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寻花

　　谢寻枫给燕雪臣解释：“这些人是平安镖局的镖师，刚从北方回来，走的今年最后一次镖。”然后带着他进了大堂去，迎接陆柒一行人。
　　见到她过来，镖师们忙站起身行礼，谢寻枫笑着回了个万福：“诸位此行辛苦了。”
　　陆柒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另一个面相温和的镖师说：“所幸在新年前回来了。”又一个镖师笑道：“我可想死我家闺女了。”
　　“西厢房里已经准备好了接风宴，几位快请入座吧。”说着招呼几个人去了西厢房。
　　谢寻枫引着陆柒，同他交谈着这次走镖的一些情况。刚才那个年轻人和木瑾跟在后面，年轻人身量很高，面如冠玉，看起来刚及弱冠，木瑾挽着他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便微弯下腰耐心地听着，脸上带着宠溺的微笑，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燕雪臣走在两人后面默默看着。除了刚刚在门口谢寻枫看了他们一眼，后来就没有再把目光放在年轻人和木瑾身上过。是她不在意他们的事，还是她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同别人卿卿我我，心里难过，所以不忍心看他们呢？
　　想不通，惹人上火，挠头。

　　进了厢房，一个丰腴的中年妇人正指挥着小伙计们布菜，身着桂花黄的衫裙，头上挽着高髻，插着三四支金钗，脸上虽有岁月的痕迹，但风韵犹存，年轻时必定是个绝色美人。见到陆柒，那妇人笑吟吟地迎上来喊了一声“相公”，年轻人上前喊她“娘”，这便是陆柒的夫人、天上楼的主管陆娇娘，这年轻人则是两人的独生子陆云书。
　　一行人分两桌落座，陆柒一家同谢寻枫、木瑾和燕雪臣坐了一桌，镖师们则坐了另一桌。
　　谢寻枫同陆柒和陆娇娘扯些家常，陆云书和木瑾凑在一起说话，燕雪臣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有的没的，嘴里的牛肉都觉得味如嚼蜡了。
　　“对了陆伯，我想把这个小子给你做个徒弟，可好。”谢寻枫放下筷子，同陆柒指了指身旁的少年，“他有点武功底子，根骨也不错，我想着让他同你正经学学武，正好也有云书在旁，给他做个伴。”
　　陆柒依旧沉默寡言，只点了点头，陆云书倒是很热情，转头来问他：“小兄弟，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
　　燕雪臣眨眨眼睛盯着他，目光中似有些许敌意，陆云书被他盯着，又听不到他回话，立时有些尴尬。
　　谢寻枫在桌下悄悄拧了一把小呆子的腰肉，脸上笑着打圆场：“这小子比较呆，别见怪。他叫燕雪臣，比木瑾小个一岁，今年还没及冠。”又冲燕雪臣嘱咐，“喏，云书以后就是你师兄了，还不快喊人。”
　　没想到一向对谢寻枫言听计从的少年，今日突然不想听话了，绷着脸瞪着陆云书，半晌，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师兄。”
　　一旁的陆娇娘和木瑾看着，双双忍不住笑了出来。谢寻枫实在无奈，不知道这个小子是在别扭些什么，伸手扯过他衣领，带到屋外。
　　“小祖宗，云书哪里招你惹你了，这么不待见他？”
　　燕雪臣低着头，揉自己的袖子边：“你……你是不是喜欢他。”
　　“啊？”谢寻枫闻言愣住。
　　燕雪臣声音细如蚊呐：“你那样看着他，还……还喊他名字……”
　　谢寻枫明白过来，顿时哭笑不得，伸手在他额上敲了个爆栗：“你哟，小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啊。云书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而且他母亲是我的乳母，所以我跟他们一家比较亲近，但是我对他不是男女之情。他跟木瑾一早就定了终身的，我那样看着他们，只是羡慕他跟木瑾，没有别的想法。”
　　少年立刻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眼里满满的都是惊喜：“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谢寻枫两手使了劲搓揉他脸蛋，“这回心里没疙瘩了，可以回去吃饭了么？”
　　燕雪臣点头：“嗯，没吃饱！”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可告诉你，陆伯的武功很好，别的人送钱送礼想同他学，他都不肯教，这回肯收你这个徒弟是看在了我的面子上，你可给我认真地学，听到了没。”
　　燕雪臣再次乖巧点头：“嗯！”
　　谢寻枫一挥手：“好了，回去吃饭。”
　　两个人回来入席，继续吃饭。
　　燕雪臣这回心情大好，一手一个鸡腿啃得开心，谢寻枫给他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转头问陆云书：“这回你们去北方，听到些什么消息么？”
　　“倒也没什么大消息，有那么几个不痛不痒的，与我们干系不大。”陆云书伸嘴接过木瑾给剥的一只虾，“我想想……之前驻守安西的节度使燕凌天将军被调回长安了。”
　　谢寻枫奇怪道：“燕将军守得好好的，把他调回来做什么？”
　　陆云书叹道：“还不是因为燕将军与杨国舅不亲近呗，安西节度使这么个肥差，当然要换个自己人去做，况且燕将军那样军功赫赫，怕到时候做大不好把持了，自然就被夺了军权召回来了。”
　　“那派了个什么人过去？”
　　陆云书摇摇头：“不太清楚，左不过是杨家的属臣吧，论军功论谋略，哪里及得上燕将军呢？”
　　谢寻枫叹息一声：“唉，庸臣误国啊。”
　　一旁的燕雪臣听着，手中的动作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眼神有些飘忽，盯着桌面发着呆，谢寻枫余光瞥到，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小子，怎么了？”
　　燕雪臣惊醒过来，埋头扒了几口饭，摇摇头，声音闷闷的：“没事。”
　　见他这样子，谢寻枫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伸手揉了揉他额前碎发，心想有时间再问他一问吧。

　　除夕转眼到了，庄园里的人均是该回家的都回家了，连木瑾都收拾了东西回家陪姑母了，整个不思归里一下子冷清下来，只有二三十个独身或夫妻二人、兄弟二人都在不思归住着的，留下来陪谢寻枫吃个年夜饭。
　　思归楼的大堂里摆了四五张圆桌，留下的会做饭的人都去帮忙做饭，竟也凑出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谢寻枫站起身给伙计们敬了酒，道这一年大家辛苦了，祝大家新年喜乐，来年也平安顺遂。
　　随后开席，既是年夜饭，又是家宴，所以大伙都吃得随意，行酒令的吆喝声、高谈阔论的笑声起此彼伏，连一向不与人亲近的燕雪臣，都被伙计们拉到一边去灌酒了，不过小呆子板着脸滴酒不进，坐在椅子上跟块铁板一样，众人起哄了一阵见无果，也就哄然散了。
　　燕雪臣赶忙站起来四下找谢寻枫——他今日被谢寻枫吩咐着套了一件赭红色的圆领袍，还配了一条镶金挂玉的革带，她自己则是一套绯红色的团花袄和宝蓝色织金裙。
　　我们也是金童玉女，小呆子在心里美滋滋地悄悄想。
　　这时玉女却不知去了哪里，大堂里都找了一遍也不见，问了个人得知她喝多了酒，去楼上歇息了。燕雪臣便问伙计要了一盏蜜茶，端上楼去。
　　楼上房间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里屋的窗户开着，借着月光看到一个窈窕身影倚窗而立。
　　燕雪臣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屋外的爆竹烟花声盖过了他的脚步声，走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该出声唤她，还是伸手拍拍她。
　　谢寻枫感受到身边人的气息，从愣神中惊醒过来：“诶，是你啊。”
　　女子身上传来浓浓的酒味，显然是方才喝得有点多，燕雪臣把手里的杯子塞给她：“醒酒茶。”
　　意外的是，谢寻枫没有接，声音有些低，轻而空茫：“这是第一次，除夕夜有人给我送醒酒茶。”
　　燕雪臣愣了一下，默默收回手，听她继续说下去：“你看，所有人都有家，都有亲人，我却没有。今天是除夕，连木瑾都回家陪她姑母了，我却只能一个人呆在这座孤单的庄园里。”窗外五颜六色的烟花在黑幕上绽开，给女子柔美的侧脸染上温暖的颜色，“就像这满天的烟火，五彩斑斓，却没有一朵是为我放的。”
　　这偌大的不思归里，竟真的没有一个人同她有血缘关系，哪怕是朝夕相处的木瑾，也有自己的姑母和未婚夫，谢寻枫对她来说只是主子和朋友。虽然听下人们说过不思归有个“老夫人”，但也没见过她在庄园里出现。那些掌柜管事乃至下人们，关心她则已，却也无法全心相伴朝夕相处。
　　所以，谢寻枫这个不思归的主子，不过是个孤家寡人而已。
　　燕雪臣低头听着，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她。谢寻枫转头看他，问：“对了，你还记得你家里人么？父母还在么？”
　　点点头，又摇摇头。
　　“也是个可怜人。”谢寻枫轻叹一声，“当初我捡你回来，就是想着我一个人孤单，不想这世上再多一个孤单人。”
　　燕雪臣忽然抬起头，声音坚定：“我陪你，不孤单。”
　　谢寻枫愣了一下，看着他望向自己眼里的清澈的眼眸，里面倒映出烟火的颜色，认真而温暖，不由得轻笑出声：“对，我现在有你陪着，不孤单。”
　　我们同病相怜，也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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