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丹传

作者:青茶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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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路(一)


      血腥浓郁,无形中似有一块石头堵在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狭小禁闭的木屋仿若一口棺材,将四周锁得死气沉沉。

      屋内无灯,又黑又潮,桌上几乎没有摆设,仿佛怕被谁发现一般,一切都安排得谨慎又不起眼。唯有东窗口透进来的稀薄的光,让邵慕白觉着,还有一丝生机。

      倾斜的日光逐步挪移,他的眸子随着那流光转动,渐渐的,投到墙壁那颗钉子上。他的眼睛动了动,轻笑——时辰到了。

      果然,下一刻,一小厮打扮的人便推门而入。他端着一张乌木托盘,盘上有药。他很是谨慎,进来便立即合上了房门,然后毕恭毕敬走在病榻边停下,躬着脊背,轻声道:

      “邵盟主,吃药了。”

      十日了,从邵慕白被仇家追杀,重伤昏厥再苏醒过来,已经养了十日了。

      期间,只有这无名无姓的小厮进出伺候,无微不至。

      “别叫我盟主。”

      他尝试着自己起身,却牵动了胸口的伤,没有愈合的伤口在纱布下摩擦,疼得他抽气。

      “盟主”这两字刺进他的心脏,当即扎出两个窟窿。一个月之前,他可以堂而皇之地享受这个称谓,站在武林江湖的最顶端,在百级石阶之上受万人臣拜。

      谁又想到,他这出身名门正派的“大侠”,千万人瞩目的“盟主”,最后竟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一日之间,他尝尽了背叛,看透了人心,想杀他的人遍布武林,甚至有人揭竿起义,倾动整个教派,就为铲除他这“武林毒瘤”。

      千百年来,盟主这位子只出过两个“毒瘤”。

      一个,是两百年前的无间鹰王,杀父弑兄,独占家嫂,又取小儿之心修炼邪功,恶事做尽。武林人士数次起义,却都败在邪功之下,直到无间鹰王走火入魔,群雄才纷纷起义,铲除了祸害。

      而另一个毒瘤,便是邵慕白。

      他从未做过危害武林之事,自认对得起“侠”,也对得起“义”,但奈何人心叵测,世态炎凉。

      他这一个月前还与天地同寿的盟主,如今惨遭奸人陷害,却是朝不保夕的丧家犬。苟延残喘到此刻,已是生不如死。

      这些自居侠义的名门正派,没瞧见半点证据,仅凭奸人的一面之词和一些风声,竟有了众志成城的斗志,纷纷讨伐于他。

      小厮维持着躬身的姿势没动,眼睛恭顺地看着地面,“若您不喜欢,小人或许可在私下唤您‘公子’。”

      邵慕白觉得这样不错,“可以。”

      但小厮下一句话,便让他心里又沉重下去:

      “但公子始终是盟主,这一点千金不换。小人相信,总有拨开云雾,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是么......”

      邵慕白抬眼,眼神有些哀伤,仿佛在茫茫大海看不到落脚点的鸟,“倾动整个武林,只为屠杀一人,你觉着,我有还手之力吗?”

      小厮沉默了许久,只道:“天无绝人之路,地无枯竭之海,小人相信公子日后必能东山再起。但有了身子方可立业,当下,还是请公子顾好眼前,先吃药吧。”

      语罢,他将手里的药碗推进了几分,抬到邵慕白胸前。

      往日,邵慕白二话不说就喝了,但今日,他却迟迟没有接药。

      “公子?”

      小厮疑惑抬头。

      邵慕白的眼睛澄明,定定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外面情况如何?你的主子是谁?为何救我?”

      他在心里推敲了十日,仍然没有答案。

      是朝廷么?不可能,皇帝向来坐山观虎斗,从不插手武林中事,何况,他邵慕白在朝堂无一故人。

      还是江湖上哪个门派?也不会,一来,武林倾巢而出,没听说哪个门派出言反对,二来,即便有人有心反对,断然也不可能与武林为敌,螳臂当车。

      难道......是平教?

      邵慕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平教是外人口中的“魔教”,传承了几百年,世代与武林向来势不两立。何况,他当年与魔教教主恩断义绝,对方早恨他入骨。他这一劫要是没逃过,哪日暴尸荒野,对方没赶上屠身,也一定是将他挫骨扬灰的那个,怎还会救他?

      这疑问没有答案,一直缠绕在邵慕白心头,绞得他如火中烧。

      小厮听了这问话,不敢与他对视,只又低下头去,“小人只负责照顾您的伤势,其他一概不能多言,还请公子见谅。”

      “不能还是不敢?你主子为何救了我却不现身,一直隐瞒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邵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接着问,却不料寒气一下子侵入肺腑,激起一阵剧烈咳嗽,胸前的伤口彻底崩开,鲜血奔涌而出。

      小厮见状,赶忙放下药碗帮他清理包扎。

      霎时间,被褥也染了一滩猩红。

      他本就是捡回来的一条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近百处,就算尽数痊愈,也肯定落得半个残废。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如夏日惊雷,在狭小的木屋穿荡了千百回。

      少顷,他连坐着的力气也没了,只瘫在病榻上,两眼涣散地瞧着屋顶,仿佛那里有个出口,能解救他于阴暗囹圄。

      “我现在只求个真相,谁害了我,谁救了我,到地府算恩怨账时,才冤有头,债有主。”

      小厮心里悲悯,慰藉道:“害公子的人会亲自尝到报应,即便此生不报,也会报在来世。老天有眼,自会清算清楚,公子不用思虑太多。”

      邵慕白想到什么,一下子笑了,“我如今这样,兴许也是报应轮回。”

      “公子?”

      邵慕白低哑着嗓子道:“我负了他这么多年......他对我倾覆真心,我却听信小人谗言,误会于他。将他推进深渊的最后那双手,是我,现在报应不爽,也是我。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小厮见他心如死灰,仿佛被蒙在鼓里许多年才幡然解开骗局一般,心里又恨又悔。

      于是也于心不忍,透露了一点点:“公子,小的身份低微,委实不敢多言。您有什么话......还是直接问教主罢。”

      “教主”二字一下子刺进邵慕白的耳朵,眼神陡然有了焦距,定定看着小厮。

      “你说教主?你说救我之人是,是......”

      他没将名字唤出口,那扎根在他心底的三个字,交织了他太多的愧疚——

      段无迹。

      魔教教主。

      他误会了一生的人。

      从前,段无迹说起自己的名字,总伴着一句话:“风过无痕,人过无迹,这是我爹的意思,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段无迹就是这样一个了无痕迹,又了无牵挂的人,他做什么,说什么,向来都顺从自己的心意。冷冷冰冰,毫无热血。

      乃至后来,他定定看着自己,说:

      “邵慕白,我在这浮世走一回,唯一的痕迹,就是你。”

      那时,邵慕白却并未在意,只觉得他在扯谎。

      他听了小厮的话,缓了许久,澎湃的心情才勉强压住。半晌后,他抬眼,望着畏首畏尾的小厮,提了几分气力,堪堪问:

      “既是他,你为何不敢说?他脾气虽冷,却不会迁怒无辜之人。何况你对我有恩,来日即便他询问于我,我也会不会将你透露出去。”

      小厮却只是摇头,眼中哀痛,道:“教主自从瘫痪之后,心情一直阴晴不定,跟变了个人似的。这......公子您,合该是最清楚的。”

      回忆霎时涌上心头,邵慕白的眼睛染上愧色,低下眸子,“是我害的他。”

      小厮往前一步,“公子,您既然挂心教主。那么来日再见到他时,还请您心平气和些,莫再说那些伤他的话了,这么些年,他——”

      他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窗外一个冷冽的声音打断:

      “——亦竹,退下。”

      他的音色清冷,没有起伏,不急不缓,如飘进闹市的一片雪花,体积虽小,却能径直吹进人心,将血液冻得冰凉。

      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徒徒让邵慕白的眼睛陡然一亮,他挣扎着坐起身,望向那扇狭小的木门——

      这个声音,只能是他!

      名为亦竹的小厮低眉顺眼地退出去,须臾之后,进来一个坐着轮椅的人。

      他一身青白,腰间一条淡湖色腰封,极冷的颜色,衬得他气质更寒。额前的一双眉毛浅淡,皮相单薄细腻,眼眸仿若一碗凉水,没有感情却很是凌厉。只随便一眼,都透着雪打霜劈的寒。

      偏偏左眼眼尾的一粒朱砂痣,丹红冶冶,聚集了所有光亮,将这周身的清冷烫了个洞,如浩瀚暗夜中的一点孔明灯,给这人添了几分烟火气。

      这进来的,正是方才二人谈论的,亦是他一直亏欠的那人——段无迹。

      二人相对无言,沉默了许久,段无迹终于打破沉寂:

      “能起身了,甚好。”

      分明是关心的话,却被他说得毫无温度,语调还没谈论天气时有波澜。

      邵慕白定定看着他,眸子不停颤抖,这个他思慕了五年的人,梦到过无数次却越来越模糊的人,就这样岁月静好地在他跟前。

      他以为岁月荏苒,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却不想还是有机会。

      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他竟不知先说哪个。邵慕白左右看了看,眼神飘忽,最后落到段无迹手腕的绷带,眼中一痛。

      “你,你受伤了?”

      一句话抛出去没有回答,屋内悄然,只有刮进窗缝的阴恻恻的寒风。

      邵慕白顿了顿,强行敛了情绪,狼狈着放慢语调,问:

      “外面情况如何了?武林的人攻上来了么?你一反武林救下我,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平教即便势力不低,但也不是整个武林的对手。

      段无迹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关切,嘴角动了动,“与其担心平教,你倒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丢出这句警告,他便没打算顿留。左手在轮子的中心一扣,轮椅左侧便定在地上,右手再握着另一侧的轮子一转,轮椅便调转了方向,背对邵慕白,朝门边走去。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出主人十分熟练,但这份熟练落进邵慕白的眼睛,却在他心头剜了一片肉——从前,段无迹的腿功独步天下,无人能及。

      喉间当即涌出一口血腥,邵慕白强行咽了下去:

      “无迹!”

      趁人离开之前,他将人叫住。

      果然,轮椅顿了顿,没有往前走。

      邵慕白的喉咙不断地抖,一时词穷,“你不计前嫌救我......谢谢。”

      五年前,段无迹离开漠堡,亲手拔出自己体内的匕首刺进邵慕白的胸膛。

      当时,他眼睛里全是冰,只说了一句话:

      “邵慕白,你没有良心。”

      回忆宛如一道鲜血淋漓深疤,正正烙在他心头。这情景邵慕白没忘,段无迹自然也没忘。

      “谢谢”二字钻进耳膜,刺得他纤细的眼眸一虚,慢悠悠道:

      “邵盟主客气。昨日平教伤了条狗,也是我救的。对我而言,你们并无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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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小攻小受出场就是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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