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木布泰

　　第十一章引诱
　　到现在，布木布泰才重新去尝试了解如今的多尔衮。从和他认识起，她一直觉得他身上有许多别人无法企及的优点——他的悟性高，学习快。但现在明白，他最大的优点不是这些，而是对于自己坚持的东西永不放弃。
　　无论对权势，还是对自己。
　　长大成熟后的多尔衮慢慢体会到了权势这个东西的重要，也慢慢学会了不从她的话语，而从她的眼睛，行为里分析她的情绪。
　　才会变成如今这种形势，他对她越来越了解，越来越能看穿她。
　　他越来越像当年满腹谋略和心机的皇太极，可偏偏，又单单对她保持了少年时期一些霸道蛮横的本性。
　　大概如果不是嫌弃得或不喜欢得彻底，很难有女人能够逃脱这样的攻势。布木布泰自问自己也不能，女人终归是感情动物，无法完完全全对一个人的示好视而不见。
　　所以她才逃避。
　　她觉得有些欲望是一旦开始就控制不住的，无论是感情还是身体上的欲望。最好的阻止方式就是根本不要开始。
　　******
　　过去的那么多年，她觉得自己软弱至极。
　　皇太极在成功打压其余几大贝勒，完全掌权后，戾气反而消失了。繁忙的政事让他完全丢却了自身的棱角，对人无喜无憎，处事不偏不倚，公正严明。
　　但他却离她越来越遥远。
　　年纪越来越大，宫中越来越冷，可以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有心思插足谈论参与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乐趣聊等于无。她只是觉得自己在过一天，算一天。
　　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有了日后必定会载入史册的夫君，有了永福宫庄妃的位置，有了三个含苞待放的孩子，却仍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片空白。
　　她实现了自己理想。
　　可她觉得，这不过是一点自身的努力，加更多的巧合和机遇。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嫁给皇太极，也许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从这一点来说，她和姐姐哈日拉珠，姑姑哲哲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们都只是皇太极娶的科尔沁的女人，而姐姐哈日拉珠比她更得宠，更加能够巩固科尔沁的势力。
　　原来这么多年，她做的不过是不停地等待再等待。等待皇太极成为大汗，再等待他称帝，再等待他每夜来自己的寝宫，再等待……再无等待了。
　　是啊，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再无等待了。
　　因为自从姐姐回来后，他再也没来过自己这里。
　　原来说到底，她不过是寂寞了。
　　******
　　多可笑，多可笑啊。
　　阿玛曾经跟她说过，即便她身为女子，他仍坚信她日后会有一番作为。只怕的是她内心不会坚定，容易陷入平常女子容易陷入的情爱之中，变得庸俗，变得平凡，变得寂寞。
　　她以为自己永不会这样的。
　　可谁想到，在阿玛说完后，她就已经陷入这种寂寞里了。
　　依附男人是不得不经过的一道坎，一次机遇，一份必经过程。可是她依附的男人太过强大，也太过自我。强大自我到不需要她在他的事情上多说一个字。
　　而……只有多尔衮，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他的嫂子，却仍旧不离不弃，对她关怀备至。十多年过去，他不断长高长大长壮，体型轮廓分明，肌肤晒得黝黑，军功越来越多，头衔也越来越多……偶尔嬉笑间，他那双幽深的眼睛突然厉目一瞥，都能把人吓得屁滚尿流，站立不能。
　　他成了综合体。当年的皇太极与当年的多尔衮的综合体。现在的他聪明，理智，甚至和皇太极一样做事果决干练，毫不留情。唯一和皇太极不同的是，他比皇太极更加了解自己。
　　每次他回来，都会给她带来外面新鲜的空气。他会给她讲战争，讲粮草，讲地势，讲兵策，甚至讲厮杀的惨烈，伤亡的惨重……
　　只有多尔衮知道，宫里大多女人喜欢做的事她都不屑，不是因为她清高，而是因为她本性如此。
　　她不想争宠，不想关注自己今天穿的衣服会不会跟哪个妃嫔相撞，不想每天跟姑姑，跟娜木钟闲话家常，不想关心哪个妃嫔跟哪个妃嫔面和心不合，哪个妃嫔又在后面说哪个妃嫔的坏话，甚至都不想知道，皇太极又留宿在哪了，送给哪个妃嫔东西了，哪个皇子皇女吐奶，先生教得如何……
　　她更喜欢男人世界里的大战争，大韬略，大铁马金戈，大肝胆豪情。
　　可终究，因为她是女子，她做不到，她也参与不进去。
　　这就是她愤恨不甘的地方。
　　她不是耐不住寂寞，是根本讨厌这种琐碎的，悲哀的寂寞。
　　******
　　但她知道，自己的心要收起来了。
　　她不允许自己再见多尔衮。
　　因为这毕竟是自己的事，这么多年下来，她也知道自己这一生是改变不了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连今日自己身边最亲近的苏玛都忍不住猜测她和多尔衮有什么，甚至昨天都没告诉自己，主动帮助自己和多尔衮“偷情”，那旁人又会怎么想。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皇家最难的就是抵这悠悠众口。
　　******
　　这些天，布木布泰对他拒而不见，甚至连他派人送去给苏玛的小礼物也都被一一退回。
　　要是他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算盘，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从前他还小，为布木布泰的一个小心思，小行动，会想半天。她为什么不理他，为什么明明知道父汗选了他当继位人却还选择皇太极，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一会儿对自己冷，一会儿对自己热……
　　但现在她动动手指头，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女人是想用这种方式跟自己一刀两断。
　　从前的她不认命，还向往外面的世界，还充满野心和欲望，所以她需要他。但是现在，深宫的无聊和寂寞已经让她快丧失信心，而让她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他，更无异于一种羞辱！这个女人骨子里清高自傲得很，绝不会向曾经自己拒绝过的男人低头，更不喜欢自己为一个男人冒杀头的风险。
　　所以，她为了顾全自己，要斩断与他的所有联系。
　　******
　　但如果她真的想用断绝任何私下联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态度来对待他，只能说，宫里的生活让她把事情想得太天真。
　　他多尔衮可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辱的少年了。这么多年来，他能成长到这一步，除了内心对于父汗额娘的死的愧疚，对两个兄弟的责任外，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为她。
　　就是这个让自己从年少时就魂牵梦绕的女人，每次想起她对他的轻视，每次想起她对他的不冷不热，每次想起她弃他而嫁给别人……每每让他在夜里，胸膛里仿佛有一团滚烫的恨意在燃烧，灼烧得无法成眠。
　　他不恨她，他恨自己。
　　因为他知道她当初的选择是对的，那时候的皇太极的确比那时候的多尔衮更值得依靠。但是现在他要证明，她会后悔。
　　因为现在这个皇太极，冷落她，摒弃她，只会困住她，给她痛苦。
　　而他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多尔衮！
　　当初那个靠父辈的庇佑得到皇位，却无法保住它，无能的多尔衮早已经死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是有能力有信心拿回所有自己失去的东西的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
　　他知道她铁了心不会再见他。
　　不过他仍要把她约出来，因为他打算让她永远也斩不断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让人送信给苏玛，再让她转交给布木布泰。
　　纵使她不会看他的信，也会在听到这三个字后出宫与他相见。
　　“吴克善。”
　　果然，在听到这三个字后，布木布泰沉思了一下，便从苏玛的手里拆开信看。
　　吴克善是布木布泰的大哥，也是科尔沁的卓礼克图亲王。也是布木布泰长女固伦雍穆长公主雅图未来的额父。因为在雅图公主四岁的时候，就由皇太极做主，许配给吴克善第三子，弼尔塔哈尔。
　　而近日，因为大哥吴克善触怒了皇太极，皇太极欲断绝这门婚事。
　　对于布木布泰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她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她与兄长吴克善关系最为亲密，当年她嫁给皇太极也是哥哥吴克善来送的亲，更何况，她与哥哥一家熟知，对于弼尔塔哈尔更是喜爱。
　　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女儿的终身大事都是头等大事。
　　多尔衮并没有说多少，只说他有办法让皇太极赦免他的罪，只要求跟布木布泰再见一面，把话说清楚。
　　布木布泰不怀疑多尔衮的能力，他现在是整个朝中皇太极最为倚重的大将，今年正月初一新年庆贺大典时，他首率诸贝勒向皇太极行礼，已是最明显的表示。四月份又封了和硕睿亲王，势力自然不可小觑，更何况，吴克善得罪皇太极一事，本就跟他有关。
　　只是——
　　放下信笺，又要与他见面。
　　她觉得自己跟他说得很清楚，而且他坐到现今这样的地位也够明白，越在高位承受的风险越大，越不能有一丝错。她错不得，他更错不得。难道他从没有想过，按照他们这样下去，一朝被揭发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
　　两年前，他刚刚娶了科尔沁大妃之女巴特玛，这位巴特玛是姑姑哲哲的姐妹，辈分更是比自己高出一倍。这只是他的第五位福晋，他还有妾室无数。
　　现在这样一个手握重权，妻妾成群的男人，为何着迷于自己？
　　她不怀疑自己，却怀疑他。
　　难道男人都是这样，都是觊觎自己从前得不到的，被别人夺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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