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寻花

　　往后的数天里，燕雪臣真的什么差事都没有收到，谢寻枫就像养了个闲人一样把他安置在思归楼一楼的房间里，每顿美食珍馐地待着，还派了个小伙计伺候着，方便带着他在人生地不熟的不思归里逛。
　　谢寻枫每天除了吃饭的时间跟他能见一面，其他时间都窝在卧房里看账本。而那个小伙计真的把他当成了他们主子要养着的面首，尽心尽力地伺候，嘘寒问暖，搞得燕雪臣十分尴尬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燕雪臣被带着在不思归里到处闲逛，看着穿着不思归统一黑色短打的伙计们和虾子青色衣裙的丫鬟嬷嬷们忙前忙后，准备年货，打扫屋里屋外，封存钱财宝物，准备过年。
　　小伙计给大家介绍均是“这是咱们姑娘的人”，于是燕雪臣收获了一大堆人的欢迎，大爷大妈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给他说东说西。
　　老李头切着菜：“咱们姑娘那可真是厉害呀，当年她从老夫人那里接手不思归的时候才刚二八年华，嚯，不到两年，就建起了这么大的一个庄园。”
　　老张头洗着碗：“你看看咱不思归里，酒楼、钱庄、镖局，应有尽有，那每天来咱这里的客人，不是大官就是富商，那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老李头放下刀：“这些大人对咱们姑娘那可都敬重得很，赞她为‘女诸葛’呢！”
　　老张头撂下碗：“咱姑娘不单头脑厉害，这心地也可善良了。前年扬州闹蝗灾，姑娘出了十万两银子救济百姓，咱那招财钱庄里就挂着钟太守给姑娘写的一个老大的‘仁’字。”
　　老李头一拍案板：“不光这样，姑娘待咱们这些下人也是掏心窝子的好，工钱比外头高了一倍，还给咱安排房子——看到后头那片房子和地了没，那是姑娘分给咱们的家里人住的，还每家分了地让我们自己种。”
　　“就是就是，这么好的待遇，谁还不死心塌地地跟着姑娘干啊！”老张头也想学老李头拍案板，手一松，碗掉在了地上。
　　“咔嚓”一声，清脆响亮。

　　小伙计和老大爷们念叨着谢寻枫待下人的好，丫鬟婆子们操心的就是另外一件事。
　　“你说咱们姑娘，这头脑厉害，长得也跟天仙似的，咋就没好男子上门来提亲呢，这都蹉跎到二十一了，可别给耽误了呀。”
　　“你这啰嗦老婆子，咱姑娘二十一怎么了，三十一了也照样是个好女子！”
　　“呸呸呸，我说错话了。哎呀，我这不是盼着她早日嫁个如意郎君嘛。”
　　“可是你说啊，这世间的男子，哪个配得上咱姑娘？再说了，谁知他是真心对姑娘好，还是惦记着钱呐！”
　　“是哟，这世上的男人呀，靠不住的太多了！我跟你说我老头子年轻的时候……”
　　“好了，这位小公子在这呢，你就别念叨你家老头的那点破事了，平白让人听了笑话。”
　　燕雪臣站在一旁听着，两个老婆子见他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便从洗衣盆里抬起头来，逗他：“我且问你，你喜不喜欢咱们姑娘啊。”
　　先前一言不发、眼神飘忽的少年闻言眼睛一亮，仿佛头上两只耷拉着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重重点头：“喜欢！”
　　老婆子又道：“哟，那你喜欢她哪一点啊。”
　　“我……我……”
　　燕雪臣“我”了半天，脸颊都飘上了红色，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憋出一句：“她好！”
　　两个老婆子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呢？”谢寻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女子今天穿了一件浅碧色的袄子，外头罩了件灰鼠皮掐银丝的比甲，笑盈盈地走来，“寻了你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见她来了，燕雪臣先前红了一片的脸红立时到了耳后，谢寻枫略感奇怪：“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冻着了？”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咦？不发烧啊。”瞬间红到了脖颈。
　　两个老婆子捂着嘴笑，谢寻枫一看她们的反应，当即明白过来，无奈地嗔她们一眼：“钱大娘，王嬷嬷，您二位可专心洗衣服吧，当心皂角沫子进嘴里去。”
　　回身扯了把燕雪臣的领子：“小子，走了。”
　　待二人走远了，钱大娘和王嬷嬷对视一眼，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到了思归楼，还没到午膳时间，于是谢寻枫去了燕雪臣的房间，忙了几天以后终于有时间来看看。屋子里一张寝床、一张几、两把胡床、两架衣橱，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齐，床单铺得光滑如镜，谢寻枫看着有些吃惊：“这是你自己整的？”
　　燕雪臣点头，女子赞许笑道：“不错呀，挺整洁的。”身后的少年闻言眼睛一亮，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谢寻枫又走到衣橱边，打开一看，橱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给燕雪臣新做的冬衣和鞋袜。
　　谢寻枫看看他身上半新不旧的衣服，略有嫌弃地扁嘴：“不是都给你做了这么多衣裳了么，还穿这身旧衣服做什么。”伸手翻了翻那一叠衣物，“喜欢哪件？”
　　小呆子却不盯着衣服，只盯着谢寻枫看，眨巴眨巴眼睛，随手指了一件墨绿色的圆领袍。本以为只是一件纯色的丝棉袍子，拎起来一看，领口袖口还绣着精致的竹叶，针脚做工竟完全不似给下人做的衣袍，倒像是穿在富家公子身上的常服。其他几件自然不用看，都是这样的。
　　燕雪臣摸着细滑的衣料，一时间呆在原地，谢寻枫见他这幅模样，心下了然，却笑道：“怎么了？嫌这衣服不好啊？”
　　摇摇头。
　　谢寻枫便又问：“那是怎么？觉得衣服太好，自己不配穿？”
　　迟疑了一下，点头。
　　谢寻枫一指头点在他额头上：“你呀，衣服做出来就是给人穿的咯，有什么配不配的。再说了，你是我的人，怎么就配不上这衣服了，我还嫌做得不够好呢。”
　　不知道哪个字眼戳中了少年，方才还略显失落的眼神突然就明亮起来，重重点头：“嗯！”
　　谢寻枫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了，那明日就穿上新衣服，快过年了，打扮得好看点。”
　　——笑毕，谢寻枫忽然发现，自从捡回这个小子以后，她似乎笑得多了很多，尤其是看着他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睛时，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就像真的捡了只可爱的小狗回来一样。
　　正在此时，屋外大堂里传来声音。
　　谢寻枫推门一看，六七个身着短打、风尘仆仆的男子正走进思归楼的门来，为首的是个四五十岁、高壮的男子，其余的俱是年纪不大的精壮男子，腰间佩刀。
　　一行人进了门，有伙计迎上来，唤那个为首男子作“陆师父”，这位便是平安镖局的总镖头陆柒。
　　二楼上的木瑾惊喜地叫了一声，提着裙摆跑下楼来，扑进人群中一个年轻人怀里，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年轻人赶忙扶住她的腰，宠溺地回抱了她。其他人对这番情形似乎见怪不怪，也不去管他们，径自落座喝茶。
　　谢寻枫看着大堂里那一对握着手你侬我侬的璧人，眼中染上深深的落寞。
　　燕雪臣站在她身边，瞥到她这幅神情，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这个年轻人，是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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