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木布泰

　　第二章多尔衮
　　布木布泰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她不应该心软。
　　从她嫁给皇太极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和多尔衮根本是没结果的。于是，她对他生冷、逃避，一点点小事也要对他发脾气，让他知难而退，让他厌烦。
　　可每每都是这样，她总会在他嬉皮笑脸、哀戚埋怨的表情中败下阵来。反而，他能借此越来越了解她，越来越能抓住她的痛脚。
　　多尔衮越长越大，越来越成熟，对付她的手段也越来越多，而随着她年纪的增大，她反而没有了年少时的果决和冷静，变得越来越犹豫起来。
　　也许人就是这样，这样才可以称之为成熟。
　　因为成熟便不会只想着对或错，不会只想着这是黑，这是白，反而对人对事有了更多、更多的感同身受，而后更多的体谅，更多的心软。
　　多尔衮的苦心，她何尝不知。
　　当自己每日每夜在这深宫过着平顺又有些寂寥的生活时，他却身先士卒地在前方奋勇杀敌。呼声、喊声、痛苦的□□声，每一刀、每一剑、每一个疼痛的伤口……
　　布木布泰想象着，在这中秋月圆之夜，躺在床上孤枕难眠。
　　******
　　睡之前，她让宫女半开了窗扉，外面清风习习，月影憧憧，时而飘来一丝植物的清香。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她竟然也会有些许怅惘寂寞。
　　她在想：多尔衮，多尔衮。
　　当初的他何尝不是如今天这般俘虏了她。
　　她的出生和姐姐不同，她天生命带祥瑞，有主天下之相，布木布泰即意为多子多孙，天降贵人。所以自从出生起，她的阿玛，额娘，甚至几个哥哥都对她宠爱非常，几乎可以到了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地步。
　　从很小的时候，阿玛就时常把她抱在膝上，看着手边的地图给她讲如今的形势，给她讲那些著名的战役，甚至连和各大首领商讨军情时也会把她带在身边。
　　在别人眼中，她天资聪颖：五岁便能一口气背出当年征战的各大部落及他们的首脑，对于明朝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到了八岁，部落之中，再无女子的马术能够比得上她。
　　那时的她虽然小，可阅历和别的女子截然不同。
　　当别的女子还在跟随着母亲学习放牧、针线，以及偷偷思索着旁边帐篷里的少年时，她就已经骄傲地为自己命定了未来的良人。
　　不管未来如何，自己一定会嫁一个骁勇善战、睿智勇敢、于马上驰骋天下的大英雄。
　　她一定会做他最得力的助手，与他一起完成这丰功伟绩，也会为他生儿育女，再由他们的子孙来统治这个世界。
　　那时，她在阿玛的教导下，在别人面前总是谦卑端庄。可是骨子里，眼睛里常常都是一派自信满满的光亮，与她那时候羸弱温柔的姐姐哈日拉珠形成鲜明地对比。
　　那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鲜明的对象。
　　努尔哈赤。
　　******
　　别问为什么她居然会对努尔哈赤充满了兴趣，就像大多数年少的男孩子听到了英雄的事迹，也会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够见到这个英雄，然后受到他的赏识，与他一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一样。
　　那时的布木布泰才十岁，她在阿玛额娘的宠爱下，性格像个男孩。
　　每日听着阿玛讲着如今的战事，一个出现的频率如此高的名字很快让她注意了起来。那时睡觉前，她总会把马鞭放在一侧，然后幻想着有一天，大英雄努尔哈赤来到草原，见到她之后，惊为天人，立刻迎娶了她。
　　尔后，她会成为他的大福晋，蒙古科尔沁部也会成为草原上的第一大部，所有的部落首领都会前来臣服。她会为阿玛，额娘，整个科尔沁部落带来荣耀。
　　她做的梦，仅此而已。
　　后来，在某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真的在草原上见到了当时已经五十多的努尔哈赤。
　　她大失所望。
　　年龄或许不是问题，可五十多岁的努尔哈赤因为连年的征战早已经累空了身子骨。他不仅又老又丑，福晋一大堆，对她这个当时还算小不点的女孩更是半分注意也无。
　　布木布泰感到很气恼。
　　她虽然长得并不如科尔沁的第一美女哈日拉珠，但她的生巧灵动，她的聪明睿智，也没有几个女子能够比得上的。
　　努尔哈赤带来了他的一大众贝勒。
　　他们性格各异，却又都年轻气盛，随着父汗征战许久，他们都染上了努尔哈赤身上的残忍和暴躁。因为努尔哈赤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们对权势的渴望愈加膨胀起来。
　　整个形势仿佛一条在薄薄的冰下游动着的巨大鱼影，只是在等待着奋力一跃的时机。
　　在他们中，在布木布泰心中留下的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皇太极。
　　因为他是他们中唯一显得冷静淡然，却又让人不敢小觑的人物。
　　******
　　那时的皇太极生母早死，自己也并不受努尔哈赤的喜爱。皇太极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打出来的天下而受到世人及努尔哈赤的认可。
　　所以他从小便养成了隐忍谨慎的个性，他在努尔哈赤面前从不顶撞，从不推脱，从不与众位兄弟争辩，他与所有兄弟姐妹都交好，更不像其余几位哥哥那样醉酒闹事，凶暴好色。
　　可是布木布泰每每看到他心里总会觉得一阵战栗。
　　他的眼神深不可测。
　　或许他们是一样的人，端然的外表下，藏不住野心和欲望。彼时，她年纪还小，锋芒掩饰得还不够彻底。心里却偏偏有种奇怪的直觉认定：和所有人交好，其实就是和所有人都不交好。他这样在这纷乱的局势中，孑然一身，不付出感情，伪装得无懈可击，必然是、也绝对是，有所大图谋的。
　　******
　　布木布泰从来没有刻意接近他。
　　却总是在无意中细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而每次被他捕捉到，不经意的对视，布木布泰只会毫不避忌地笑笑。
　　或许皇太极就是从那时开始讨厌她的。
　　因为她的眼神太过锐利，他觉得自己藏得天衣无缝的时候，却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虽然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双女孩的眼睛根本不可能猜测得到他心中图谋的事，可他总是有种恼火的冲动。
　　他的性格隐忍深沉，他很不喜欢别人窥探他，妄图猜测他的一切。
　　后来，皇太极为了布木布泰的天降贵人，主天下的寓言而娶了她。在表面上，他对布木布泰也算颇为宠爱，两人也算相敬如宾。
　　可这个他们两人从未交谈却心知肚明的原因一直在阻隔着他们。皇太极不喜欢身边养着个太聪明的女人。布木布泰越长大，越来越懂得隐藏自己后，他也就越厌恶她。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无动于衷或言笑晏晏时，便已经看穿了你心里所想。
　　但她就是不说，装得无知无觉，任凭别人去撞得头破血流。
　　仿佛她就是高高在上，坐在一旁悠闲饮茶的操控者。
　　而事实上，从他懂事以来，那个位子一直是他坐的。
　　他不需要任何人与他分享。
　　******
　　布木布泰当然知道皇太极的心思。可是她毫无办法，当一个男人讨厌你的时候，你不管怎么做，怎么都是错的。
　　所以最佳的办法，就是你知我知，他们不知便是。
　　她的生活照旧，不需要做任何改变。
　　可是哈日拉珠的出现又把这一切彻彻底底地打破。
　　正如当初一样，布木布泰开始密切地注意皇太极后，皇太极却突如其来地对哈日拉珠大感兴趣起来，让布木布泰很是惊讶。
　　她总以为，如皇太极一般的心怀壮志的英雄，总该喜欢一个能够懂他了解他宏图伟业的人，或迟或早，他一定会注意到这里有一个跟他一样的人。
　　但现实显然不是这样。
　　她虽然与姐姐哈日拉珠并无恶交，却天性不喜欢她多愁善感，唯诺温顺的性子。却也想不到，原来男人终究喜欢的是那些美艳，温柔善良的姑娘。
　　那时候，她很是意气地那样想。
　　心里头又把所有男人痛恨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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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年岁大了，才渐渐理解。
　　皇太极并不是喜欢哈日拉珠的美丽，或者温顺，而是因为她的单纯。因为她的过于单纯和善良，让皇太极视如珍宝，不必让他再如以前一样时时刻刻地防备。
　　在她身边，他能感到绝对的安全和安心。
　　这是她渐渐悟出来的东西。
　　也是她渐渐懂得的东西。
　　她和皇太极，注定没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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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么多年来，给了她安全和安心感的人，虽然她一直不愿意承认和妥协，却也不得不承认。
　　是多尔衮。
　　布木布泰是在遇见皇太极之后才遇见多尔衮的。
　　多尔衮的母亲阿巴亥曾极受努尔哈赤的宠爱，连带多尔衮和多铎两兄弟也从小受尽努尔哈赤的喜爱。
　　布木布泰第一次见到多尔衮时，是在一次篝火晚宴上。那夜的火光四曳，月色怡人。
　　努尔哈赤把尚且年幼的多尔衮揽在怀中同众人喝酒谈话。
　　布木布泰就坐在下首方，静静地看着这个顽劣的小男孩。
　　同深沉睿智的皇太极来比，年幼得无知，极端受宠爱，完全不知如今形势的多尔衮显得就是毛头小孩一个，更何况，他也只比她仅仅大了一岁。
　　******
　　可是那一夜，她知道。
　　那个名叫多尔衮，被他的父汗努尔哈赤置于膝间玩乐的小男孩，眼光曾一瞬也不瞬盯在自己身上。就如同今夜。
　　在月光下，眸光那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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