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一扒长渊城那对夫妇

　　贞元六年，自新皇即位以来，盛世得创，天下太平，远至边关小镇，近到天子皇城，无不是锦绣辉煌，一片繁华之态。

　　今夜银汉似水，月华如练，长渊城繁华如昔，茶楼酒肆尚有宾客往来，更何况那烟花之地。

　　有诗曰：

　　青槐拂地垂，红尘暗天起。

　　夜夜人如月，朝朝骑似云。

　　大鸿国风开放，出入烟花柳巷不需避讳，文人雅士来此吟诗作对，达官贵人在这饮酒作乐，灯火整夜不熄，歌舞昼夜不休，着实是片温柔乡和销金窟。

　　那是不是没银子没身份的人就无福消受呢？

　　非也，非也。

　　文人几个不清寒？先前说到文人雅士在里汇聚，他们自然是不容易拿得出钱的，要进去也简单，无财可以，无才不行！

　　这跟大鸿重文轻商的风气有关，只要你是读书人，只要你是个才高八斗的读书人，你去哪儿人家都高看你一等，妓院也一样。

　　这不，某个身着青衫的人影一出现在门口，楼上眼尖的姑娘们就惊叫起来：“哎呀呀，刘公子来了！”

　　“刘公子！刘公子在哪儿？”

　　“啊～刘公子快来牡丹这儿呀~”

　　这刘公子是谁，竟有满楼红袖招的待遇？

　　门口的人脚步停下，抬头上望，露出一张青白的面皮，唇上两撇胡子潇洒地左右勾着，其下一抹浅笑。

　　看起来，这个身形瘦削的刘公子是个地地道道的书生了，不过，如果你看得仔细些，你会发现这个“公子”两边的耳垂都有一个小孔，这是垂坠耳环的痕迹。

　　若是看得再仔细些，你还会发现，微立领子的下面，平视视线不可及的地方，肌肤一片粉白，与泛青的脸色是截然不同的娇嫩。

　　再看那双刻意微眯的眼睛，有时稍稍分神，不小心睁开，里头流露出些许姑娘的俏皮，绝对不是一个书生会有的。

　　说到这里，诸君想必应该知晓了，这位“刘公子”压根就不是什么公子，她其实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姑娘。

　　可是一个姑娘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来青楼呢？

　　此事暂且按下不说，因为马上就要有麻烦来了。

　　脚步即将踏入最大的一座青楼——醉红楼的时候，另一个人同时要挤进去，还非要抢在她前面进。

　　“刘公子”扭头一看，旁边的是六十好几才中举的范举人，这人平日在达官显贵面前低声下气，对普通人可是作威作福。

　　只见范举人睨了她一眼，用鼻子哼出声音道：“闲人免进贤人进。”

　　她张口就接：“迎者不来淫者来。”

　　“你……”范举人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似乎没想到对方嘴皮子恁般利索，显然不是普通人，便试探性地问：“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

　　“不敢不敢，小生刘知孟，见过范举人。”

　　居然是他！范举人心道。

　　刘知孟，何许人也？

　　坊间传闻，此人才高八斗、不拘一格，喜自嘲且嘲人，善作对兼作对。此人吟诗作画、写词弄曲无所不能、无一不精，整条烟花柳巷人人为争“他”一幅墨宝竞相加价，“他”去哪儿人们就捧到哪儿，从不需要花银两。

　　当然，由于“刘公子”实际上是个姑娘，所以刘知孟这个身份压根是瞎编的，“他”身份成谜，不知身家背景，不属任一书院，声称是自学成才，也因此招惹了不少无端的针对和麻烦。

　　好比现下遇上的这一桩。

　　“原来你就是刘知孟啊，哼，知孔知孟，不知天高地厚。”

　　原来范举人早就对刘知孟有所不满，毕竟后者连个秀才都不是，名头居然在他之上，今日碰见了，便下定决心要给人一个教训。

　　刘知孟一出场，关注他的人就不少，加上刚才那一阵交锋吸引了不少人注意，现在门口的人都驻足等着看热闹。

　　这范举人把人名字都骂进去了，这是存心挑衅，也不知刘公子会否迎战。

　　只见“刘知孟”眼皮一掀，面色不改，看来是习惯了麻烦找上门，随口便答：“怕前怕后，只怕有名无实。”

　　“好！”

　　“好啊！”

　　众人见刘公子和范举人杠上了，纷纷鼓掌叫好，掌声不但引来了前方楼里的人，就连身后的路人都聚集起来了。

　　这阵仗，“刘知孟”见得多了，她神态从容，似乎胸有成竹，范举人看到人越来越多，额头逐渐沁出汗来。

　　不行！堂堂一个举人，绝对不能输给这毛头小子！

　　“无功有名，张口自吹自擂，羞也不羞！”

　　“是举非人，提笔不伦不类，该也不该！”刘知孟四两拨千斤，还不忘微微眯眼。

　　范举人就她喜欢眯眼的习惯发难，“目害是瞎，目垂是睡，小犬儿目中无人，不知是瞎是睡？”

　　“心荒是慌，心亡是忙，老匹夫心里有鬼，必定又慌又忙！”

　　话音未落，周围又是一阵叫好，范举人擦汗的手一顿，脸色发绿，神情可怖。

　　这一连下来，刘公子毫无惧色、从容不迫、思维敏捷、应答如流，谁胜谁败大家都心里有数。

　　都已经把对方的锐气挫伤了，“刘知孟”也不打算再争下去，便拱了拱手道：“承让了。”

　　范举人胡子直抖，又想扳回面子，又知自己实在不如人。

　　都到这里，也该揭晓“刘知孟”真正的身份了，她其实是城郊柳员外家的柳小姐——柳知梦。

　　这柳员外是个卖茶的商贾，颇有几贯家资，生有一双儿女。他的儿子天资鲁钝，生性怯软，读书走商皆无所成，反倒是这女儿啊，百伶百俐，冰雪聪明，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只可惜，大鸿国风开放，事事不拘一格，唯独不让女子读书。

　　柳知梦自小对书籍爱不释手，奈何女子不准许上学堂，没资格考科举，更不可抛头露面，她想要有一展才华的机会，也只能女扮男装来到这烟花之地，方能与文人交流。

　　此时，还没有任何人认出这个化名“刘知孟”的公子其实是个姑娘，整座长渊城，无人识得柳知梦，但人人闻说刘知孟。

　　就在众人簇拥着胜利的“刘知孟”打算进楼时，一阵放肆笑声从楼上传下来，听声音年轻得很，也不知是哪家的少爷，笑够了就戏谑道：“好戏啊好戏，真是一出好戏，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原来一个举人肚子里只有这点墨水！”

　　那范举人满肚子火，本来都打算憋着气回家去了，现在正好有个无由来搭话的人，范举人气呼呼地后退几步，指着楼上就骂：“小儿胡言乱语，张嘴喷粪！”

　　楼上那人朗笑一声，毫不露怯地回应：“老子伶牙俐齿，出口成章！”

　　“哇！”

　　这下联工整之余还带着一股霸气，立马换来人们阵阵惊呼，解散的人又围了起来。

　　想不到这戏还没完！今夜实在太精彩了！

　　底下人仰着脖子往上望，但见彩灯相映，星月交辉，隐约看见一人被众人围簇，颇有众星拱月之态，依稀是个高挑男子，看不清相貌如何。

　　柳知梦也忍不住抬头向上望，她看不清楼上的人的长相，只隐约看见那人手持一把扇子摇呀摇，扇下的玉坠晃啊晃，好不浪荡风流。

　　众人议论开来。

　　“好狂啊！究竟是何人啊？”

　　“真厉害，瞧这恃才放旷的口气，恐怕只有刘公子才能与之一比，这范举人……嗯不行不行。”

　　范举人环视左右，把众人脸上的嘲讽看在眼里。他气不过，又不知对方身份，只当是最近进京赶考的人多了，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小子都来了。

　　他输给刘知孟就够窝囊了，总不能一天连输两次，他必须得扳回一局。

　　“哼，看来你有点本事，难怪如此张狂，不过总归是黄口小儿！既然你觉得我这举人不过如此，那就拿出你的本事来，你敢与我对句吗？”

　　楼上那人“啪”地把纸扇一拢，“怕你不成？”

　　柳知梦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感觉很有趣，于是楼也不进了，她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围观，心道：希望那人不要输了才好啊。

　　这边，范举人已经气势汹汹发难了，“二猿断木深山中，小猴子也敢对锯（句）？”

　　楼上人把一把纸扇摇得像只振翅的鸟，笑对，“一马陷足污泥内，老畜牲怎配出蹄（题）？”

　　柳知梦噗嗤一笑。

　　有趣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好毒的嘴，好利的牙！看来她不用担心对方会输了，说不定那人就算和自己比试都难分胜负。

　　“少小欺大乃谓尖！”

　　“愚犬称王乃是狂。”

　　范举人不可能对一个籍籍无名的人服输，于是他又要拿他引以为傲的功名说事了。

　　“十年苦读，世上几人能识你？”

　　楼上人用扇柄在阑干上敲出三声脆响，语气里说不出的狂妄，“今朝登楼，底下哪个不抬头？”

　　“好！”柳知梦忍不住大声叫好，险些要把手掌拍烂。

　　对得好，实在是对得好！何等的少年意气，何等的落拓不羁！这一句是真的太好太妙了！

　　上面那个男子究竟是谁啊，长渊城竟然还有此等青年才俊，她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结交！

　　见“刘知孟”对一人如此赞不绝口，其他的人都兴奋到两眼发红。

　　“好厉害啊！”

　　“那个人是谁啊？这般厉害！连刘公子都叹服！”

　　议论声多了，有人猛然一拍大腿，“嘿！我就说这声音耳熟！我知道上面那人是谁了！”

　　别人连忙追问，“是谁啊？是谁啊？”

　　“还能有谁！整座长渊城，除了刘知孟刘公子有这等机锋，还不就是那个人吗？”

　　这么一提点，大家都恍然大悟。

　　大多数人已经猜出上面那个人的身份了，毕竟在花街柳巷之中名声最响的也就两人而已，一个是刘知孟，另一个就是……

　　“哦，我明白了！‘宋诗一出烁今古，刘诗还比宋诗高’，除了刘公子，便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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