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故人来

　　今年的夏天好像是孙大圣再次一脚踹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整个城市日日被骄阳炙烤，如今夜般这样凉爽的时候还真是久违了。

　　可十分地没来由的，路明月的耳根子一整天晚上都烫得厉害。

　　洗完澡躺在床上也是心神不宁的，左眼皮跳完右眼皮跳，右眼皮跳完左眼皮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糟。

　　女人的第六感就是那样的可怕，果然临睡前她上司李越打了通电话来，路明月听了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好了。

　　今天公司几个高层和蓝仓的人吃饭她是知道的，她作为成功挖角老王的第一功臣，李越本意是让她也列席的。

　　然而她横了李越一眼说，“如果下个月还想让我为部门业绩添砖加瓦的话，就麻烦你找个深山老林将我藏好一点，我是地鼠爱打洞，见不得光。”呵，挖墙脚还这么高调的也是没谁了。

　　年轻好脾气的部门经理噎了噎，笑骂了句“臭丫头”就自个儿走了。

　　路明月此时有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觉，李越仍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大骂蓝仓的人不靠谱儿，他们和蓝仓的饭局怎么就同Bridge约到一块儿去了？

　　事实上蓝仓创投部门遇见蓝仓HR部门的人的那一刻，彼此也是懵逼的。

　　本来乔行知的出现已经令他们很是意外了，却不想他们招呼Bridge一行人往定好的包厢里走时，那乔行知竟在人家的包厢口门停了下来。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在场的人都是茫然的，当然除了乔行知。明明那个包厢只是不小心留了条只够苍蝇单行通过的门缝而已啊，他是怎么瞧见蓝仓HR部门与猎头公司的高管们相谈甚欢的？眼睛是装了雷达来的吧？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瞧着清贵得无关人间烟火的乔行知，他竟然是个自来熟啊，不由分说地就一脚迈了进去。

　　招呼过后不知怎么的，两桌本不相干甚至该是分外眼红的人严严实实挤成了一桌，动动胳臂似乎都能不小心抡到人家脸上去，那气氛，真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李越发誓，他这个赶场小王子也没见识过这么尴尬的场子。

　　幸好蓝仓的HR个个都是刷过油的人精，滑不溜秋的，没一会儿就把场子炒热了。然而场子是活了，可那个乔行知又适时地出来搞事了。

　　只见他痞痞地搭着靠背，语不惊人死不休，同李越说，“你手底下那个路明月，能否借用几天？”

　　席间的欢声笑语顿住了，觥筹交错停止了，推杯换盏的一只只手定格在半空，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觑，而后均是带着“我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的神情望向乔行知。

　　可他乔行知那神情，那语气，啧啧，好歹是有头有脸有地位的某欣欣向荣的企业总裁，若不是天生的气质摆在那，跟街头的无赖又有什么区别？

　　李越自然是一千个不爽一万个不愿，路明月是个东西吗说借就借？她可是个宝贝，部门竞争中致胜的宝贝！

　　可又不敢轻易开罪乔行知，于是赔着小心说，“嘿嘿……乔总是在说笑呢吧？嘿嘿……路明月不过是个没什么文化登不上台面的小猎头，有什么能力为Bridge效劳？嘿嘿嘿嘿嘿嘿……”

　　谁知乔行知面不改色地抛出三个字，“能忽悠。”

　　忽悠？你们不是风投公司吗？风投公司忽悠个谁？不是一贯都只有被忽悠的份吗？

　　他的内心在咆哮，面上却只故意露了点恰到好处的为难，“好像没这个先例吧？”

　　乔行知懒懒掀一掀眼皮，“李经理在猎头界混了这么些年，难道不知道有个术语叫做人员外包？”

　　李越被噎住，简直想拍案而起了。乔总裁你真当见多识广。人员外包？我们是皮包公司吗？你干脆叫人员出台好了！

　　可是看看志在必得的乔行知，不知为何总有点怂。

　　他们做猎头的，挖墙角是是本职，是本能，是理直气壮的，是用不着理亏的，可在这貌似清风朗月的风投界新贵面前，莫名就亏了一头。

　　他转头瞧了眼他的上司，他的上司又转头瞧了眼自己的上司，三人眼神一碰撞，电流传递花火四溅，两厢权衡……心照不宣地一致决定弃车保帅把路明月卖了。

　　“明月啊，风投界是一片广袤的天地啊，格局要放得大一些，对，格局。去Bridge上两天班，开开眼界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越在电话里循循善诱，“那乔行知吧，虽然长得挺像衣冠禽兽的，然而确实也挺衣冠禽兽的……啊呸我的意思是瞧他也做不出衣冠禽兽的事……”

　　赤裸裸的卖队友啊？你们的良心是泥做的不会痛吗？

　　路明月恶狠狠地挂了电话，只觉得夜晚从没这么黑暗过，世态从没这么炎凉过。

　　她那个气啊，气得心肝疼脾肺颤，气得眼泛绿光头顶冒青烟想报复社会。

　　恰好向宛的电话进来了，路明月又恶狠狠地戳了下接听键，气鼓鼓地将那事跟她简略地说了一说。

　　向宛在那头默了一阵，忽然忧心忡忡地道，“路路，言飞前几天接了个案子，有个小区的住户养的猫猫狗狗常常无故失踪，调查了很久才发现都是被某户业主捉走了……警察在他家的冰箱里发现了好多小动物的尸体……据说那个人平时看着挺正常，实际精神有问题，而且…而且就是做风投的……”

　　路明月的鸡皮疙瘩顿时齐齐而立，密集地让她自己看了想吐。

　　可向宛仍在继续，“言飞还说，风投其实就是合法的赌博，赌博的人压力大，容易心理畸形。你说……那个乔行知……他会不会是个变态啊？”

　　变态？路明月顿时脊背凉飕飕。她其实是个胆子大的，人称鬼屋王者。

　　什么是鬼屋王者？就是当滴着两行血泪的鬼使在黑暗中冷不丁地吐着血红的大舌头出现时，她是可以面不改色地跟他挥一挥爪子say个Hi，临去时再拍拍人家的肩膀笑眯眯地say个see you的那种。

　　可此时她连声音都虚弱下来，“我…我……我不干了…我要辞职，立刻，马上，right now！”

　　向宛又默了，好心地提醒她，“路路，想想你的房贷……还有…你刚交了定金给装修公司……”

　　路明月“嗷呜”一声一头栽倒在床上。

　　电话那头响起言飞的画外音，“你这样是会被索赔名誉损失费和精神损失费的。”

　　向宛后知后觉地亡羊补牢，笑声略有那么些尬，“哈…哈哈…哈哈哈......哪里有那么多变态啦？这个世界上变态就和钻石王老五一样稀有，没有积累到一定的RP值是遇不见的。路路你人这么好……不不……你人品一向不太好……呸呸呸……”

　　向宛又一次苦恼地陷在自己的套中绕不出来了，路明月却没心思像往常般有耐心给她解套。

　　此时手机屏幕上微信的图标亮了亮，路明月点了进去，是李越发来了引经据典的几段酸话。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自古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

　　“明月啊，你不就是那个成大事者吗？”

　　“看好你哦。”

　　最后附上一张与Bridge签订的人员外包合同，上面写明下周一起她就要去Bridge担任为期一个季度的人事咨询顾问。

　　恕她直言，她挖人头不是一天两天了，“人事咨询顾问”这个职位是替她量身定做的吧？需不需要她付定制费再磕头谢恩啊？

　　最下方是甲乙双方签字画押，其中“乔行知”三个字如笔走游龙，那叫一个潇洒那叫一个飘逸。

　　她烦躁地抓抓脑袋，切换到浏览器界面，输入“乔行知”，搜索。

　　名人就是名人，词条果然是有的，然这词条下的信息并不很详尽，只简略地叙述了他的毕业院校以及在美国求学期间怎样利用庞氏骗局圈钱后全身而退的经历。

　　如今他是国内屈指可数的成功又年轻的风投公司总裁，业内对他的评价却是褒贬不一。有夸他是金融界十年难遇的天才的，也有狠批他剑走偏锋出离正途并且放话他迟早要完的。

　　路明月很快看完了，心想完了，果然是个变态中的变态。

　　词条边的图集只有寥寥几张照片，最清晰的也不过是一张侧面照。

　　照片中的乔行知面部线条凌厉而分明，五官却是柔和地深邃着，竟然有那么些东方的古典韵味。

　　他似乎正在同人握手，唇角微微地勾起，不着痕迹地掩住了那股子拒人千里的意味。

　　“人面兽心的变态。”路明月哼哼唧唧关了浏览器，越发觉得自己已是在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切回微信同李越的聊天界面，手指头悲壮地翻飞，“若我因公殉职，请公司为我备好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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