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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今日是上巳节!古人在这日修禊祛邪,以保佑一年身体康健。本官亦当效法古人,举办这‘曲水流觞会’。且,藏剑山庄亦慷慨解囊,以二百坛好酒助兴,只此一日,满城同欢,千觞好酒,漂流城中,勿推勿抢,人人有份!还望诸位好酒饮尽,归还酒碗,以助他人之兴。”
叶孟秋在叶英的陪同下,站在城墙上俯视众生。刺史真没得说,特地把叶家父子都邀请上来,本还想让叶孟秋也说两句,但叶孟秋是江湖人,一身江湖习气,本就不喜欢啰嗦些体面话,以身子弱不合适大喊回绝了。
曲水流觞会开始后,叶孟秋让叶英也去分酒。他不善言辞,叶孟秋觉得强行留他在这样需要说客套话的场面,大概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干脆就让这小年轻也去派派酒,暗含着“你也去玩吧”的意味。叶英自是领会了的,但他对这样的集会也没多大兴趣,还不如去派酒的好。
叶天霁引路,山庄已经有六名弟子在河岸边盛酒放觞了。他蹲在岸边,接过叶天霁倒好的酒,轻轻放在河面上。
上巳节,是祛除邪气的节日,叶英向来爱好洁净,邪气在他身上停留不住。硬要说的话,他反而希望海棠能好好祛祛邪,最好真的请个女巫做做法。去年她那一病,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大公子,有人叫我,我去看看。”
“去吧。”
等叶英回过头来,周围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明明是热闹的日子,却在热闹的氛围下变成一个人。叶英把最后的酒倒入手中的容器,本想把它也放流了,却总觉得这样的日子里喝上一口似乎并无坏处。
未弱冠的叶英在家中不曾喝过一滴,如今尝了一口,甘甜之余仍有辛辣。说不上喜欢,但至少不讨厌。他端着酒杯起身,一抹红黄相间的身影慢慢地走进他的视线。
似乎在等着谁,她把手里拿着的东西合上,随手从河面拾起一碗酒尝了尝。叶英总觉着她和某人很像,但不管他眼力再好,这昏暗的灯光下,亦是无法看真切她的侧脸。
叶英往前走了几步。
心中强烈的预感要他靠近,可按理那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叶英停了脚步,那人突然尖叫一声:“啊!”
只见她拍了拍胸口,一惊一乍的模样惹人怜爱。
“原来是癞□□!”
原来真的是她。
叶英向前走了数步,二人之间不过隔了二十尺不到的距离。她抬起头,恰好望向他的方向。叶英看见了她简单的发髻上插着细致的钗,看见了她身着的红黄间色襦裙,看见了她一脸惊讶的表情,看见了她愣愣地走上前的模样。不知为何总是看惯她穿戎装,如今再看她的小女儿家装扮,竟觉着若是谁人同她成婚,想必日日能看到她是如此装扮,是如此娇俏可爱,又有着机灵的模样。
“海棠。”叶英主动打了招呼。
她几乎是不敢置信一般,僵硬地转过头,直到再三确认看见的是叶英,才轻声道:“是你吗……”
“嗯。”
她提起裙摆往前跑,然而土地被水分成两份,大约五尺宽的水面生生停下了她的步伐。若是寻常衣物她也就趟过去了,只是今天穿着的是金贵无比的罗裙。
海棠犹豫了。
她抬起头,叶英在对面,眼见着就要踩到水里。
“我过来,你等下,我过来。”海棠后退了数步,叶英明白,她是想要跳过来。她提着裙摆小步助跑,而后一跃而起。并没有用任何轻功,也没有任何刻意,海棠只是和普通人一样跳过了水面。
叶英放下酒杯,张开双臂,将她稳当当第接在怀里。
“疼吗?”
“不疼。”海棠半趴在他的怀里,抬起头笑眯眯地问:“好看吗?”
“嗯。”
“那就好。”
海棠站稳,叶英松开手,将地上的酒杯捡起来。海棠笑眯眯地跟在旁边,仔细打量叶英身上的装扮。这身衣服她好像见过,第一次和叶英见面的时候他就穿的这身——不是,仔细一看这身好像比那身还要华贵些。
叶英将酒杯归还,海棠已经落在他的斜后方,也不知她在笑什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模样是明明害羞又想要多看心上人一眼的少女一般可爱得紧。叶英干脆停了下来,等海棠慢吞吞地挪到他的身边,而后拉起她的手腕。
不同于以往穿着戎装时候触碰到护腕的感觉,叶英的体温就这么通过手腕直接地传递给海棠。她的脸登时红了,被叶英拉着走了一小段路。二人穿过热闹的街市,到了没什么人的扬州城的北部。叶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如此直接地碰到海棠,以为海棠不喜欢,轻轻地松开了手。
没想到平日有力的纤手今天主动却又轻柔地拽着他的袖口,然后主动握着他的手。叶英也罢海棠也罢,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保持着这份默契慢慢地沿着护城河走。
路边兜售的小姑娘抱着篮子怯怯地拦下叶英和海棠,从篮子里拿出了一束花儿,“老爷,夫人,买束兰草吧,今日上巳节,这是驱邪的芳草,保佑老爷夫人身体健康儿孙满堂。”
“我们不是……”海棠刚想说他们不是夫妻,却见小女孩眼里已经含了泪。她笑笑,轻轻地松开叶英的手,却没想到那男人死活不肯放。只好半蹲着拍了拍小女孩的头,柔声道:“你叫什么,你的爹娘呢?”
“我叫丫头。”小女孩诚实回答道:“爹不喜欢我是女孩儿,所以总是叫我死丫头。可是爹先前去了天都镇做生意,就再也没回来了,娘又病了,我想卖了兰草给娘治病。”
天都镇……只怕是死在了那场假瘟疫里了。
注意到海棠眼神,温暖的手在海棠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慰。海棠抬起头,朝叶英轻轻一笑,耳后同叶英一起将丫头带到路边,同时蹲在她的身边。海棠向叶英点头示意她明白,又柔声问:“家里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丫头摇头。
“丫头,你的花儿我们买了,赶紧回去请大夫给你娘治病。”海棠刚说完这话叶英就已经递上了一个金色的坠子。小姑娘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值钱的东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叩头,“谢谢老爷谢谢夫人!但是不需要这么多的,兰草不值这么多的……”
“我说值就值。”海棠笑着把她捞起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快去给娘治病,要是有坏人抢你的东西不给你娘治病,你就去西九坊那里找我或者找胡若子,说你被人欺负了,那么我就会来帮你了。记住了?”
“嗯!”丫头用力点头,“谢谢大老爷谢谢大夫人,谢谢大恩人!”
“快去吧。”
看着小女孩跑走的身影,海棠总觉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叶英拿起她留在原地的兰草,松开了牵着她的手,下一刻就把兰草别在海棠的发髻上。
海棠顿时红了脸,叶英又一次牵起她的手,轻声道:“兰草辟邪。”
海棠突然想起来兰知远说过的话。他说上巳节是修禊的日子,所谓的修禊就是祛除邪气,大家都喜欢用兰草来祛邪,因为它很洁净也很芬芳。
她果然还是让叶英担心了。
微微低下头,心中涌起的些许开心感被强行压下。这怎么行呢,她不可以这么坏。叶英是真切地在为她担心,她怎么能开心呢?不让他担心才是对的,不是么?
“担心丫头?”
海棠点点头,固然也有这个成分在,但更多的是为自己的恬不知耻而感到羞愧。
“明日我让天霁跟着她。”叶英顿了顿,“你说,你在西九坊?”
海棠直视正前方,“嗯嗯,我前几天搬来住了。”
“……”
“怎么,不欢迎?”她调皮地眨眨眼,“我已经经历出师礼了,可以出府游历,所以我就到扬州来历练了。还是说,我不可以在扬州吗?”
出师礼……“及笄?”
海棠挠挠头,本来盘得规整的发髻被她的指甲带出了几根发丝,“唔,天策府是没有及笄的,我们都是经过考核后,合格的人就允许出师,然后可以外出游历——那就应该是你说的及笄吧?我有新的军装了,发冠特别英气!”
见叶英没有回应,海棠又提了一句:“也就是说,我可以住在扬州,直到我不想住为止。”
叶英笑着,“好。”
叶英这一笑把海棠看愣了。她知道叶英外表出众,也好几次看过他的笑,但如同今天一般笑得如此灿烂,她是头一遭见。
“咻——啪!”
这一声把海棠从发呆的世界中唤醒。二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天,天空中朵朵银花绽放。一朵开完,一朵又接着上升绽放,夜空成了最好的幕布,展示着这些稍纵即逝却又华丽无比的美。海棠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种形式的大烟花,顿时乐得跳了起来,“英哥哥你看,是烟花!”
叶英看着那些不断上升的烟花,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将视线转到身旁的小姑娘身上,她正盯着天空哇哇直叫,握着他的手却一刻也没有松过。叶英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很不错,平日练剑一个人在剑冢里修炼,有什么想法了能和海棠过过招试试看,假日还能看到笑容绚烂毫不输给烟花的海棠……
“海棠。”
“嗯?”
远处无数沉闷的“噗噗”声示意着又有许多烟花将要绽放,而此刻的世界如此安静。海棠抬着头看叶英,叶英的脸色在夜空中看不出来,只不过唇角勾着的笑意把海棠也看愣了。
他真的,很好看。
“英,倾慕于你。”
“砰砰——砰砰——”是心跳的声音。
“啪!”是烟火绽放的声音。
师姐说要主动。
海棠主动闭上了眼。
——然后被叶英轻轻地刮了刮鼻梁,“胡闹。”
喂!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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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叶英同志,我该说你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