃总少了几分满足感。

　　姜千予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一份红豆汤还当个宝似的，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提着，生怕被她弄洒了。

　　她回到家的时候，其实才刚到下午五点，但她一推开门，就见吴曼萍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
　　如若是双休日，倒也不稀奇了，怪就怪在今天是不是周末。

　　吴曼萍整个人面无表情地坐着，没打开电视，就低着头盯着地板看，从姜千予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眉角好像是皱着的。

　　吴曼萍这种事业心很重的女人，深谙职场秘辛，从来不主动提早下班，就连姜千予过生日的时候，她都只踩着点儿下班，再去给她买蛋糕，两个人一连过了几年这样平凡又简单的生日。

　　种种迹象表明，吴曼萍今天很反常。

　　姜千予换上拖鞋脱下外套，和坐在客厅里的吴曼萍打了声招呼：“我回来了。”

　　她的这声招呼没有得到回复。

　　吴曼萍还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仿佛耳朵被塞子堵住了一样，自动屏蔽了周遭发出的所有声音。
　　姜千予感觉得到，吴曼萍在生气。

　　吴曼萍的性格，越到更年期越难以捉摸，她生气起来先是不理人，但你要是不理她，她就会暴跳如雷，甚至让人感觉是自己的态度才会惹怒到她比较好。

　　进退两难，姜千予只能很沉默地站在原地。

　　直到隔了很久，吴曼萍缓慢地转过头面向姜千予，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古怪，仿佛把她当做一个陌生人一样。
　　吴曼萍开口，语气带着点嘲讽：“我真是想不到啊，姜千予。”

　　姜千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
　　她手里还提着那袋红豆沙小丸子，整个人动作都停顿了，她还在消化吴曼萍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在脑海里仔细搜索了一遍，有没有惹怒她的事件。

　　姜千予性格里也有那么点倔强，如果她认为自己没有犯错，那让她道歉的可能性为零。
　　想不出什么事儿，她就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吴曼萍果然是先沉不住气的那一个：“你今天早上去哪儿了？”

　　姜千予答得简单：“学校。”

　　吴曼萍哼了一声，接着问，“是吗，那你怎么去的？”
　　这一声已经明显地变成质问了，吴曼萍的语气很不客气，越到后面的音节，嘲讽意味就更加强烈。

　　姜千予其实在她问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大致猜到了事情经过。
　　她觉得这样吴曼萍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兜圈子，话中有话，又不挑明了说，弄得她也很累。

　　姜千予抬头，很平静地问她：“妈，你看到了什么？”

　　吴曼萍冷笑了一声：“看到了什么？看到我的女儿我都差点不认识了。”

　　吴曼萍一直很相信自己的预感。
　　今天早上姜千予急急忙忙地出了家门，连早饭也不迟了。以往姜千予也有不在家吃早饭的时候，但知女莫若母，她甚至在姜千予出门时用的时间比平时还快了一点，就隐约觉得事情不单纯。
　　她当时就做出了跟出门看看的决定，不看还好，一看竟然发现姜千予上了一辆豪车。

　　吴曼萍几乎颠覆了她心中姜千予的形象。
　　那个话不多，从不打扮得花枝招展，永远不会像别的女孩子一样有不切实际想法的好姑娘，她的女儿。

　　可是如今，站在自己身前的姜千予，竟然很平静地反问她：“妈，今天来接我的是我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太没问题了。

　　下一秒，吴曼萍就被激怒了一般，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声音拔高了几个八度，“我没想到啊姜千予，你真够可以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天来接你的是个男人吧？开的那辆车什么牌子什么价钱你知不知道？姜千予，需不需要我再告诉你，一个男人会献殷勤来接送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

　　姜千予被吴曼萍的这种咄咄逼人弄得有点烦躁。

　　诚然她和周星域八字还没一撇，一个正常的女生，谁能接受自己妈妈这样带着点鄙夷的质问。

　　吴曼萍对自己的过激态度浑然不觉，她非常失望地看向姜千予，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也许只是因为她喊累了：“姜千予，我怎么和你说的，你都忘了吗？”

　　怎么说的。
　　她怎么会忘。

　　姜千予甚至能猜出吴曼萍下一句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
　　“我跟你说过无数遍了，那些纨绔子弟没有一个是好人，他们根本不知道真心是什么，他们都是骗子，离那种人越远越好。”

　　这句话，是她对自己亲身经历的总结，也是她对上段婚姻的一句话总结。
　　她的父亲姜晋维，富二代姜晋维。

　　吴曼萍对这个男人，似乎始终释怀不了。

　　隔了这么多年，吴曼萍好像也没能从前一段失败的婚姻中实现自我救赎，去年过年姜晋维来接姜千予，和他那边儿的亲戚朋友一起吃个饭，大过年的，他带了份礼物来敲门，可吴曼萍当时那种横眉冷对的样子，让姜晋维只能站在家门外，都不敢进门。

　　姜晋维和姜千予笑着说：“没关系，我没当一回事。”

　　每到这个时候，姜千予都觉得，吴曼萍其实有那么一点可怜。

　　因为她知道，只有真正不再介怀，以笑容面对过去的那方，才是真正的放下了。
　　可吴曼萍放不下。

　　其实在姜千予很小的时候，这俩人就离婚了，小到当时她甚至对离婚还没什么概念，只知道从此之后，爸爸妈妈只能选一个。
　　吴曼萍非常贴心地没让她花一点时间思考这道单选题，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要了女儿的监护权，她那时死死抱着姜千予说，对着姜晋维说：“你的钱我一分都不要，我只要女儿。”

　　这些年吴曼萍过得不好不坏，虽然孤身一人，但在事业上也算顺风顺水，当了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之后更是全然换上了女强人的做派。
　　只是再顺利的人生，在听到姜晋维再婚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感觉这个世界亏待了她。

　　正是因为太明白吴曼萍心中的想法，姜千予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能沉默的态度，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再扒开她的伤口。
　　可久而久之，真的太累了。

　　姜千予闭上眼，几乎是有些疲惫地问：“妈，我做错了什么吗？”

　　吴曼萍觉得姜千予能问出这种问题，说明她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愿，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姜千予。
　　她其实说不出来姜千予犯了什么错，只能说：“姜千予，你不要和那种人多接触，你会后悔的。”

　　吴曼萍这句话直接一锤定音，让姜千予觉得她再怎么解释，都是惘然。
　　这么多年来，她几乎没有反抗过吴曼萍提出的任何要求，她已经很努力地去遵守她的规定，可是这些，都升级成了她变本加厉的控制欲。

　　心中突然有那么几分恨意。

　　姜千予看着吴曼萍，语气仍是无波无澜：“就算我喜欢那个男人，我要和他在一起，又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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