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师尊不要睬

　　晋江区的纯爱街，自古便是捡徒弟的好去处，这里的徒弟款式集中，天资也一般不错，气运上更是很好，让来来往往的师尊们路过之时，都忍不住会捡一个回去。

　　在一群男徒弟里，一位女子穿着红衣，很难不引人注目，虽然双目无神，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绝对不是那些放在纸箱里求认领的小徒弟。

　　她应该是个师父。

　　既然是师父，那必然就是有徒弟，不然那就是没有徒弟的野师父。然而她在此处等了千百年了，连纯爱街都发展成了一条灯红酒绿的商业街了，她却还是没能等到前来认领她的徒弟。

　　在这期间，喂养盲盒里的徒弟的老妪，也曾经劝过她，要不再往前走走。

　　可红衣女子思来想去，还是留在了这里。她并没有来这之前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究竟是谁，倒不如留在这里，等她的徒儿过来找她。

　　这条街总是很热闹，熙熙攘攘，甚是繁华。暖黄色的路灯，闪烁不歇的霓虹，映衬着满街孤独的人。

　　如今正是禁升期，原则上不让成精，捡徒弟的人便愈发的少了，很多徒弟都从纸箱里出走了，这红衣女子却还在这里待着。

　　因她红衣白发，生得貌美，又总在此处游荡，如今已经成为了这条纯爱街的景点了，三不五时地便能遇上要签名、要拍照的人。

　　没人找她的时候，她便找个地方，茫茫然地蹲着。

　　也不知道这样的等待究竟又多少次，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寒来暑往，她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灵力倒是愈发丰盈起来了。

　　她正盯着地面看时，眼前忽然便多出了一双小白鞋。

　　那是位穿了一身白色休闲装的姑娘，看起来便很有活力。

　　红衣女子头也不抬，不带一丝感情地报价：“签名五十，合照八十，问路免费，您某信还是某宝？”

　　那白衣姑娘并不回答，反而是弯下腰来，双手戳在膝盖上支撑，看着红衣女子：“师尊，我来接您回家了。”

　　说这话时，白衣姑娘笑得清浅而甜美，却很有感染力，让红衣女子也忍不住跟着翘起了嘴角。只是笑意还没达到眼底，眼泪便莫名地先流了出来。

　　白衣姑娘所说的“家”，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其它的空间。

　　红衣女子不过觉得眼前一花，便置身于另一方洞天了。

　　身旁的人从简单清爽的运动装，变成了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面前的景色则是云遮雾罩里的琼楼玉宇。

　　此处是天界。

　　门是高大的牌坊门，汉白玉上龙飞凤舞地书着“纤云宫”三字。

　　红衣女子盯着这牌坊上的字愣愣地出神，只觉得一撇一捺都是融入骨血一般地熟悉，很有一种恍神的感觉。

　　白衣姑娘见她这般，不知是有意打断，还是单纯的询问：“师尊，怎么了？”

　　红衣女子摇摇头：“没什么。”表情却有些不自然。她并未多做停留，跟着白衣女子都了进去。

　　此处院落庞大，到处都是仙雾飘飘，一路走来，总能看见路上的小仙侍们隔着好几步就会停下来，恭恭敬敬地道一声：传星仙君。

　　这时，那白衣姑娘便会挥挥手，让她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那些小仙侍们也真的就稍微抬头看一眼，就应下走了。

　　几次之后，白衣姑娘走得便愈发快了起来，遇上小仙侍了也根本不理会了，倒是红衣女子想在原地跟人家打个招呼，结果被白衣姑娘几乎是强拽走了。

　　这院落大，走起来便很是累人，一路穿过各式各样的小路和回廊，才终于到了一处僻静的住所。

　　这是一间单独的院落，由三面的住房和一面的院墙围成。

　　院子不大，但胜在精致。一进门便是一条无源之水，上面架着一道小小的木桥。

　　红衣女子虽是没了记忆，但在下界却也是有见识的，她一眼便看出了，无论是这眼前的水，还是这不起眼的小木桥，那都是法器。

　　就比如这水，无源之水，取名“玉带”，遇土生水，水流不歇，能溶天地灵气为己所用。拿起来又是兵器，形态多变，可刚可柔，遇强则强。

　　两人并未在此处多做停留，白衣姑娘带着红衣女子很快便进了这院子里的卧室。

　　说是卧室，真就只有一张床，然而这一张床，便几乎占满了一个屋子。

　　这是一张巨大的拔步床，墨色灵台玉片做的架子，嵌上八十一颗用以固定形态位置的灵珠。往里面走，柜子用的则是千年玄木。

　　到了床的部分，床板更是用冰玉所制，看起来冒着寒气，实则却是灵气聚集所形成的白气。光是在这床板睡上一晚，修为都能有很明显的进益，更何况还有这祥云炼成的布料做的褥子。

　　红衣女子目测了这褥子的厚度，少说得用上百层的料子。这料子最大的妙用便在于，它能内化温养外界进入身体的灵气，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转化为灵力。

　　看得红衣姑娘直咂舌。

　　白衣姑娘却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师尊不是一向喜好奢华吗？怎么这副表情？”

　　这能不惊讶吗？不说这些做床的物件，外头的那个“玉带”可是天地间独一件的宝贝啊，就这么当个景致搁那了？

　　红衣女子心中忍不住反问，我真是这样的人？？

　　因而又问道：“我，以前，真用这个睡觉？”

　　白衣姑娘笑笑，避开了她的眼睛，只答道：“这个您拿着，有事摇铃，我即到。”

　　“哪用那么麻烦，你给我安排个仙侍便是了。”红衣女子推脱着，要把那塞到自己手里的铃铛还回去，却听见白衣姑娘说：

　　“师尊不是一向不喜欢人近身伺候吗？”

　　红衣女子不知道，红衣女子也不敢说，心里想的却是，这不是我徒儿吧？这怕不是我师父？

　　白衣姑娘走后，红衣女子到事业在院子里四处转了转，入目的东西或许都不起眼，却是真的个个都有大有来头。

　　刚开始还觉得不适应，后来便习惯了。所以说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一连好几天的时间，红衣女子都没出过门，也没摇过铃。原因也很简单，吃的么，辟谷了，不需要，别的东西呢，这里也挺齐全的。

　　不过不和人接触不代表一直不跟人接触，不出门也不代表一直不出门。

　　红衣女子研究过了，白衣姑娘可能不大想让她出去，门口那个小木桥是个带记忆法阵的小木桥，她只要一出门，那白衣姑娘应该就知道了。

　　所以她没走门，走的是仓库的窗户。

　　从仓库的窗户出去，是一处很僻静的小路，一个人都没有。红衣女子也不熟悉此处，便也随性地走。

　　走到哪便是哪，也不用去找什么地方，记得回去的路便是了。

　　她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处院子，不知道是谁的院子，但确实是有两个仙侍在那聊天的。

　　“听说传星仙君回来了？”

　　“那应该会重新选仙侍吧？仙君对伺候的人，要求不是最高了吗？”

　　“啊？为什么？”

　　“仙君的仙侍不是之前被那个人给遣散了吗？”

　　“啊？哪个人啊？我来得晚，不知道。”

　　“就是……那个人啊……”

　　就在红衣女子想听听“那个人”究竟是“哪个人”的时候，一抹白色的身影突然渡到了她的眼前，两名仙侍也立刻止住了话题，恭恭敬敬地行礼：“传星仙君。”

　　“师尊，此处是仙侍们住的地方，您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了，咱们该回去吃饭了。”

　　白衣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红衣女子便走，那个说自己来得晚的小仙侍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仙侍死死摁住，最后是一声也没发出来。

　　红衣女子的第一次出门闲逛，就这么以自家徒儿的“回家吃饭了”宣告终结。

　　但闲不住就是闲不住，红衣女子又开始琢磨着第二次出门。

　　她又重新将这院子都观察了一遍，发现仓库处的窗户那这次也被下了一个小小的阵法，有人从这出来进去的，白衣女子那边必然也是会知道的。

　　她又看了别的房间的窗户，果然，也是一样的。

　　那门不行，窗户不行……直接飞出去吧。

　　于是这一次，红衣女子果断选择了左脚踩右脚，原地起飞，顺带着还得了一张纤云宫俯瞰图。

　　从俯瞰得出的结论是，她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应当是客房的所在，而上次那个什么“仙侍们住的地方”则应该是给主人住的——如果纤云宫的安排是符合一般的住所安排规则的话。

　　不过红衣女子倒也没有往上次的那个院子去，因为那个院子目前是没人的。

　　倒是中庭里有一株开着粉白色花朵的参天大“葱”，十分漂亮，红衣女子去看了看。

　　之所以说是大葱，实在是因为这树也就两米，相对于人这个品种而言，它肯定是高的，但是相对于树这个品种而言，它多少有些太细了。

　　此树名为枯木，珍奇之处便在于它反向生长，年年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反倒是快要挂了的时候，才会突然开上这满树的花朵。

　　不过这花期很短，哪怕是在天界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时间而已。这棵树之所以怎么看它的花都不谢，是因为有人拿了些自己的先天灵气护着这树的一丝心脉。

　　先天灵气，本就是在不断流逝的，抽出一点点都是要命的。红衣女子正想着是谁的灵力如此豪横，能为了个花花草草便直接拿了先天灵气出来。

　　结果手一搭上那树——

　　啊，没事了，我自己的。

　　红衣女子正准备转头就走，然后一转头就贴上了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说：“师尊啊，你怎么在这呢？”

　　红衣女子一个不防，向后退了一步，正好坐在了那树根上。

　　接触的一瞬间，那树便猝不及防地没了，满树的花瓣呼呼啦啦地掉了下来，树下的两人算是看了一场花瓣雨。

　　红衣女子只是愣了片刻，立马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伸手便拿自己的先天灵气给那树续上。

　　树是活过来了，只是这花就没有了。

　　光秃秃的一棵“葱”往那一戳，实在是也起不到什么美化的作用。

　　红衣女子看着一地的落花，着实惋惜得很。

　　先天灵气认主，是谁的就是谁的，若想渡给别人，那是要用法阵的。好巧不巧，红衣女子刚才正好一屁股坐在了阵眼上，先天灵气顺着她的身体就直接原路返回了。

　　不过收获也不是完全没有的。

　　先天灵气不光带了一点这树的记忆，还带了一点红衣女子原来的记忆。

　　红衣女子消化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姑娘：“找我就找我，你吓我干什么？”

　　白衣姑娘面无表情地撒娇，语气跟背课文一样冷漠：“找不到师尊，我向您不是嘛。”

　　这话要是放相声里，或许还能得点掌声，但放在现下这场景，也就能得两声乌鸦叫。

　　红衣女子以手扶额，背了两遍《莫生气》，这才径直地往回走去：“行了行了，我回去还不成吗。”

　　第二次出门，失败。

　　这一次失败之后，院子上方和房顶都被加了禁制，直接就不让人出来了。

　　红衣女子很是苦恼，这禁制倒不算什么，说是纸糊的都算夸它了，但是一动它，肯定白衣姑娘那边又知道了。

　　现在红衣女子虽然没有关于收徒那部分的记忆，也不是完全没有关于白衣女子的记忆，基本上是默认了这是她徒弟了。

　　管她是不是呢，宠着呗。

　　所以第三次出门，师尊她老人家选择了土遁。

　　这一次走得就没那么远了，对于她来说，土里的问题倒也不是不能呼吸，只要是它闷得慌。

　　师尊又一次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小道上。

　　凭借着高超的灵力和学识，出土，啊不是，从土里出来的那一刻，这位身上一点土都没沾。

　　她的面前则跪了一个哆哆嗦嗦的小仙侍，一边尖叫一边捂着自己的嘴，但是捂着嘴也没影响尖叫。

　　最后还是师尊怕把白衣姑娘给招来，给下了个噤声咒，让她冷静一下。

　　“我给你放开，你能不能不喊？”

　　就那小仙侍哆哆嗦嗦地点头，等噤声咒解开之后，叫是没叫，但腿都没从地上拔起来，直接就要连滚带爬地跑了。

　　师尊赶紧将人拉回来：“我说你跑什么？”

　　那小仙侍哆哆嗦嗦地道：“传……传星仙尊！”

　　师尊本来没什么反应，听见这“传星仙尊”，忽然就四下看了一眼，而后道：“什么传星仙尊？哪来的传星仙尊？”

　　待那小仙侍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那白衣姑娘施施然地踱步过来，对那小仙侍道：“当值期间怎么还溜出来了呢？还不快回去？”

　　那小仙侍立刻便拔腿就跑。

　　于是师尊第三次出门，收获还没第二次的多。

　　啊，当然，收获还是有一些的。

　　这回地上也被下了禁制了。

　　不能出门的师尊顿感百无聊赖，然后百无聊赖间她就在柜子上看见了那个手摇铃。

　　人都说山不过来我过去嘛，那既然我过不去，那就辛苦一下山自己过来吧。

　　师尊想是这么想的，手上那铃也是不要命地摇，好在没摇几下，那“山”便自己过来了。

　　“师尊，您找我？”

　　脸还是那张面瘫脸，但是话听着却莫名有点狗腿子。

　　师尊顺杆往上爬，佯装不悦道：“怎么？为师不找你，你便不来了？”

　　“来来来。”那面瘫脸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师尊便一脸傲娇道：“乖徒弟，我想出纤云宫玩玩。”

　　“好说，好说，师尊您想去哪？”

　　“那……就去魔界吧。”

　　白衣女子的表情当场就凝固了。

　　“你都想起来了？”

　　师尊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对啊，我都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魔尊么。”

　　“那你也想起来我是怎么来给你当徒弟的了？”

　　师尊愣了一下，立刻道：“对啊，想起来了啊。”

　　“那你想起来你是怎么掉下界去的了？”

　　师尊：“对啊，想起来了啊。”

　　白衣女子的扑克脸终于保持不住了，几乎是跳着脚道：“传星！你又逗弄我！”

　　传星仙君微微一笑：“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点了，应该是跟你有点关系的吧？”

　　“什么叫跟我有关系？不是你把我给逐出师门了吗？”

　　“是吗？我怎么记得某人是魔界送来的质子，早在本仙君在霄汉宫读书的时候，就已经来天界了，是本仙君的同窗啊？”

　　白衣某人看着传星仙君的模样，只觉得若是给传星把扇子摇摇，传星真的能把她给气死了。

　　对对对，是同窗，但一个三百年从仙侍晋升成仙君，一个三百年就堪堪继承了个魔界，还是君主离线制，真想见传星，她不混在她要收的徒弟里去，还能用什么办法去？

　　“还不是因为九十九宫的上九宫只有你们天界的人能上来！”

　　传星仙君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于是忍不住，又逗弄了两句：“哟，你还遵守天界的章程呢？”

　　白衣女子却一下子被撒了气儿一样，突然就不说话了。

　　天界与魔界，本是不相关的，但是自从天魔两届大战，魔界成为天界的手下败将之后，魔界每一届的魔尊，便都是在天界长大的了。

　　他们出生便是在天界出生，生活也是在天界生活，未来成家也是要选天界中的人，便是继位了也只是用千里传音将消息和命令在天界与魔界之间传递，并不允许回去。

　　传星自然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因此赶紧道：“那你就不能以别的身份上来找我？”

　　魔尊脸上的落寞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绯红。

　　“你闭嘴，你个没有徒弟的野师父！”

　　魔尊说着，便恼笑着往传星身上扑去，两人一起跌在了身后那张要按平方米计算的大床上。

　　传星一个翻身，快速将魔尊反压在身下，浅浅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那你不也是个没有师父的野徒弟？”

　　魔尊将脸一撇：“我才不是呢！我求了织星宫的风师爷做我师父！你现在得叫我小师叔！”

　　“好好好，小师叔，那小师叔带会儿陪我去趟宫门口呗？”

　　“啊？为什么啊？”

　　“你傻啊？小傻子，我记忆还封存在那呢！”

　　“你不要叫我小傻子！”

　　“好的，小傻子。”

　　而后便是一阵笑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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