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歆公主

　　去安阳侯府那日，谢家几个小姐并林锦绣，各自做了一番打扮，坐马车去往侯府。所有衣裙首饰，都是秦氏安排好的。因为是给谢覃、秦慎远相看，所以谢覃才是主角，其他几个姑娘不过走个场子给她做做陪衬。

　　先前上马车时锦绣就看到过她，果真是大费心思。裙子穿得是双层纱的荔枝红，袖口领口皆是小凤蝶图纹，颜色好看鲜嫩，原本的凌厉之色登时缓和几分，更添少女气息。最难得是她今儿只梳了个极简单的发髻，这样通身看起来亮眼，却不会太过招摇，只觉得恰到好处。相比之下，谢菱那一身桃红配金簪就显得有些用力过猛，谢敏那一身碧色倒清丽脱俗，可惜与她本人老成持重的模样不大相配。锦绣则收到一套素裙，配翡翠簪子，未免单调寡淡。倒是谢欢的浅米色襦裙配白玉簪显得她更为娇俏可爱。

　　去的路上，秦氏、谢覃、谢欢、林锦绣四人共车，柳氏、谢敏、谢菱三人共车。车轮子骨碌碌滚动着，隔着车帘能清晰地听到道路两旁传来的热闹喧哗。锦绣不禁有些兴奋，这还是她头一回上街。车里其他几人都闭目沉默，锦绣便悄然掀起帘子一个角，将脸微微贴上前去往外瞧。

　　这就是京城白日的街。

　　应接不暇的小摊，一阵阵食物的味道和热气，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布衣平民，儒衫书生，偶尔有头戴帷帽的贵女捏着帕子施施然走过，引得前前后后微微驻足。

　　马车行得不快，却也走马观花似的，如浮光掠影。

　　对她来说，这是从未看到过的奇妙景象。

　　锦绣不自觉地，将那一片角往上挪了挪，半张脸朝着外面看。

　　“子歇！小心！”街上传出一声高喊。

　　斜前方，一个青色长衫的青年猛然抬头，接住一本从楼上扔下来的书。他目光一瞥，与锦绣遥遥相视，两个人都是一怔。

　　相距不近，也看得出是个轮廓柔和的俊美男子。尤其是那一双眼，明朗温柔，仿佛一眼就能拂去所有愁绪苦闷。锦绣立马撒开了手，帘子落下，阻断了二人相接的视线。

　　“子歇，你杵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那被称作子歇的男子还没回过神来，轻轻一笑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个仙女……”

　　“什么仙女？哪儿呢，哪儿呢？”

　　他没有应答，只看向马车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锦绣故作镇定地坐直，脸上却有些热。她看了一眼车内其余几人，神色有些心虚，过片刻，又调整心绪合上了眼。

　　两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锦绣扶着丫鬟的手下车，抬眼便看到头顶的门匾上四个醒目的大字——安阳侯府。

　　谢欢：“大姐，你就不紧张？”

　　谢覃一脸淡然：“不会。”

　　秦氏看了一眼谢欢：“管好你自己，到了人家家里头可别乱说话。”

　　谢欢吐吐舌头，心道议亲的又不是她。

　　……

　　侯府的仆妇出门下阶来迎，边打量着她们几个边把人往里头引，锦绣将头压得极低，只露出个下巴，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这个生人。

　　论爵位，定国公自然高于安阳侯，但也差不了多少。照两家最近的势头看，也是旗鼓相当。定国公府有谢昭、谢毓，皆为朝内中流砥柱，尤其少年立下战功、如今担当龙城卫总督的谢毓，不可不说是承宗帝左膀右臂中的一支。秦慎远也有军功，只是这军功和他如今的在朝品级都远远不及谢毓。

　　不过，安阳侯府的大小姐秦慎芳如今是承宗帝后宫深为受宠的淑贵妃，圣眷隆宠，因而又稍稍扳回一些。安阳侯府是秦氏的娘家，两家早是亲家，但因同是权贵世家，免不了暗中比较。真要比较起来，那还是定国公府势头更盛。

　　锦绣压着头不敢多看，谢欢在她旁边也规规矩矩没多嘴，只听前头秦氏与那为首的婆子说笑叙旧了，连安阳侯府的模样都没顾上瞧。

　　到花厅，秦家女眷都在，正等着她们。锦绣跟在谢欢后面，走在末尾，又因个子娇小，几乎瞧不大见影子。

　　秦家大奶奶是原是首辅张家嫡长孙女，面貌只是清秀，看着端庄持重。见谢家一行入厅，露出喜悦笑容：“妹妹来了，咱们可有些时候没见了。”

　　秦氏笑着过去坐下：“大嫂瘦了，人看起来更精神了。”

　　秦家大奶奶身材微腴，一听这话很是高兴，摸着脸道：“看来这阵子没白忙活，瘦了才好，再胖下去真要成个球了。”

　　“至于么！”

　　“来来来，几个孩子上前来我好好看看，”秦大奶奶一眼就看到了谢覃，“覃儿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一会子不见，怎么感觉又高了些？”

　　谢覃微微地笑：“婶婶好。”

　　秦大奶奶拉过她细瞧，但见眉眼精致、面如芙蓉，俏丽又不失稳重，真是越看越喜欢：“妹妹将女儿养得真好，这品貌，我看全京城没几个能比肩的。”

　　秦氏：“大嫂谬赞，那可不敢当的。”

　　谢覃拿出一个荷包递给秦大奶奶：“这是覃儿一点心意，送给婶婶。”秦大奶奶惊喜接过，看了看绣工，直夸她心灵手巧，不能更满意。

　　随后又与柳氏、谢敏、谢菱、谢欢一一照面招呼，各自夸了一回，这才注意到谢欢后面还有一个姑娘，有些惊讶道：“这位就是？”秦氏点头。

　　“林家丫头？你小时候我可是见过的，来，让婶婶好好瞧瞧模样。”

　　锦绣缓缓抬起脸，那翠眉秋瞳、冰肌玉骨之色，将秦大奶奶看得略一晃神，听到她行礼问好才反应过来，侧过身与旁边秦氏、柳氏道：“我今儿个才晓得，什么叫作玉质玲珑，妹妹，你可真是捡着了个宝。”

　　锦绣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

　　“来，头一回见着，又是这样讨人喜欢的模样，我总要给点薄礼。”说着取出一个盘绕的银锁，挂上锦绣的脖子，银光闪闪，与颈间雪白肌肤相映，竟有美不胜收之感。

　　往常都是金锁，眼下却给的是银锁，锦绣抬眼掠过谢覃颈间的金锁，目光轻动：“谢婶婶。”

　　秦大奶奶说完，又引她与秦家几位小姐见礼。秦二小姐秦慎林是庶出，今年十四，肌肤细白，嘴角一粒朱砂痣，艳致动人。见了锦绣道：“我瞧着妹妹倒与小时候不大像了。”

　　这一句多半是无心，却令锦绣心尖一跳。只听柳氏在旁笑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可不是这个道理么，林丫头刚来时我也认不出呢！”

　　“如今这般，变得漂亮许多，我倒是不敢再瞧你。”秦慎林掩面而笑。

　　不说话不太好，锦绣只能笑笑道：“那是比不得姐姐的。”秦慎林不以为意地笑笑，她是有些姿色，但也不敢应这一句自找没趣，谁都看得见这林锦绣是个绝色。

　　秦家三小姐年纪还小，也是庶出，今年五岁，那圆头圆脑模样，倒让锦绣想起了谢期。也不知她今儿不在，他有没有好好听话认字，她心道。

　　回过神，不经意撞见谢敏望着自己，手指一紧，背后竟有寒意。

　　“大奶奶，世子爷回了！”

　　秦大奶奶笑看谢覃一眼，谢覃适时地红了红脸。不多时，一个玉冠锦带的男子踏进了花厅。秦慎远二十有四，搁一般世家公子早就连儿子都有了，到如今连妻子还没有，秦大奶奶心里头自然着急。

　　看他模样，倒与想象中不同，听了那些风流传闻，还以为是个面如冠玉的清贵公子，实际上却是个两腮微青的国字脸，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威武不凡。转念一想，若是与谢毓拜把子做兄弟，还是这个模样合理些。

　　秦慎远一掀袍子，给几位长辈一一见礼。

　　“表哥好。”谢覃福身与他行礼，脸上有淡淡的羞涩。

　　秦慎远笑着打量她，伸出大掌在她头顶比了比：“表妹好像又高了些。”

　　虽说是相看，不过走个过场，这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了。

　　谢覃笑应：“再高也高不过表哥的。”

　　“上回表妹给我的东西真是帮了我大忙，太子殿下喜欢得不得了，我还想着怎么答谢你呢。”

　　谢覃弯唇：“这个人情先欠着，总有要表哥还的时候。”

　　“你们瞧瞧他，眼里头装不下别人了，还不快跟其他几位妹妹见礼？”秦大奶奶佯怒道。

　　秦慎远摸摸鼻子，转而跟其他几人见礼，看到谢欢笑道：“欢表妹倒是一点没变，还是个孩子。”

　　谢欢对他努嘴：“表哥也一点没变，还跟只熊似的。”

　　“哈哈哈，贫嘴！”秦慎远正笑得豪放，目光一移看到锦绣，面露惊艳，“这位是……”

　　“是林家丫头，现在住在定国公府，也是覃儿几个的表亲，照理说你该喊她一声表妹。”秦大奶奶这么说着，目光却不动声色地留意着秦慎远。

　　锦绣恭恭敬敬地与他行礼：“表哥好。”

　　秦慎远端详着她点点头：“表妹好。”望见她颈间那把银锁，目光一凝，脸上浮现几分笑意，看向她的目光也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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