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不闺秀

　　自林珵归来后，英武侯府的晚膳又丰盛了许多。

　　英武侯府人口不多，也不用分桌，一家人素来都是一起用晚膳的。

　　侯府的主人林正则年近四旬，却依然俊雅，他身材高大，蓄着一抹胡子，端坐在主位上，看起来颇有几分文人的儒雅，令人几乎要忘记十八年前，英武侯可是将军出身，骁勇善战，将当年的七王爷、也就是当今陛下扶上了龙椅，也因此成为了大舜开元后的第一个异姓侯爷。

　　陛下感念其情谊，本欲赐他城邑、允他拥军。但英武侯婉拒了恩典，只要了一座宅子，带着妻子长居江陵。这宅子倒是庄重大气，平日里吃穿用度也讲究，可除此之外也无别的了，也正因如此，英武侯渐渐从人们视野中淡去，再提起时，人们都只记得他不过是个无实权的闲散侯爷罢了。

　　林正则并不介意自己在别人口中如何，在他看来，日子过得正好，不愁吃穿、公事也不繁重，有娇妻作伴，又儿女双全，前半生戎马奔波够了，后半辈子他打算安安稳稳呆着。

　　于他来说，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女儿的及笄礼了。

　　“阿珵，你回来了索性也无旁事，暂时就跟着我吧。”林正则喝了口茶，说道。

　　侯府的女主人叶以舒也漫不经心的附和着：“对，蓁蓁的及笄礼也快到了，你可以帮帮忙。”

　　林蓁笑嘻嘻地打趣道：“娘，阿珵哪会这些，他就知道舞刀弄剑的。”

　　叶以舒愠了她一眼：“那也比你能干多了，你就知道捣乱。”

　　说罢，她又转身对林珵道：“到时候帮着你叔待客也好，多认识些贵人总是好的。若之后你想谋个前程，也得从现在开始攒些人脉。”

　　林珵有些迟疑，他自然知道林正则和叶以舒的意思，自己十二岁便去了云落山上学武，一待就是五年，再回来时，连家仆都将他拦在门外，更别提江陵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他感念林家对自己的照顾，可他毕竟身份尴尬。

　　有林苍这个亲儿子在，虽然年纪尚小，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这个无名无分的外来者跟着林正则去接待客人的。

　　似乎是察觉到林珵的顾虑，林正则也出声赞同了夫人的意见：“你只管跟着我就好，也该让你宾客面前露脸了。”

　　林珵这才应下：“但听叔父、婶娘安排便是。”

　　一旁吃着果子的林苍深感自己被忽视了，晃了晃手里咬了一半的果子，奶声奶气道：“那我呢？我也能帮忙！”

　　“你呀......”叶以舒有些犹豫了，林苍的破坏力大家有目共睹，让他帮忙只会拖慢进度吧。

　　“小屁孩帮什么忙，书念好了吗？先生教的都会了吗？”林蓁故意逗他。

　　林苍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吃饭，你提念书干嘛？”

　　“书都念不好，你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个子还矮，想让你帮忙抄抄名单，还要嫌你字丑呢！”林蓁毫不留情地打击着自己的亲弟弟。

　　眼看林苍气得小脸通红，林珵连忙开口：“阿苍跟着我练武吧，到时候维护秩序、保护贵宾就靠你了。”

　　林苍眨了眨眼看向这个刚回来没多久的大哥哥，不自信道：“我也能学武吗？”

　　林珵一本正经：“我看你是个练武的材料。”

　　林苍马上眉开眼笑：“那现在就去吧！”

　　叶以舒噗嗤笑了出来：“现在天黑了，明天早上吧。”

　　林苍乖巧的点点头，在心里默默给这个大哥哥加了几分。当年林珵出门学艺时，林苍不过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到现在，虽然他时不时会听人说起还有个珵哥哥，但下人们又说那不是他亲哥哥。

　　现在看来，这个不是亲的哥哥，倒比那亲姐姐更靠谱多了。

　　——

　　及笄礼的操办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林蓁自然是不用管事的，只是苦了林珵，前前后后的帮忙。但也因此，侯府上下对这个话少、办事踏实的少爷都赞赏有加。

　　在这期间，林正则陆陆续续收了几封信件，似是从林蓁的未来夫家阮府寄来的。不知为何，林正则收到信件后狠狠发了一通脾气，连带着叶以舒都也跟着心情不好。

　　几个小辈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只当是因为操持及笄礼太累了。

　　转眼已是入秋，林蓁的及笄礼在英武侯府里盛大而隆重的举办了。

　　从这及笄礼的规模则可以看出英武侯林正则及夫人是有多宠爱这掌上明珠了，贺礼如流水一般抬进侯府，往来的宾客无不是贵客。甚至连当今圣上，也遣了圣使来赏赐添彩。这及笄礼办的好不荣光！

　　其中最受瞩目的则是荆州牧阮府的贺礼，贵重而精致的首饰成套成套的往里送，此外，锦缎、名画、古籍、精巧玩意之类的，也抬了满满几大箱，倒似把林府上下的喜好全都照顾到了。荆州牧更是携夫人、儿子齐齐到场，脸上堆满了笑意。让宾客们不禁感叹，这林阮二家的亲事应是板上钉钉的，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吃喜宴了。

　　只是对于未来亲家和女婿，林府的主人神色不太好看，面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兴许是太累了吧，客人们也不曾细想。

　　然而往来宾客私下讨论得最多的，除了英武侯府有多么宠爱这位任性的女儿之外，就是随着英武侯一起待客那位“林珵”究竟是谁了。

　　“听闻英武侯一子一女，儿子应该才五六岁吧？难道是误传？”

　　“哪里是误传，确实是五六岁，刚入了学馆。”

　　“那这是林家子侄？好生俊朗啊，不知是否定亲了？”

　　“似乎并非子侄，是收养的孩子。”

　　“噢是了，我有印象。当年英武侯一家去淮南省亲，回来时便带了一个男孩，那瘦的……一看就是吃了不少苦的。”

　　“是那孩子吗？怎么这么多年未见，竟长得这般好了。”

　　“看林家这架势，这是要将他往仕途上栽培了？这等重要场合，都是带着他在待客的。”

　　“可毕竟身世不明的，这侯位未来该是小少爷的吧，万一养虎为患……”

　　“怪可怜的，也不知定亲没有……”

　　林珵并不知宾客们私下已将他从身世到终身大事议论了一番，只是有条不紊地跟着林正则接待着贵客们。

　　林正则见他平时虽不多言语，此刻见到各种达官贵人却也不露怯，心中不免暗自点头。林珵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心性纯良他是最了解不过的。虽然五年未见，但云落山的宗门是绝对不会容忍心术不正之人的。眼下林苍还小，适当的让林珵接手一些家事，将来兄弟二人也能相互扶持。

　　而另一边的林蓁却也累的够呛，梳着不习惯的发髻，穿着复杂又累赘的服装，还得端端正正的完成作揖、祭酒、聆训种种冗长的礼节。

　　在这看似风光无限的一天终于快要结束时，林蓁换上轻便的衣服，洗去妆容，瘫倒在靠椅上。

　　“小鹿。”林蓁有气无力地喊，“去请阿珵、阿苍来我院子。”

　　不一会儿，丝毫不见疲态的林珵和仍旧一脸兴奋的林苍便来到林蓁的小院，林蓁一本正经的宣布：“及笄礼后，本姑娘就成年了，今后请用我的表字‘康和’称呼我。”

　　林珵一时无言：“你特意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林蓁点点头：“这很重要好吗，我们三个之中，只有我现在是有字的！”

　　林苍这才听懂了，敢情是特意把他俩叫来炫耀的是吧。

　　他十分不服气：“珵哥哥比你都大，他肯定也有的！”说罢转头望向林珵。

　　林珵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没有。”

　　“怎么会！”

　　“男子二十才行及冠礼。”

　　“啊！”林苍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林珵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林蓁才不理他，转头笑嘻嘻对林珵道：“以后就叫我的字吧，叫来听听？”

　　林珵十分配合：“康和。”

　　“嗯……再来一次。”

　　“康和。”

　　“……是不是显得有点生分了？”

　　林珵笑了笑：“蓁蓁。”

　　林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笑道：“嗯，还是这样好。”

　　——

　　天色渐暗，在英武侯府的另一隅，侯府的主人正在厢房里清点贺礼。金器玉器、瓷器摆设……光礼单上罗列的就够琳琅满目了，更不提锦缎、脂粉那些玩意。

　　“庐林书局也送来了贺礼？”林正则看着礼单，有些疑惑：“阿舒，你不是早就封笔不写话本了吗？”

　　叶以舒正在记账，闻言头也不抬：“是呀，可是书局老板说我的话本现在仍在销量很好，读者们都希望江陵俏俏生重出江湖，我就答应接着写了。”

　　林正则：“......你写那些话本，咱闺女都当真了。”

　　“话本本来就是源于生活的嘛，阿则你看，这礼单是不是记错了？数目也太多了吧。”叶以舒将一份礼单明细递给林正则。

　　林正则拿起礼单，发现这是阮府的，送来的礼品数量明显超出寻常规模，忍不住冷哼一声：“这阮府什么意思？”

　　“心虚呗，”叶以舒翻了个白眼：“别提他们了，听了就上火，事情没解决还敢一家三口来蹭饭。”

　　“要不干脆退亲吧？”林正则眼睛一亮：“我本来就觉得蓁蓁现在出嫁还太早。”

　　“别说胡话了，你闺女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叶以舒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等阮家那边的说法了。”

　　“若是处理不好，我绝不同意这门亲事。”

　　“只怕那也由不得我们……”叶以舒摇摇头，像要把烦心事甩出脑袋，然后说道：“别说这事了，赶紧帮我看账。你明知道我最烦看账本，繁体字本来就复杂，这些管事偏还爱把字写的又小密。”

　　林正则听话地坐下，拿起礼单。

　　“哟，和田碧玉首饰一套八件，象牙包金镯……宜州楚家出手还真是大方呢。”林正则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说完瞟了一眼整理账本的叶以舒。

　　“……”叶以舒假装听不到。

　　见她不回应，林正则接着念：“太原府杨家，金丝香木嵌蝉玉珠、红翡翠滴珠首饰一套、釉玉如意一柄、沉香木镶玉如意一柄……姓杨的还没倒灶呢？！”

　　“……”

　　“吉州窑花卉香盒一对、青州紫金石砚台一对……哼，区区一江湖门派，还学人附庸风雅！真是笑掉大牙……怎么还有刀啊剑的？姓李的怎么想的？我闺女要这些做甚？！”

　　叶以舒终于忍无可忍：“林正则你适可而止吧！”

　　“哼，”林正则想将礼单扔在桌上，但又不敢太用力，于是那“扔”的力度变得有些不伦不类毫无气势。“阿舒，我觉得他们图谋不轨。”

　　“我跟你孩子都生了俩了！还有什么可图谋的！”

　　“那他们逢年过节就要来……你那话怎么说的？刷存在感，多膈应人。”

　　叶以舒噗嗤笑了出来：“礼尚往来而已，我都嫁与你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介怀呢。”

　　林正则也笑了，从背后环住叶以舒：“阿舒，娶你是我最大的福气，我怕这只是我黄粱一梦而已。”说着，似又想起什么：“若是蓁蓁也能遇到自己的福气就好了。”

　　二人再次叹了回气，叶以舒才故作轻松的说：“有点危机感也是好的。继续干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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