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一扒长渊城那对夫妇

　　暮光渐散，软红残阳洒落门庭，如泼了一地的血。

　　一个身影披着满身颓疲的光走进大门，两旁站守的家仆连忙躬身，“老爷……”

　　问好未成，来人已经完全走向府中深处，回廊刚好路过一个小厮，那人突然伸手一抓。

　　“狗子，去吧泽儿和韵儿叫出来，就说我在正厅等他们。”

　　狗子本就神色惊慌，突然被宋尚书拽着胳膊，脸都吓白了，好半天才哆嗦道：“是……是老爷。”

　　看来，心事重重的不止一两人而已。

　　今天可真是个多事之日啊。

　　一柱香的时间后，宋和泽和宋和韵同时出现。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去了，从正厅往外看，只剩一点有气无力的橙黄扒着门边，整片苍穹已经换了色彩。

　　宋和泽和宋和韵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彼此眼中波澜翻涌的讯息，看不见的地方，两人冷汗涔|涔。

　　宋尚书眉头皱得死紧，似乎心里有事，好半天也没透露|点风声，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下人们点亮了灯，再也按捺不住的宋和韵走出来道：“爹……”

　　宋和泽连忙抢先一步挡在姐姐面前，道：“爹，您今日入宫，不知可有探知什么消息。”

　　宋尚书枯褐的脸上是惯有的严肃神情，只是这一次格外地严肃。

　　他“嗳”地叹了口气，道：“有，有两个，一个好，一个坏，你想先听哪个？”

　　“先听……坏的那个吧。”宋和泽试探地说着。

　　“坏消息是……”宋尚书的额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皇上心中，只怕已经有了状元的人选。”

　　宋和泽脸上露出了不快的神情，“是柳知幻那个撞了狗屎运的小子吗？”

　　“他可不是什么撞了狗屎运的人，老夫见他在圣前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对答如流、胸有成竹，这是大智若愚啊……”

　　一提到这个柳知幻宋和泽就来气，立刻反驳回去。

　　“哼，什么大智若愚，他若真的肚里有墨，也该像刘知孟那样有些声名，他此前名不见经传，可见他只是欺世盗名之辈罢了！”

　　宋尚书连连摇头。

　　“老夫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圣上三次发难，他三次化险为夷，圣上虽然没有立刻钦定他为状元，只让他回去，但与我谈起时说他‘内秀于心，藏拙于外’，听起来大为赞赏。看来，泽儿你今年只能拿下榜眼了。”

　　宋和泽这厢还在愤愤不平地消化这个消息，那厢宋尚书已经准备把另一个“好消息”说出来了。

　　“韵儿，你过来。”

　　宋和韵往前几步，一手下意识地护在肚子前，微微欠身：“爹。”

　　“爹知道，近些日子委屈了你，不过，爹也是为你好啊。跟个家仆能有什么出息，也跟他一样去给人当下人吗？韵儿啊，听爹娘一句劝，年轻时谁都会犯错，只要不执迷不悟就行。爹啊，为你求了一门亲事，圣上已经允了，不出意外的话，你以后就是状元夫人了。”

　　这个消息无论听在宋和泽还是宋和韵耳朵里，都无异于平地惊雷。

　　宋和韵脚下一软，马上就要后倒，宋和泽眼明手快地拥住姐姐，抬起头就朝着父亲求证道：“爹！你在说什么呀？什么亲事？什么状元夫人！”

　　宋尚书起身，走向宋和泽道：“泽儿啊，你先冷静一下，爹认可那个柳知幻，不代表就是否定你。在爹心中，你依旧是状元的不二人选，不过这柳知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实在是有些惹眼……过两年，过两年状元一定是你的……”

　　宋和泽快疯了，“爹！你知道今年必定是柳知幻当状元，所以你要把姐姐许配给他？”

　　宋尚书见事情已经挑明，便不再藏掖。

　　“不这样，还能怎样呢？韵儿啊，爹还不是为你操碎了心。你这事儿，若是传出去，长渊城哪个贵族子弟还敢要你？就是要了，也难保婚后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到时候人家哪个男人受得了？也就柳知幻这个新科状元，家中从商，在官场无甚背景，将来就算他听到了什么闲话也是敢怒不敢言……”

　　“爹！”宋和泽惊叫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姐姐，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我都觉得配她不上，你这是个什么话！你居然要柳知幻那竖子……”

　　“泽儿！”宋尚书断喝道：“你还不懂，你要真为你姐姐好就听爹的！”

　　说着又转向几乎瘫软的宋和韵，语重心长道：“韵儿，爹不会害你的。那个柳知幻，爹亲眼看了，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他现在虽然还默默无闻，但是将来难保他闻达天下，你相信爹的眼光！爹现在提前求皇上赐婚，这是占了大便宜啊！半月后他‘御笔亲封状元赐，纵马长渊天下知’，那别人抢他还来不及呢！”

　　靠着弟弟的搀扶才能勉强支撑着的宋和韵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再睁开时，里头的光已经暗淡。

　　“姐姐……”

　　宋和泽感觉到姐姐推开他的力道，不禁喊起来。

　　宋和韵坚定地推开宋和泽，自己踉跄了几下，勉强稳住身形，一张苍白的脸透出决绝的神情。

　　“爹，你嫌女儿给你丢人了。”

　　这不是问话，这是肯定。

　　宋尚书不自觉躲闪了一下对面那双蕴满痛苦的眼，“爹已经容忍你胡闹够久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才是天经地义，从前的事，爹就当没发生过。”

　　“呵呵呵呵呵……”

　　“姐姐！”

　　“呵呵呵来不及了……”

　　宋和泽看到姐姐冷笑着，眼中流露出疯狂，他心中发慌，连忙制止：“姐姐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宋和韵不顾弟弟的阻拦，大步走出去，厉声道：“爹，你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怀有身孕。”

　　宋尚书大惊失色。

　　就在不久前，远在城郊的柳府也迎回了一人。

　　柳如梦才下轿子，就听门童一边喊一边朝里面跑，“回来啦！回来啦！”

　　没一会儿，就见柳员外呼哧呼哧地跑出来，老远就张开双臂高喊道：“你可回来啦！我的梦唔——”

　　柳知梦快步上前捂住自家老爹的嘴，从表现和神色来看，她敏锐地察觉到老爹可能明白了什么。

　　“先进去再说。”

　　“呜呜呜……”柳员外连连点头。

　　等到门一关，外头的人一走，屋子里藏好的柳知幻立马蹦出来，抓着柳知梦的手就哭。

　　“妹妹啊，你可算活着回来了，哥哥好担心你啊，天都黑了你还没回家，我还以为你出事了，这才出来跟爹商量，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们就上皇宫要人了……”

　　要人？这哪是要人，这是送人头去了。

　　柳知梦正腹诽着，忽然感觉手上湿湿的，扭头一看被自己捂住嘴巴的老爹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连忙缩手。

　　嘴巴一重获自由，老爹立马道：“哎哟你俩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咯！你们私底下整出这么大的事儿，居然都不跟爹商量一声！”

　　柳知梦无奈地看着老爹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心道提前让你知道了还得了，一早就被人发现了。

　　“好啦好啦，我没事回来就好，让你们担心了，爹你擦擦眼泪啊。”

　　柳知幻连忙追问道：“在宫里怎么样？那个皇帝有没有为难你？最后结果怎么样？”

　　柳员外这时也想起来要问什么了，连连问道：“梦儿啊，那皇帝有没有认出你啊？应该没认出来吧？今天我都没认出来，要不是你哥突然跳出来跟我说，我都不敢信啊！怎么样，见皇帝的过程怎么样？”

　　柳知梦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

　　把时间调回到当时皇帝发难的那一刻，柳知梦陡然听到“欺君之罪”，以为事情败露，吓得几乎魂不附体。

　　好在额头接触地面时，短暂的冰凉让她悄悄冷静了片刻。

　　她忍下已经冲到喉咙的“皇上饶命”的话语，强作镇定道：“还请陛下明示？”

　　只听上面冷哼一声，而后道：“朕见你思维敏捷、口吻生花，对《四书》又是熟烂于心、倒背如流，乃是人中佼佼，可是你科考的时候写的文章味如嚼蜡、漏洞百出，也就朕刚才提问你的那一篇透出了舍我其谁的锋芒，若不是朕亲自阅卷，就任你这么欺瞒了过去。怎么，你刻意藏拙，难不成是不愿入仕，不愿追随朕，不愿匡扶社稷？”

　　还好，不是识穿了她的身份，更好的是这个问题柳知梦早早就有准备了。

　　“陛下息怒，草民知罪。然草民有心藏拙是真，却并非不愿入仕匡扶社稷……”

　　“那你是认为朕昏聩，所以不愿跟随朕吗？”

　　“草民不敢，只是草民有闻，‘士为知己者死’，草民虽知圣上治国有方，却不知圣上的治国之法与草民所想是否大相径庭。若是君臣南辕北辙，那草民所学再多，也是心术不正，反而连累家国。正是因此，草民斗胆私做决定，最终结果证实，圣上之于在下，正如智伯瑶之于豫让，为报答知遇之恩，草民定当结草衔环、死而后已！”

　　“说得倒是好听。”皇帝似乎并不买帐，“朕大兴科举，准许百姓投牒自进、按科应试，是为了挑选天下人才，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反过来挑选朕！”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