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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婊(二)
邵慕白确实重生了,也确实回到了初见时分,只是这初见,却不是和段无迹的。
而是那个上辈子害得他众叛亲离的兰之,那个不惜自尽,也要栽赃陷害他的顾兰之!
那是在容国国界的一座小城镇,名为“江洲”。江洲是名满天下的鱼米之乡,最不缺的就是水。出门靠船,串门靠游,虽有桥路,却不如小舟方便。门户临水而立,寻常人家的孩子几乎生下来就能游泳,嬉水打闹是常态。
天降之水,自然之河,给江洲人添了许多情致,方便打渔,方便游水,但也,方便自尽。
自尽投河,俗称,下饺子。
“快来人啊!有人投河了!”
那日,他与顾兰之刚见面便生了口角。他受师父之命给这人传个口信,本来是很简单的事,三两句便解决了。但奈何顾兰之整个人都萎靡不振,对他不理不睬,惹得一腔正义的邵慕白说了两句重话。
就这两句重话,也没想到就是最后一根稻草,顾兰之听后一下子就跳下河去了。
那时邵慕白见人要寻死,脾气一下子就软了,把人捞上岸后一直好言相劝,小心翼翼,生怕又惹他想不开。
他前世就吃这软盈可怜的一套,刚好顾兰之是这套路的鼻祖,遇事装装无辜,眼泪一挂,便将旁人的心神勾去。好些时候他做了出格的事,惹得邵慕白发怒,但瞧见他泪汪汪的眸子,便也发不出火了。
但他却能对段无迹发火,因为段无迹从不示弱,你越是骂他,他越是能变本加厉还回来,气得你找不着北。
浅近些说,顾兰之便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盛世白莲,不论发生什么,当数他最可怜,最无辜,即便做了什么坏事,也会让人觉着错的不是他,是这世界。
至于段无迹么,邵慕白想了想,客观地觉着他是,食人花。
现在他倒是爱上食人花了,觉着他哪里都好。但往前可不是这样,往前他缺根筋,被顾兰之这一套戏码糊弄得严严实实。既然老天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让他生在这骂人之后,跳桥之前,他便也不能重蹈覆辙。
于是重生在顾兰之刚刚投河,四处人仰马翻的当下。他只在桥上犹豫了一瞬,便足下一点,跳入河中。
人还是得救的,隔岸观火毕竟不是他的风度。
只是与前世不同,他将人从河里捞出来,对方刚哭喊了一句“救我做什么让我死了算了”,邵慕白便迎头给了他一巴掌。
“啪”!
人群中像劈了一道雷,轰的一声。
他这下没有用全力,却也不轻,在顾兰之的左脸留下一块红色的印记。
这一打,周围的人都愣了,本还在窸窸窣窣的议论也骤然停下。
“你,你打我?”
顾兰之的声音发颤,脸被抽到一边,他挂着泪花,错愕不已转头。
“你居然......打我?”
周遭之人纷纷说了开来,尤其顾兰之脸颊柔弱纤细,眸子盈盈欲滴,配上半哭半怨的嗓音,委实让人心疼。
“这人怎么如此铁石心肠?”
“跳河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这样想不开,想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费这么大气力才救回来,怎的不好好顾惜?”
“好歹是条人命!”
“要跟着这冷血无情之人,逮谁谁受得了?”
“要是我,铁定也不想活了。”
......
一番话下来,矛头直指邵慕白,仿佛是他起了歹心,亲手将人推下去般。
殊不知,众人嘴里这柔弱可怜的顾兰之,日后会冒充段无迹,费尽心机欺骗他的感情。甚至不惜自尽,把枉死栽赃到他身上,诬陷他修炼邪功,遭千夫所指。
怜悯,是最容易泛滥的情绪。
仁慈,是纵恶者最坚固的护身符。
“方才你并非真的要自尽,即便我不救你,你也不会真的沉去河底。”
邵慕白冷冷看着他,顿了顿,又道:
“因为命,对你而言太重要了。”
顾兰之眼眸红肿,抬头苦苦看了他一眼,三两下从地上起来,就要因这一口气再去跳河。
“——再跳一次的话,我不会救你。”
邵慕白慢悠悠开口,果然,那人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侧头听他说话。
“邵大哥,你既如此看不上我,方才又是在做什么呢?费那苦心做什么呢?我左右不过就是个废人,你跟一个废人计较什么呢?还不如,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言下之意:你嘴上说不在乎我,刚才不还是救了我么?装什么装?
这样啜泣的语气他说得游刃有余,一番话起承转合,如夜莺啼唱。
他现在叫的是“邵大哥”,待过些时候,他便要叫慕白哥哥了。
邵慕白记得很清楚,甚至能回忆起前世两人刚认识一天,他便听顾兰之嘴里蹦出一个“慕白哥哥”,那时他是何等惊讶和不知怎么拒绝。
顾兰之出身不高,母亲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妾室,使得他自小便擅长靠示弱牟取同情。堂堂男儿竟生了女儿家的娇骨,一是他本身没有什么立足的本事。二是他生相柔美,眼泪轻飘飘一落,便勾去许多人的心思,博取同情时太过容易。
这样的人,你退一尺,他便进一丈,黏上了便再也甩不开。
故而,邵慕白十分清醒,只装作没听见那句“邵大哥”,坦然一笑,大大方方。
“我说了,你要想自尽,尽管去,我不会再救你。”
“你——”顾兰之气结。
邵慕白语调不急不缓,“方才捞你上来,是因为师父让我传给你的话没说完,他老人家交代的任务,我总归要完成。”
顾兰之眼中落寞,“在你眼里,我还没两句话重要么?”
邵慕白“咦”了一声,道:“顾公子这话就说重了。你我初次见面,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我何苦为了你一番假死的行径,弃家师的嘱咐不顾呢?”
顾兰之见他气定神闲,当真是不在乎他寻死觅活,于是也不敢贸然跳下。手扶着石桥的围栏,一双脚踏上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只一只脚踩在上头,另一只仍放在桥面。
硬着头皮问:“令师有何话给我?”
“他说,顾家的变故并非偶然,若要彻底解决,要从长子身上着手。”邵慕白的记性很好,即便现在的“他”只有十九岁,离最后被追上雪山自尽有十年之久,他也仍然记得这话。
因为这是师父交给他的第一件任务,他一直刻在心里。
“这话你方才说了。”顾兰之仔细地瞧着他,眼波流转,企图勾起两分怜悯。
“这不怕你被水一泡,脑子进水给忘了么?”
邵慕白不给他面子,成功让对方的脸颊一抽,接着,他继续悠哉悠哉地道,“师父还说,让你走一趟卞京,西门家会帮你。”
顾兰之满怀希冀地瞧着他,“什么西门家?什么卞京?我从未听过。除了这些,令师可还交代了其他的什么?”
邵慕白道:“没了。”
顾兰之垂下眸子,泪珠挂在睫毛尾部,很招人怜惜,他道:
“卞京离这里远,起码要走十几日。我没有脚力,怕是赶不到。”
没听说过卞京,却知道路程几许。嗯,逻辑完美,没有漏洞。
邵慕白装作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道:“那就买匹马罢,每天赶四个时辰,三五天也就到了。”
顾兰之见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于是直接挑明,“你不送我去吗?”
上一世,邵慕白可是将人完好无损地护送到了卞京,一路悉心照料,展尽大侠风范,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这个嘛,自然是不会的。”邵慕白慢悠悠道,“一是师父他老人家没有吩咐,二是,我自己也不想。”
“邵大哥,我只是个文人,不必你会舞刀弄枪。这一路去了,你就不怕我半路出事吗?你就忍心不帮帮我?”
“帮?”
邵慕白挑眉一笑,道:
“今日你碰上我了,让我帮你,明日碰上别人,又盼着别人帮你。日复一日,周而返始,你可有自己能做之事?”
比起厌恶,他对顾兰之更多的是心痛。
顾家世代书香,人人皆有青竹之姿,俊容下头是傲骨,笔尖之上是清风,一等一的诗礼清誉。可他偏偏自甘沉沦,工于心计,好施阴谋,将蛇蝎之心包裹,以无暇秀容示人,让人猝不及防,在无意之中便被他害了性命。
“你!”
邵慕白的眼睛动了动,接着说了真心的话:“堂堂七尺男儿,你可以胸无点墨,也可手无缚鸡之力,却不可没有骨气。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吃你这一套,终日以可怜之态依附他人,工于心计,受人牵制,顾兰之,你还敢理直气壮,说自己是顾家人么?”
话及这里,顾兰之的脸色终于沉到了底,他放下拭泪的手,恼羞成怒道:
“邵慕白,你自诩侠义之士,我们的父亲还是旧识,你便如此侮辱我吗!”
侮辱?
邵慕白的眼眸一虚。
上一世,他轻柔着说:“侠之大者,天下苍生,侠之小者,左邻右舍。何况我们的父亲是旧识?兰之,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
而此刻,他只是定定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这话如同利箭,“嚓”的刺进顾兰之的身子。
邵慕白说的一点不错,他就是这样从小依附他人,从未自己做完过某件事。他总爱哭泣,总爱落泪,将自己当成宠物一般,依傍在可依傍之人身上。待到这人不可依靠之后,他便又去寻找下一个。
话虽不假,但这样直截了当说出来,难免叫他难堪。
他扣着石桥的矮栏,指甲几乎抠进石头里。他以为,邵慕白会同其他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因着怜惜照料于他,谁知这人不但不为所动,反而还出言羞辱,当面拆穿他的面具。
这个邵慕白,究竟是什么人?
且说邵慕白在扔下那句忠告以后,人群中再无人数落他,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了几句,让出路来。
十几人围成的圈子将将散开,留出一人可以通过的空隙。眼界倏地一开,邵慕白兴致缺缺地朝巷子走。
他一面走,一面想,待会儿得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去质问一番冥君。
分明说得很清楚,他要重生到与段无迹的初见,怎么就撞上顾兰之了?
还好巧不巧,是这“英雄救美”的破桥段。
邵慕白心里很气,雾腾腾的怒火在胸底滚动,却又碍于光天化日,不好发作。
只是下一刻,他这无边无际的坏心情便一扫而空了——巷子的转角,闪过一片青白色的衣袂。
心中大喜——这样浅淡到几近褪干净的青色,只有一个人会穿。
于是,某人顿时如滚水泡开的胖大海:
“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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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可爱“╭宁缺☆勿滥ゞ”的地雷、“喵子biu”的地雷x2、“竹隐”的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