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需慎行

　　第三章成全大义

　　入夜，锦言的房间。

　　身旁只有奶娘，锦言心中忐忑，想若母后健在，定不会让她嫁给妖帝的吧！但是爹爹似乎答应得很是爽快……

　　她是凤凰族最尊贵的公主，这是因为她的生母是凤族的皇后——凤神真正名义上的继承人，而凤锦惜的母亲只是凤皇身边一个普通的妃子。

　　然而即便是锦言这样的尊贵，在婚姻上也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日后就算不嫁给妖帝，也是要嫁给仙界的皇子皇孙的。

　　本以为自己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可世间哪有真正的无忧无虑。

　　她趴在奶娘的腿上，问：“奶娘，嫁人好吗？”

　　奶娘说：“嫁对了人就是好。”

　　“那如果没嫁对人呢？”

　　奶娘叹了一口气，锦言方才想到旁人告诉她的——奶娘在来宫廷侍奉她前其实有个家，但奶娘对自己的那个家并没有太多的留恋。奶娘家境不好，被迫嫁给了一个酒鬼加赌鬼脾气还不好的丈夫，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被恶毒的丈夫殴打致死，奶娘是幸运的看见宫里正在找一位奶娘的帖子，报名后被选中方才逃离了丈夫的魔爪。锦言想那种丈夫真是死一万遍都不够，而奶娘的丈夫在奶娘入宫后的同一年因醉酒跌进水里淹死了，真叫恶有恶报。锦言的生母离世得早，奶娘完全是将她当作自己已逝的孩子抚养。

　　奶娘抚摸着她的脑袋道：“言儿，你是我族最尊贵的公主，会遇到一个对的人的。”她对今日锦言与妖帝定亲之事有所听闻。

　　“可是奶娘，对方是妖帝。连奶娘你以前也……”

　　“奶娘与言儿不同，奶娘是身份低微，而言儿你身份高贵理应获得幸福。”

　　锦言摇头，认为实际不论地位如何人都身不由己，幸不幸福与地位无关。

　　奶娘徐徐地说：“嫁人后，有了夫君，日后或许还会有孩子，你看人生多么美满啊！”

　　提到生孩子，和妖帝那种人生孩子，一座万年大冰山，估计是熊熊烈火也融化不了的，她的引火术再强，估计也只能烧掉他的一抹衣角吧！还孩子，鬼才会跟他生孩子。

　　锦言感叹：“为什么身为公主就不能自己选择夫君呢？”

　　奶娘神色黯然，半晌才道：“这便是公主的使命啊！”

　　使命？真是任重而道远！太累！

　　做人难，做最尊贵的公主更难！

　　奶娘瞧她低头沉思，嗔笑道：“言儿，你该不是年纪轻轻就着急想出嫁了吧？”

　　锦言立马摇头道：“我听说妖帝至少已经有三千二百多岁了，而我才只有十岁，担心我们日后不会有共同话语。”

　　三年一个代沟，她和妖帝绝对隔着一条长长的绝世鸿沟，比天堑还要长还要宽，想是永远都不会有共同话语的。

　　她这下估计得阿弥陀佛长伴青灯古佛了。

　　锦言与妖帝结亲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奶娘是与锦言亲近方才知道，她道：“凤皇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锦言可得相信你父皇才是。”

　　锦言呵呵一笑，对于爹爹，她并非不信任。面对妖帝，父皇看起来是那样的小心谨慎，她虽然年纪小，却也能感受得到爹爹的为难。为人子女，该为父母分忧解难才是。

　　夜深，奶娘正打算为锦言熄灯，凤皇走了进来。

　　“退下吧！”待四下无人，凤皇拉起锦言的小手，将她拉到门外的台阶上，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晚风徐徐，朗月星空下，父女二人对月谈心。

　　凤皇道：“言儿乖，今日是生爹爹的气了吗？”

　　锦言将头摇成拨浪鼓，嘟起小嘴道：“言儿才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真的生气，我知道爹爹这么做是有苦衷的。”

　　“真是个乖孩子。”凤皇轻轻地捏了下她可爱的小鼻子。

　　太乖的孩子向来命苦，锦言不自知，笑道：“言儿一直都有很乖的哦！”

　　凤皇点头，垂目道：“言儿，今日是你的生辰，父皇本不该今天与你说这些，但父皇不得不告诉你，凤凰一脉本属神族，但时光荏苒，神族血脉日渐衰微，老一辈的都已身归混沌，到如今，凤凰族只能倚靠仙族方能继续走下去。如今妖帝强大，父皇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父皇知道这么做，是对不起你和你已故的母亲的……”

　　爹爹是诚心来跟她道歉的，她怎么能让爹爹伤心呢？锦言摆摆手，故作不在意道：“我才不伤心呢，嫁给仙界王孙和嫁给妖帝，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爹爹，女儿明白的。身为公主，有自己难以逃脱的使命。”心里却委实不要这种使命，她只想永远当一个快快乐乐无拘无束的小公主，做好这世间最尊贵的神女。

　　凤皇摇头，心道实在是他无用，凤凰族竟然要靠自己女儿的终生乃至生命才能长存……今日，天帝送了旨意过来，派寂尘真人明日抵达雪戎山，不知明天该会有怎样的生离死别……凤皇委实心悸……指着夜空中的圆月道：“言儿，你觉得天上的月亮好看吗？”

　　锦言抬头，对未来的危机还不自知，喜滋滋道：“好看啊！这天上的月亮仅此一个，自然是好看得很！”

　　“是啊，很好看，可惜只有一个。”凤皇神色哀伤道。

　　锦言奇怪，今日父皇怎么神神道道的，该不会是被妖帝吓到了？！平时他们都只谈一些生活上的趣事琐闻人生哲理，却从不会这样神色哀伤地说话。她一点都不习惯这样的谈话。

　　凤皇又道：“还记得司命叔叔吗？”

　　“就是那位平日里常拿书和笔的仙友？”

　　“没错。”

　　锦言自然对这位仙友印象颇深，这位司命星君比书生更像书生，比私塾里的先生更像先生，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书香气息，锦言很喜欢他。

　　“这位叔叔曾说你和锦惜便如这当空明月，但是你看明月只有一颗，谁才会成为真正的明月呢？”

　　“父皇，明月谁当都可以啊，只要凤凰族安好，父皇安好，姐姐安好，我便足矣。”她笑起来的样子比群星更璀璨更耀眼，眉眼弯弯的像极了月牙儿。

　　“你母妃……”凤皇突然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罢了，明日寂尘真人会来，你早些睡，记得千万不要让他选中。”

　　选中什么？锦言不解，总觉得今日的父皇特别奇怪，似乎有意瞒着她什么。这又跟母妃有什么关系？

　　她道：“明日要来的就是那位脸上挂着两条胡子的，整日里笑嘻嘻的老爷爷？”

　　凤皇微愠道：“不许胡说，寂尘真人实际年龄比你父皇小，怎能叫作爷爷？”

　　锦言妥协：“我知道，该喊他寂尘叔叔。”

　　“这就对了。”

　　锦言嘻嘻地笑了两声，寂尘真人实际长得比父皇老很多，叫叔叔委实奇怪，所以她背后总喊他为寂尘爷爷。寂尘爷爷是仙界的使臣。仙界若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宣布都是寂尘爷爷亲临。

　　想来明日寂尘爷爷来此是传达仙界的旨意的。一般不是小事，究竟是什么事呢？锦言莫名心悸。

　　早上过分紧张，夜里便睡得格外安稳。殊不知凤妃的寝宫里已经是乱作一团。

　　凤妃乌雅兰疯狂地砸东西以宣泄自己过度愤怒的情绪，当听说妖帝亲自说要娶锦言时，她便怒的要发疯，凭什么是那个连母亲都没有了的小丫头片子成为日后的帝后，却不是她的女儿，而且她今日下午正巧在凤皇的书房外偷听到寂尘真仙要来的消息，而对方要来却全不是什么好事。凤皇与仙界有着特殊的联系方式是一只纸鸢，纸鸢会将仙界的部分旨意带到。

　　她一看见纸鸢，便知将有大事发生，跟着纸鸢躲在凤皇的书房外偷听，果真听到了十分重要的内容。仙界竟然要那样做。这真让她既伤心且绝望，特别是今日她又知道锦言被许配给了妖帝，那么明日寂尘真仙来必定会选她的女儿，那么她的女儿定是要去死啊！她害怕、无助但更多的是愤恨……

　　凭什么自己长得如此美丽的女儿在世人眼里连个称呼都没有，世人只知凤皇和凤后有一女，却不知锦惜与她。她的女儿也是神族之人，拥有高贵的血统，凭什么？

　　这时，一与锦言穿着同样红衣的锦惜走了进来，乌雅兰见女儿每次总要打扮得跟锦言一样便更要气得发疯。她的女儿竟甘心当他人的影子！

　　锦惜看着地面上的碎片残渣，脸上无一丝动容，她人虽小，但很了解母亲在气什么，母亲也将心事同她讲了。她打扮得与锦言一样，绝不是想当锦言的影子，而是锦言的一切她都想要，包括今日锦言与妖帝的婚约。她面色平静地看着乌雅兰道：“母妃，锦言的所有一切我都会得到，明日我不会死，死的人一定会是她！”

　　乌雅兰听到女儿说出狠话，不禁心情放松了些却隐隐有些害怕，她这女儿表面上待人亲和与她一样，但骨子里却绝对是个比她还狠的狠角色。明日若真有人要死，当然不可能是她的女儿，她心下冷笑，她们是早有准备，但锦言那却是毫无准备。

　　锦言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含着金钥匙，想要什么凤皇便会给她什么，心思是再单纯不过了。这样的人不用他们动手，自己也会往地狱里跳的……

　　翌日，锦言穿戴整齐，出门正要去面见父皇。门外的羽林卫迎上来道：“言公主，凤皇命我等接您去见寂尘真人。”

　　为什么是直接去见寂尘爷爷？难道寂尘爷爷要宣布的事情与她有关吗？

　　锦言跟着羽林卫来到平日里设宴的宾宜台。昨日这里还举办了一场偌大的生辰宴，觥筹交错满地狼藉，而今日的宾宜台，干净到没有一粒沙，亦没有昨日的半声笑语，而是死一片的沉寂。

　　羽林卫乃凤皇最忠心的下属，他们和凤皇乌雅兰一道儿站在台下，此时的台上没有歌舞艺伎，丝竹歌乐，只有寂尘爷爷略有些严肃地站着，身后摆了个奇怪的青铜大鼎。锦言依稀看见鼎上冒着淡淡的黑色气体，似乎是什么戾气。

　　凤皇向她走来，低头道：“言儿，你等下和姐姐一起走到寂尘真人那里，他有重要的话要对你们两人说。”

　　果然，寂尘爷爷要宣布的重要事情是针对她和姐姐的！她看了一眼躲在母妃身后只探出了半个脑袋的姐姐。

　　锦言盯着爹爹的双眼，道：“爹爹会牵着言儿一起过去吗？”

　　凤皇避过了锦言探究的眼神，道：“爹爹就不过去了，你和姐姐一起过去就好。”

　　爹爹心里显然有事，不待她想明白，锦惜走过来故作从容地说道：“妹妹，我们现在过去吧！”

　　“……嗯。”姐姐都不害怕她又何必再担心，锦言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信任地牵住了姐姐的手，两人一起向宾宜台上走去。寂尘爷爷见她们时笑脸盈盈，但锦言回头望向台下，只见台下的人都神色肃然，异常沉默冷静，脸上似有悲色。一向亲切平和的父亲也是满脸愁容。爹爹是在担心她们吗？可为何要担心呢？锦言多少次想鼓足勇气冲回台下去问个明白，然而随着越来越靠近寂尘，慢慢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定要自己弄个清楚明白。

　　站在寂尘面前，锦言直言问道：“今日寂尘叔叔为何要找我们姐妹二人，而叔叔你身后的鼎又是做什么呢？”

　　寂尘真人起初笑脸相迎，道：“你们姐妹二人长大了，能与我这个糟老头子聊天了，至于这个鼎，你们觉得会是什么？”

　　听到“糟老头”三字，锦言咯咯地笑了起来，没料到寂尘会这么形容自己。锦惜看了看她，脸上却毫无笑容，反而是紧张和难以掩藏的愁容，一点也没了在台下时刻意伪装的从容。

　　寂尘摸了摸锦言的脑袋，一改往日笑眯眯的神色道：“不知道你们父皇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一旦走到这个台上便再无退路了。”

　　昨日爹爹只与她说不要让寂尘爷爷选中罢了。锦言沉默。

　　寂尘了然道：“看来你们父皇不忍与你们说，那么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且听仔细了，这事关你们全族的生死，也关乎你们的未来，更关乎整个天下苍生的安危。”

　　锦言问：“什么事？”

　　寂尘虽面露难色，却还是镇静地说：“现在摆在你们两人面前有个机会是以一人之命拯救天下苍生，你们两人中必得有一人做出牺牲，你们谁愿意？”

　　牺牲？需要用自己的命？！

　　锦言犹豫着，姐姐却果断地后退了一大步，道：“锦言对不起，我害怕，我还不想死……”全没了上台前的镇静从容。将锦言骗上了台，她自然要早点逃之夭夭。

　　锦言也不想死，她才活了短短的十年，还有好多事都不曾经历，怎么可以去死呢？

　　锦言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完全不知所措，就想说出“我不要”三个字。

　　寂尘又道：“必须要心甘情愿，才能保住全天下人的命。”

　　心甘情愿？她一点都不心甘情愿啊！

　　明明是事关生死的大事，明知要牺牲她与姐姐二者之一还让她们上台？为何爹爹什么都没跟她说，什么都没跟她商量就让她做决定？再次回头望向爹爹，看到的是爹爹故意把脸别过去，明显不愿与她正面相对。再看母妃，母妃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台下所有人的脸色都是悲戚。他们都知道今日只要寂尘来，她和姐姐便只能活一人。台下的人都知道，她和奶娘都被亲爱的爹爹给蒙在了鼓里。

　　锦言想，若母后还在世应是根本不会让她上台的。爹爹……不禁生出对爹爹的诸般失望。昨日，她的婚姻已定得如此草率，现如今为了凤凰族的生死存亡，又将她给出卖了。为什么？她的人生没有一点自己选择的权利，为何她不能为自己而活？所谓的凤凰族最尊贵的公主怕是众人的一抹笑话。

　　锦言心下哀伤地问：“寂尘叔叔，那个大鼎里面藏着什么？”

　　寂尘道：“此乃镇魔鼎，镇压着从众神之渊里带出来的上古魔兽的怨气[1]。”

　　众神之渊乃上古众神死去的怨气聚集地，三千二百四十六年前，梓汐神女用尽神力才将众神之渊里的怨气褪散干净，唯独没能将这股怨气净化便已身归混沌。可见最后的一道怨气才是最强的。

　　寂尘继续道：“此怨气不消反涨，如今已快镇压不住。凤凰族乃上古神族一脉，族中最尊贵的血统继承人方能承受得住这股怨气，其中年纪越小净化效果越佳。若是让这股怨气逃逸，现世怕是无人能挡，是以天下将会大乱。”

　　天下？锦言不曾出过雪戎山，只知道凤凰族有六千余人，而天下估计是有更多的人，她从未见过那些人，现在却要为保护他们而牺牲自己？

　　寂尘为了说服她们，继续道：“天下有着千千万万的人，此怨气一旦逃逸，不仅天下人要遭殃，整个凤凰族也将消失不在。现如今唯有你们二人有能力能将它消减净化。”

　　话音刚落，镇魔鼎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继而整个宾宜台都开始晃动，顷刻间乌云蔽日，地面裂开了一道大缝，很快，地动山摇得越发厉害，似乎整座雪戎山都将会顷刻倒塌。上古魔兽的怨气还未真正逃逸，就已有惊天动地的力量，若让它离开，岂不是能将整个天下都化作平地，而这绝对不是最恐怖的地方。最恐怖的是怨气可控人心。

　　台上台下的人都已然站立不住，寂尘大喊：“快决定——否则我们今日都得命葬于此——快——”

　　事关生死，让她如何能够轻易地做决定！这时，只听见台下母妃撕心裂肺地叫着锦惜的名字，声音无比绝望。锦言最后望了一眼台下的父亲，他竟毫无表示，不愿看她一眼，想是觉得两个女儿不管是牺牲哪一个，他都会伤心不已，便也就不看了。锦言看清了父皇的懦弱，转而看向姐姐，只见姐姐对她说了句“锦言，我怕死”便疯狂地向台下跑去。

　　姐姐逃了，这下只有她还站在原地，好似这世间只有她了。这场死局估计是完全针对她的！

　　她还有一个想念的人没有见到，那就是奶娘，可是奶娘被蒙在鼓里没有来，怕是看不见她最后一面了……

　　奶娘，再见了……是小言不孝……

　　奶娘将她视为女儿，她亦将奶娘视若生母。

　　一滴泪从眼眶中落下，锦言只得道一声“我愿意”。本来心里还有一丝不甘不愿，但是她绝望了她放弃了。如果她的命真能换来凤凰族的一世长安，拯救万千人的性命，那么她的命也算死得其所了。她心志坚定，觉得当断则断，擦干泪水后坚毅无比地说道：“我愿意，我愿以我一人之命换天下人的命。”字字珠玑，代表她真实的心声。

　　话音刚落，镇魔鼎上的黑气凝聚在了一起，连同宾宜台上早已被某位上神设好的光芒万丈的法阵一道涌入锦言的身体内，锦言只觉胸口一下子被贯穿，而后是剧烈的疼痛，仿若全身的骨头都被打碎，神识受到了巨大的压迫，压迫得她好像全身都要炸裂了。很疼，很痛，痛到最后便是全身麻木。恐怕这就是死亡，生与死的距离看似漫长，实则很近，不过弹指一瞬。这世间从来没有任何东西会是永恒存在的，包括神之生命。

　　[1].神在三界之外，可以是妖也可以是魔，就像女娲大神半妖半神，入魔的妖兽便称作魔兽。若是不甘心而死便会产生怨气。魔兽的怨气越重，则妖气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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