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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这夜子时，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在芭蕉叶上，叶孟秋从浅眠中醒来，披上外衫，几步走到窗前，手指抬起放在窗棂上。窗户未开，潮湿的气息却随着夜风从缝隙中流淌进这个黑沉沉的屋子，夹杂着夜间凉意。
叶孟秋先是咳嗽一声，到底老了，身体不比往前。若是年轻时，他何曾在意过这时不时便会来一场的夜雨。也是老了，才能凭着经验看出今晚这一场雨。
果然来了。
他呼唤小厮两声：“来福，来福？”
隔壁小榻上的呼噜声在雨声中也清晰可见，叶孟秋心情极差，你一个守夜的居然睡这么熟，要你何用。
屋内一片黑暗，叶孟秋无意义地走了两步，手指搭到墙壁上，摸到了一片油滑的布料，上面还有些凹凸不平的棱角。
是伞，他怔怔地立了片刻，复又朝窗外看去。
隔着未开的窗户哪里看得清什么，只能从雨声中得知，这场雨正下得肆意。
“孽障啊……”他苦叹一声，重重地坐回到床边，可他接下来又像这世间千千万万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固执，即使心里难受，也只是在夜里枯坐着，不肯改变主意。
这夜里有人在雨中一觉好眠，也有人长夜漫漫孤夜难捱。
叶炜抹了一把脸，却觉得脸上像是挂了一方瀑布，怎么抹都抹不干净上面的雨水。衣裳被打湿打透，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寒意似尖针密密麻麻地扎进皮肤里，穿过僵住的血液，一股脑地冲着最里的骨架进攻。
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脑袋却慢慢清醒起来。他看出了自己的冲动，不该这样威逼叶孟秋。老人不容易，藏剑也不容易。可心里又矛盾地觉得这样正好，若是叶孟秋心软一分，不需要藏剑出多大力，帮他多一分把握救出琦菲就好。
他阖上眼睛，在夜色中昏昏沉沉地想着，他所求的应该不算多，不算过分吧。
清晨时分，雨才渐渐小了起来，叶晖哈着气从床上爬起来，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耳朵动了动，打到一半的哈欠卡在了喉咙中。
坏了！他长手直接捞起挂在旁边的衣裳，丫鬟们端盆拿帕走了进来，他却只是道：“这雨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一个人说：“约莫子时吧，下了半夜。”
叶晖脸渐渐发白，他刚从外面赶回来，精神一直紧绷着。没想到一不小心松懈了一晚，就出了这样的差错。
“三弟那边情况怎么样？”
丫鬟们对视一眼，都不怎么愿意说。还是一个一看就比常人稳重的丫鬟咬了咬牙，才道：“三庄主听说晕过去了，现在在自己的院子里，大庄主听说也在那儿。”
叶晖不敢置信，“晕过去？怎么会？”三弟的身子骨又不差，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搽脸的动作加快，恨不得直接长出一双翅膀飞到叶炜的身边去。
这事闹的轰轰烈烈满城风雨，大半个藏剑的人都排着队挨个到叶炜的院子来探望他，皆被叶英以一句未醒打了回去。屋内的叶炜单手喝着粥，旁边还摆着碗温热的药，一身长衫，头上还带着方帽的中年男子皱眉把着他的另外一只手，久久不语。
叶炜也没期盼他能诊出个什么来，看唐无乐那神神秘秘的样子就知道这毒不好解。他唯一懊恼的就是，自己不过闭目休息了一会，结果大概是跪久了血液不畅，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他抬头一看，也不知是不是抬得太猛，那一瞬间的天旋地转他没镇住，才看到一片黑底黄纹的布料就很没面子地晕了过去。
醒来才知道，来看他的是叶英，打湿了全身衣裳，抱着他回到了院子里。
叶英打发走那些人就又走了进来，叶炜才醒不久，一边慢吞吞喝粥拿眼去打量叶英。
带着一丝忐忑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怂包气息。
察觉到目光，叶英的脸朝着他的方向偏了偏，他本来在等大夫的答复，此刻却看着叶炜：“怎么了？可还有什么地方不适？”
叶炜咽下那口粥，“没有何处不适，倒是大哥半夜没休息，小弟心有不安……”
叶英脸上浮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只见他轻轻点了下头，身子却没挪动，没说走，也没说不走。
有他在场，叶炜难得有了些压力。他开始和大夫疯狂使眼色——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该知道的吧！
大夫没接受到他传过来的信息，反而还以为他眼抽，差点还要检查他眼睛。
叶炜内心是崩溃的。
又过了一柱香，叶炜粥都喝完了，开始喝旁边已有些凉意的那碗药，大夫才道：“三庄主有些发热，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他体内有一种毒。”
他说着看了眼叶炜，可能是看出叶炜一点话语权都没有，压根就没管他的感受，继续对叶英道：“瞧着像是难得一见的梨花醉。”
叶英难得皱眉，最近这几日却似乎总在皱眉。叶炜听得没眼看，却好奇这毒的来历。当然，他是不敢再说话的，隔着床被子他都能感觉到叶英身上的凉意。
“梨花醉？”
大夫捋了捋长长的胡子，点头：“正是，这毒不常见，我也是偶尔在医术中见到过。这毒可有来头，据说褒姒初入宫时，便是立在梨树下，以清丽无双的姿色和顾影自怜的愁容一举捕获了周王的心。”
“和毒有什么关系？”说话的是叶晖，他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叶炜瞧见他满手的青筋，暗暗叫遭。
大夫恭敬地起来作揖后才接着道：“二庄主有所不知，那医书上说，这梨花醉是集三春最嫩的梨花，一岁一集，接着又要冬日的最后一场雪所化之水，和春日的第一场无根之水，这二者还不是随便选的，须得要活水……”
叶炜听得目瞪口呆，不知如此，屋内其他人的表情也渐渐不对起来，偏偏大夫正讲到兴头上。
“活水不好得，在这配料里面反而是最好得的。因为这梨花得要白蛇爬过的，还得捉住那蛇，以那毒液为药引，接着采得那天山雪莲，百年人参，冬虫夏草，最后炼制整整五年，如此方得一贴。”
说完了，他满意地睁开眼，却见几人都镇定地呆在原地，没有什么反应。
不愧是藏剑山庄的人，就是见过世面。大夫感慨自己修炼尚且不够，有些飘浮的心又重新落到实处。
还是叶英最先缓过来，“这毒可有什么坏处？”
这可把大夫问住了，他憋了一会，憋出一句：“好坏皆有，要说，还是好处多一些。”
叶晖挠挠后脑勺，“你这话好奇怪，既是毒，怎么又有好处？”
“这梨花醉可是很多贵人想求都求不得的，毒性不烈，反而药效显著，服下一小贴便能滋养容颜，服了它，便是无盐之女也能有弱柳扶风不胜可怜之态。”
难怪那么多人想求他，叶炜若有所思，这唐无乐可真有本事，这么难得的毒都有。
还是叶英思路清晰，没被拐跑：“可它始终是毒。”
这倒也是，大夫清醒过来，复杂地看了眼叶炜。“这毒发作慢，平时都蛰伏体内，慢慢侵蚀一个人的身体，只让人体质变差，等到最后发作的时候，才是真正痛苦不堪，药石无医。所以这毒又有个别称，叫病美人。”
所有人都一起朝叶炜看去，被关注的叶炜默默放下药碗，开始自闭。
他既不想病，也不用美谢谢。
叶晖忍不住道：“三弟，你这毒是怎么中的？”
叶炜啊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我还是别说了吧。”
既然至少都要几年才发作，他觉得不用着急，等救出琦菲后再去磨唐无乐就是了。
叶晖还想再问，叶英却按耐住他，对叶炜道：“你好好休息，我们来日再来看你。”
求之不得，叶炜赶紧答应，他忍这修罗场真的忍很久了。
叶晖有些不甘，却迫于大哥的威严，乖乖跟着他走了出去。大夫收拾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叶英的身体修长，只是逆着光看着居然有些好看到模糊。叶晖跟在后面，忍不住抱怨：“大哥你怎么不让我问清楚，不问清楚我怎么给三弟出气，怎么解毒啊？”
叶英停住，难得的叹了口气。“他不愿说，逼他说出来又有何用。况且，他那反应，分明是知情的。”
这话也是，叶晖粗中有细，被叶英一提醒就反应过来。
“哪有人中了毒还不着急的啊。”他一边抱怨，一边感觉自己瞎操心，可他还总喜欢操这心。最后看了眼前方风姿依旧的大哥，他突然开始怀疑人生，他真的是叶家亲生的吗？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叶英如此，连叶炜也是如此。剩下叶晖一边闲着蛋疼瞎操心一边吐槽：“这毒不会是弟妹下的吧？”
你别说，还真有那么一丢丢想要相信，虽然再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了。
叶英不理脑洞大开的弟弟，回头问大夫：“这毒可能解？”
这可不容易！大夫无能为力地摇摇头，“这毒主要是靠那蛇毒，也须得那蛇的蛇胆为主药方能治。”
言下之意，没有蛇胆，解毒就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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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存稿要没了，嘤嘤嘤，强作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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