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芒：看见妖

　　时间向来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概念。当你希望它走得快一些时，它通常以龟速行进——比如，刚刚过去的某个购物节，你望眼欲穿地盯着自己的物流消息，发现它几天了还没个动静时，便会期期艾艾地企盼时间过得快一点，你彻夜奋斗淘来的宝贝也能快一点飞入你的怀抱；而有些时候，你希望时间走得慢一些的时候，它通常溜得飞快——

　　比如现在，不知不觉间，骞夏这个历时两个月的暑假，已经到达了尾声。

　　骞夏的外婆是个极老派作风的人，喜欢在家里挂一本大红的日历本，每过一日，就撕掉一页纸。骞夏自从来到了山清水秀的外婆家，便养成了每日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因此，每天早上第一个起床的骞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着赤脚跑到一楼的大堂里，踮起脚，从日历上撕掉属于“昨天”的内容，欢欣鼓舞地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只是，今天的骞夏，在撕掉日历的时候，心情，似乎并不是那么雀跃了。

　　她忧心忡忡地伸出手，摩挲着日历上那个标志着日期的数字“28”，心情似乎格外惆怅。

　　——还有三天，她就要离开外婆家，再一次坐上陈喆那辆饱经风霜的白色厢式小货车，回到她那个位于海滨城市的家中，远离这个有着像是触不到轮廓的蓝天与望不见顶的大山的外婆家了。

　　也不知道，爸爸妈妈这两天怎么样了……

　　或许是因为科考任务重的关系，近两个月下来，骞夏的妈妈给她拨过的电话，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甚至说，有时候，分明接通了，但因为妈妈那里的信号极差，她们的通话也会被不稳定的电波信号所打扰，两人只好早早地结束了这食之无味的对话。

　　可是，对骞夏而言，没有爸爸妈妈陪伴的这两个月，实则并不无聊——甚至可以说，比她在家的日子还要有趣。

　　因为，她遇到了莫九。

　　莫九确实是一个极有趣的少年。他同骞夏从前见过的每一个男孩子都不一样，他活泼，热忱，像是一个温暖的小太阳，每天都有新奇的主意。今天，他要带骞夏去河里摸鱼了，明天，他要带着骞夏上山捉知了去了……总之，说短不短的五十来天里，莫九居然日日都给骞夏安排了精彩纷呈的节目，都不带重样儿的！

　　骞夏在莫九的带领下，也逐渐突破了自城里带来的娇惯脾气，慢慢地学着光着脚丫子在乡间跳跃着，学会了徒手爬树捉知了，更是把一身白嫩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只是，在莫九围着她啧啧称奇道“小夏，我都快忘记你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脸红，一巴掌将莫九的脸推开，骂骂咧咧道，“也不看看都是谁教的！”

　　莫九则会爽朗地开怀大笑，仍不忘为自己美言几句，“那是那是，名师出高徒，名师出高徒嘛！”

　　只是，相处久了，骞夏却发现，在莫九看似大大咧咧的外表之下，其实，藏着一颗极为细腻的心。

　　在她第一天在“埋山”上不小心摔倒了的那次，莫九毫不犹豫地就背起了她，并在向她外婆解释经过的时候，将错误一并揽到了自己身上。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高高肿起的脚踝处——那里，甚至还留着几道莫九为了固定住她的身形而不小心留下的指甲印。

　　莫九一定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粗糙将骞夏细腻的皮肤划破了，因此，第二天的时候，骞夏便惊喜地发现，原本莫九手上那些个长长的指甲，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光滑饱满的指甲盖，在与她接触的时候，便再也不怕弄伤她了。

　　骞夏虽说是单纯，但到底不傻。她其实明白，莫九对她是何心意，而她也确实颇为倾慕莫九，于是乎，当她收到了莫九传递给她、约她“明天傍晚六点来埋山上碰头”的纸条时，抑制不住地感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让她不由得双手捂住了不断散发着热度的双颊。

　　也不知道，他是要对自己说什么话呢……

　　————

　　带着这样惴惴不安又隐隐带着甜蜜的心情，骞夏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晚饭。连年迈的外婆都吃完了，她还在桌子上磨磨蹭蹭地不愿下来。

　　骞夏的外婆虽然也不明白今天的小孙女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平时挺活泼利索的一个姑娘，怎么单单今天变得如此拖拉呢？但她到底还是没问什么，只是收拾了自己的碗筷，走到厨房间的窗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喃喃地嘟哝了一句，“好像快下雨了……”

　　可不是嘛。

　　听到外婆的话，骞夏也就跟着来到了窗边，看着铅色的空中远远地飘来的团团暗色的乌云，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粘腻的湿气，分明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

　　可是，当外婆喃喃着“快去收衣服喽”的时候，骞夏却一反常态地一把抓起了桌子上的钥匙，只来得及匆匆地说上一句“外婆！我出去一趟！”便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消失在了门后。

　　“诶诶，小夏……”外婆只来得伸出手，徒劳地招呼着，却还是没能挽留住去意已决的骞夏，“多少拿把伞吧，小夏……”她又抬头看了看天，忧心忡忡道，“看起来是要下大雨了呢……”

　　————

　　“呼……呼……呼……”

　　一路跑上了山，骞夏早已是累得气喘吁吁，撑着自己的双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唔，快六点了。夏天天黑得慢，可不知怎的，约莫是因为要下雨了的缘故吧，不到六点，天色已渐黑，山间吹来几阵夹带着丝丝潮意的细风，直吹得她红色的裙角上下翩飞。

　　——今天，她穿上了一件自己最明媚的、最漂亮的红裙子。

　　希望……希望莫九会喜欢。

　　她暗暗压下心里那阵微酸带甜的情愫，咬着下唇，两脚紧张地上下踱着小碎步，两眼不停地左顾右盼，试图在茂密的树林间寻得莫九的身影。

　　真是的……

　　居然还要女孩子等，这个莫九，真是的！

　　骞夏的小嘴不满地撅起，她再一次看了眼时间，同自己暗暗赌咒道，如果，到六点了，莫九还没有来的话，那她就……她就再也不要和他讲话了！

　　滴答——滴答——

　　分针随着秒针慢慢移动，几阵风吹过，山林间又恢复了平静，她甚至能清楚听见手表里细小的机械有规律的咬合声。天色也渐渐黑沉，远远地，她甚至听到了天雷沉闷的打击声。

　　似乎……真的要下雨了呢。

　　她低头再一次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针已经稳稳地走到了数字“12”上，这便预示着，莫九已经迟到了。

　　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骞夏越发觉得不安了，她犹豫着要不要给莫九家里打一个电话——莫九说自己没有手机，所以，当两人需要联系的时候，通常都是莫九站在阳台上吆喝一声，亦或是骞夏给莫九家的座机打上一通电话，约定了时间地点，再碰头。

　　只是，莫九从来都是提早到约定的地点的，可是今天怎么……

　　“轰隆隆——”

　　正想着呢，忽然，一道闷雷在她的头顶炸响，吓得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握在手里的手机也在此时，不小心脱落了手，顺着路面翻滚了几周，大有掉下山去的态势！

　　“诶——”

　　骞夏已经顾不上滚滚雷声，手忙脚乱地弯下腰，狼狈地想要去捡自己掉落在地的新款手机！

　　可是，正当此时，却又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机——

　　顺着那只苍白的手，骞夏猛地抬起头，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莫九。

　　只是，皮肤黝黑的莫九的脸上，此时却没有一丝表情。分明是熟悉的一张脸，此刻，却带着骞夏从未见过的神情，让她一腔热情忽然如当头浇上了一盆冷水，这会儿，便只剩下往上冒的“咝咝——”的白汽儿了。

　　“莫、莫九……”

　　骞夏犹豫着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可是，莫九却像是浑然听不见骞夏的话一样，只是捏着她的那支手机，高高举起，问：“骞夏，这是你的手机吗？”

　　“哗啦——”

　　还未等骞夏张嘴回答，天空中一道惊雷乍响，如一把惨白的利刃，瞬间劈开了沉闷的天空——

　　骞夏吓了一跳，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眼见着闪电带了的一道白光，刹那间照亮了莫九的脸——

　　分明，每一个五官都是她熟悉的，是和她相处了一个暑假的好友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莫九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正当骞夏晃神的片刻间，她突然觉得脸上有几点突如其来的凉意。

　　“啪嗒——啪嗒——”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湿的。

　　抬起头，她望向早已黑透了的天空，看见厚重如帷幔的乌云朵朵之间，细碎地撒下几串如珍珠一般的雨丝。

　　“下……下雨了？”

　　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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