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宠妻日常

　　大厅里的气氛凝固到冰点，桌上的两杯茶水早已放凉。沈知行闭眼靠在太师椅上，沉着脸一言不发，坐在对面的顾氏悄然叹了口气，一向靠花钱就能消解情绪的她如今也烦躁难安，连新买的帝王绿翡翠镯子都有些看不顺眼了。

　　早上，云如恒和夫人李氏带了几箱赔礼来，委婉地表示俩孩子个性不大合适，婚事先放放，说完，便沉默地离开了，前后总共不过半个时辰。话说得含糊，送来的解婚书却是写得板板正正、一丝不苟。

　　沈知行微阖着眼，只觉得头昏脑涨，额角突突地跳。近日一来的糟心事实在太多了，最为伤脑筋的还是青竹园被强收一事，若无法按期交货，他真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罚，恐怕，还不只是散财这么简单……想到这里，他又默默把那千刀万剐的佑王骂了一遍。

　　沈宁欢踏入正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非常丧气。一路上，兰鸢支支吾吾跟她透了些风声，饶是再迟钝，她也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果不其然，一进门便看到桌子上的解婚书。

　　……云家的解婚书？

　　沈宁欢有着如梦初醒的失落感。早晨那会儿……自己还在担心连累云家，竟转眼就被撇得干干净净。听闻最近云家和内侍省也有一笔生意，不用说，一定是知道了沈家目前的困境，怕受迁怒，得罪那官老爷。

　　没想到云家能这么绝情。

　　“一个姑娘家，这么晚才进家门，像话吗？”沈知行似乎毫不在意女儿当下的情绪，劈头盖脸就是一阵骂。

　　沈宁欢倒是安心了些，父亲有严重的头风病，她很担心他受不了刺激又犯病，既然还有力气骂她，应当没什么大碍……

　　“净说些人不爱听的，还嫌我女儿心里不够堵？”顾氏淡淡瞥了他一眼。

　　说完，她把沈宁欢拉到自己身边，给她整了整衣裳，轻言细语道，“女儿，不难过吧？”

　　沈宁欢认真想了想，摇头。心情着实被败坏不少，但也不像诗词里说的那样，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啊，伤心得死去活来的。

　　顾氏微微颔首，瞪了一眼桌子上的解婚书，眼中又冒起怒火，“爱退就退！当初求亲的时候，那云二嘴跟抹了蜜似的。可现在连面都不露，就知道装死，真没担当。我们宁欢生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懂事，他还配不上呢。”

　　是啊，那个云祈至少要和自己交代几句话吧，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沈宁欢没多伤心，但失望是肯定有的。

　　“明儿我们去荣锦街逛逛吧。听说云珍馆新出了一款唇脂，颜色特别正，还有点翠阁，又到了许多漂亮首饰和花钿……想不想再添置些？”

　　沈宁欢对这哄孩子似的语气感到哭笑不得。她爹看似冷酷严苛，其实对母亲极好，把人宠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以至于母亲到现在都分不清地里韭菜和麦子的区别，也不会什么针线女红，泡茶下厨……只会逛街花银子。

　　顾氏身上金灿灿的首饰珠宝晃花了沈宁欢的眼睛，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看上去依旧光彩照人。顾氏的娘家是江北有名的望族，她也是家族中最出众的美人，当年求娶的人家几乎踏破门槛。然而她挑夫婿的标准十分简单粗暴，什么都不求，只要模样好看的。因此，当年既没有雄厚家财也未考取功名的沈知行就这样抱得美人归了……

　　“我要买。”沈宁欢目前花银子的欲望并不强烈，不过娘亲一片好心，怎么能不捧场呢？

　　“好，这就好。”顾氏见她答应，终于宽心了，脸上笑成一朵花，“对了，把你那奶黄包也带上，看有什么它爱吃的，一起买。”

　　沈宁欢这下不愿意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它都长成那样了！”

　　于是，晚间谈话已经由“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嫁”完全歪到了“明日逛街买什么”。沈知行幽幽看了一眼这对母女，摇着头默默退场。

　　送母亲回房休息后，沈宁欢回了自己的卧室，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兰鸢点上了各个角落的油灯，回头就看见沈宁欢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翻找。

　　“小姐，你在找什么？”

　　“怪了，我的荷包呢？你看见我的荷包没？”沈宁欢把梳妆台翻得七零八落，又开始翻被子枕头，把奶黄包吓得到处躲。这荷包虽不贵重，却是去年生辰母亲为她买的，她很是爱惜。

　　兰鸢摇摇头，“小姐一直贴身带着的，若不见了，家里这些地方肯定没有。”她仿佛想到什么，瞪大眼睛，“该不会落在青竹园了吧？那可难办……不知还找不找得到。”

　　沈宁欢十分懊丧，却还抱有一丝希望，闷声道：“不管，我一定要去找找。”

　　第二日一大清早，沈府的马车又到了青竹园。园内比起昨日冷清了许多，只留下少部分人在善后。沈宁欢和兰鸢兵分两路，一人沿着竹林小路找，一人往东边回廊去寻。

　　竹林间落针可闻，只有阵阵清风悠然拂过，竹影婆娑。沈宁欢左顾右看，光顾着低头找东西，冷不丁就撞在一个人胸口上。

　　沈宁欢仰脸一看，是林亦。那人一袭晴山蓝云鹤纹衣衫，闲闲站在松风翠竹间，端的是风姿卓然。沈宁欢看得有些入神，却又想，此人一身贵气，会不会是王府家沾亲带故的亲戚，随便找个闲差混日子的？

　　“沈姑娘要当心脚下的路啊……”声音似潺潺清泉拂过石子，眼角眉梢带着拨云散雾的清朗笑意。

　　沈宁欢没有接他的话茬儿，只是纳闷，林亦怎么无缘无故出现这里？

　　“林公子今日怎么来了？”

　　林亦丝毫不在意话中的质疑，坦然直言，“自然是为了沈姑娘来的。”

　　“什么？”沈宁欢小小后退了一步。

　　“昨日要离开的时候，我捡到一个荷包，这园中并无别的女子出入，料想应当就是沈姑娘的了。”

　　沈宁欢见他边说着边拿出自己的荷包，不由地眼前一亮。

　　“正是我的。”她欢欢喜喜接过来，又仰脸看他，目光有些羞赧，“我真是大意，还劳烦林公子专程跑这一趟……”

　　“无妨，我今日本就有事要来通和街，顺便带给你。”林亦说得轻松自然，温和的声音好像能安抚人心般，让沈宁欢的愧意也减轻了许多。

　　两人顺着林荫小道往回走，早已在入口等候的兰鸢见人来了，兴奋地挥了挥手，看见沈宁欢身边的人后，脸上的笑容又微微一僵。

　　“物归原主，在下这便告辞了。”林亦向青竹园外望去，通和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各色早点摊子雾气蒸腾，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

　　“林公子慢走。”沈宁欢余光掠过他的衣袍，却不经意发现林亦衣摆撕裂了好大一道口子，在这件清贵的衣裳上显得尤为突兀和扎眼。

　　“你的衣服怎么划了？”

　　林亦低头看了看，思索片刻，仿佛恍然大悟，“进园子的时候，好像被什么东西带了一下。”

　　他一说，沈宁欢就明白了。青松园门口的路面一直没有修葺平整，地缝里有一截断木，的确很容易划破衣物。每次路过的时候，细心的兰鸢都会提醒她避开。

　　这样一来，沈宁欢更加过意不去，毕竟他是专程来还荷包的。可总不能帮缝衣裳吧？逾越了不说，这种名贵料子破了便毁了，缝补并没有太大意义……

　　林亦似看出了她的为难，淡声宽慰道：“无妨的。”

　　沈宁欢低着头，陷入了自我困扰中。

　　他若有似无望了一眼街上热热闹闹的摊点，不待她反应，又笑道：“很久没吃通和街的小吃了。若沈姑娘还是过意不去，倒不若做东请客？在下很乐意接受的。”

　　听到这话，她心中有豁然开朗之感。直接赔银子，想必人家也不会要，这样表达歉意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她蓦然抬眸，眼睛亮亮的，像潋滟的湖光：“那你喜欢吃什么？”

　　林亦有片刻失神，温润眉眼闪过些许未名的情绪，末了笑叹道：“什么都好。”

　　——和你一起的，都很好。

　　沈宁欢遥望整条街，将好吃的盘算了一遍，越发觉得肚子饿了，冲林亦笑道：“前面有家翡翠馄饨特别好吃，我带你去。”

　　两人没入熙熙攘攘的街道，在人群中慢慢走着。其间沈宁欢又买了两串炒杏仁果子，林亦也笑着接过。

　　一大清早，摊点的人不算太多，沈宁欢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和老板交代完毕，不一会儿，两碗翡翠混沌就上桌了。此外，还陆续上了水晶虾饺、栗子糕、拌笋蕨。

　　还是挺能吃的……林亦失笑。见她对美食一脸热衷的模样，心底又觉得十分安稳。

　　他还可以看到这样的她，何其幸运。

　　沈知行在言行方面对儿女要求极为严格，因此沈宁欢从小就养成习惯，吃饭的时候比读书还专心。她偶尔抬头看几眼，林亦竟然也很安静，平时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完全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持重，温文尔雅。

　　如此一来，沈宁欢更加确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此人的出身必定非富即贵，很可能就是什么王府亲眷，远房亲戚……

　　不只是林亦，她自己也很久没在通和街吃东西了。一碗翡翠混沌马上见了底，栗子糕也快被她吃完了。父亲虽然在言行仪态方面对她有要求，却没说过什么“只能吃三分饱”，“姑娘家一定要矜持”之类的话。

　　喜欢什么就吃，怎么能饿着自家女儿。

　　沈宁欢吃得正投入，眼前却好像有什么虚影闪过，于是慢吞吞仰起脸看。林亦正抬手，指腹轻轻拂过她的唇角，似乎为她拭去什么，袖上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草木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已经若无其事收了手。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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