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娇

　　“你这么蠢，怎么能和阿襄做夫妻。”

　　画儿的话让唐清音忡愣了起来，又听画儿道：“那酒不是阿姐让你逼她喝的。”

　　唐清音不傻，眼下酒劲早就过了，听了画儿的话便如醍醐灌顶，灌她喝酒她无从指摘，宴上皆是如此，可郑家姐妹之后那些挑拨之言却是不容忽视的，更何况，她的婢女是被太后的人带下去审的，也是在太后那里自尽的，若说不是郑家意在后位，还能是谁。

　　唐清音攥紧双拳，却满是无力。

　　画儿问道：“你很怨恨？”

　　唐清音抬眸看她，不答。

　　“她们并没有逼着你给阿姐敬酒。”画儿说着，见唐清音的披帛只一边在膀子上松松吊着，另一边便滑到了地上，她看着有些碍眼，抬手替她将披帛挽回去：“是你自己得意忘形，让人钻了空子。”

　　唐清音看着自己薄如蝉翼的水色披帛，唇角一扯：“是我自己的错吗？”

　　画儿看着面色灰败的唐清音，道：“不是呀，若是我就不会来了。”

　　唐清音将披帛从画儿手中扯出来：“那你为何过来？”

　　“我觉得你有点可怜。”画儿收回手，揪着自己的披帛：“当人也有挺多不快活的。”

　　唐清音抬眸看着她：“你也未必比我快活。”

　　她说罢，转身便要走，画儿看着她的背影，晃了晃神，抬步追上她：“我没浑说。”

　　唐清音唇角一扯，讽道：“我知道我很可怜，不必你再说。”

　　画儿摇头：“我是说你六亲缘薄，不是浑说的。”

　　唐清音瞌上眼眸：“我如今这样，不说家里人怨不怨我，以后怕也难能嫁个好人家，自然是六亲缘薄，不必你再说。”

　　画儿眉头蹙了蹙：“既然缘薄，与其等到众叛亲离，还不如主动舍了。”

　　唐清音眼睫一颤：“舍？怎么舍，自尽吗？”

　　画儿摇头：“投胎成人是极大的福报，不可轻言自尽。”

　　唐清音嗤笑：“那还怎么舍。”

　　画儿静静看着她：“你知道的。”

　　唐清音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精致华丽的轻纱罗裙：“出家吗？”

　　“我不知道。”画儿摇头：“你身上尘缘很淡，却不是早亡之相。”

　　唐清音侧首深深看了画儿一眼，随后头也不回的抬步走了，看着好似又恢复了先前的端雅，但却带着哀默心灰之气。

　　画儿鼓腮，闷闷伸手往腮上戳了一下，吐泡泡一般将一口浊气吐出，随后转身，哀声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的往回走。

　　————

　　太后被唐清音之事气的心烦，郑家姐妹对太后讨好逗趣好一会，才告退出宫，上了马车，便听婢女道，方才画儿来送唐清音了。

　　“她来做什么？”郑婉仪伸手绕着帕子：“是想看笑话，还是自以为是的想提点挑拨几句？”

　　郑令仪抚着衣袖上的褶子：“事已成定局，提点挑拨几句又有什么用。”

　　郑婉仪有些惋惜：“可惜让那丫头给拦了，要不然那酒让姜余蓉喝了，出丑的就是她，她又不是什么有根基的，出了那般丑事，可没人容得下。”

　　郑令仪淡声道：“倒也不急，如今闹了这一通，立后之事还要搁置些时日，且先让她管着宫务又如何，左右还有时间。”

　　郑婉仪靠在郑令仪肩上：“说起来，阿姐此次行事真是太直接了，若是姑母和陛下知道了该怎么办。”

　　“姑母知道，要不然你以为那婢女为何那么轻易就自尽了，她不动唐清音，不过就是想看我扶不扶的起来，眼下我动手了，她自然会帮。”郑令仪抚了抚郑婉仪的脊背，又道：“有些事只要看透了，便不必多那些弯弯绕绕，陛下久久未曾颁旨，便是不满唐清音，怕又碍着齐王，不好拒绝，有此一事，不论唐清音冤不冤枉，他定都是乐得顺水推舟的，又怎么会彻查。”

　　郑婉仪皱了皱鼻子，啧啧感叹道：“陛下还真是卑鄙。”

　　她说着，抬眸看向郑令仪：“阿姐你说陛下会不会有喜欢的人了，要不然怎么会拖着不立后，会不会是贵妃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妹？那般相貌，留着怕是不好。”

　　郑令仪垂眸理着郑婉仪散在肩上的发丝：“皇后可不是看皇帝喜不喜欢的，那女子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便是收入后宫又怎么样，左右不过是个玩物，没了她还有旁人。”

　　郑婉仪闻言抱住郑令仪的腰，笑道：“也是，反正有姑母在，阿耶又重掌兵权，等立了战功回来，咱们郑家更是无人可及，除了阿姐，谁敢当这个皇后。”

　　郑令仪面上殊无笑意，将头靠在车壁上，有些疲倦：“我如今只怕太显赫了。”

　　“阿姐怕什么，有姑母和阿耶呢。”郑婉仪说着，攥住郑令仪的手：“阿姐只管等着如姑母一般母仪天下就好。”

　　郑令仪对她浅浅一笑，看着犹自晃动的车帘，有些失神。

　　————

　　画儿过了兴仁门，便见前头有内侍抬着步辇徐徐而来，步辇上坐着的那人青衣淡漠，赫然就是先前被她压在树下的那人，画儿看着他放在腿上的手，神色有些纠结，来时还是走着，出时便要被抬着，莫不是她把人的压瘸了？

　　画儿往自己脸上捏了一把，她有那么重吗？

　　手下滑腻的触感极好，画儿如此想着，没忍住，又捏了一把，却见步辇上那人抬起眼皮，淡淡往她这扫了一眼，清清冷冷的。

　　画儿的手一顿，犹豫着要不要去道歉，在看到那人的眉头缓缓蹙起来后，果断的捂住脸，在算不得宽敞的夹道内，一溜烟和他的步辇擦肩而过。

　　跑了几步，却恍惚之间听到一声低笑，画儿脚步顿住，回头，捂着脸的手往下移，露出一双滴溜溜打转的双眸，在看到那人侧脸回头时，又纤腰一拧，转身跑了。

　　魏朔回头看着那兔子似窜过去的小丫头，只觉得那背影曼妙之间，满是憨态，他收回视线，又伸手掸了掸衣服。

　　伴在步辇旁的冯宿见状，道：“听说贵妃娘子接了表妹入宫做伴，看来就是这位了，没规没矩的，可要传话让贵妃好生看管？”

　　魏朔收回掸衣服的手笼进袖中：“你说她跑什么？”

　　“这……或许是心虚了吧。”

　　魏朔点头，瞌上眼眸不再言语。

　　画儿跑进了安仁门便停住了脚步，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后面什么都没有，便甩着袖子悠悠往前走。

　　本想直接回淑景殿，却听有人咳嗽了一声，她停住脚步，只见魏襄斜靠在千步廊间屈腿坐着，一身暗纹黑袍子，也挡不住他身上的懒散松快。

　　她抬步走了过去，隔着栏杆看着他：“你很欢喜？”

　　魏襄脸上笑意一顿：“怎么了？”

　　画儿回身坐在栏杆下的石阶上，背对着魏襄，将胳膊撑在膝上，托腮道：“我看唐家娘子很难过。”

　　“她不机灵，现在难过了，总比将来做出什么连累全家好。”魏襄说着，从栏杆内探出身子去看她，一张脸虚虚搁在画儿颈窝旁：“我听说你在宴上也没给她留脸，怎么现在不快活了？”

　　“我没有不快活。”魏襄吐息间的热气弄得画儿有些痒，她耳朵抖了抖，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同一件事，你们为什么一个那么欢喜，一个那么难过。”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世上之事最圆满的不过是取一个中庸，若是有所偏倚，就必定是有喜有忧了。”魏襄说着，捏住画儿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看着她茫然的视线：“你是想让我喜，还是让我忧？”

　　“自然是让你喜了。”画儿说着，扯开魏襄捏着她下巴的手，回过头去：“我觉得她有点无辜，虽然笨了些，但做坏事的不是她，我却还和旁人一起欺负她，我不是人，却也感觉自己好坏。”

　　魏襄收回手搭在画儿肩上：“谁不分个亲疏远近，有所偏倚是正常的，算不得坏。”

　　画儿鼓了鼓腮，并不言语，魏襄见状，低低一笑，在她耳边道：“你越来越像人了。”

　　魏襄的声音低低的，吐息间的热气好似要往她耳朵里钻去，弄得她耳边越发痒，又是不受控制的颤了颤，像是小兽一般，可那耳朵却白嫩嫩的，如一勺方舀出来，尚且犹自颤动着的嫩豆腐，勾的人食欲大开。

　　魏襄看着，只想试试那精巧的耳朵，会不会含在口中便化了，不假思虑，启唇便含住了那薄薄耳尖。

　　还未等魏襄品出什么味道，画儿便缩着脖子将魏襄推开了，她捂住耳朵，愤愤看着魏襄：“虎毒不食子，你咬我做什么！我越来越像人不好吗？”

　　魏襄第一次主动亲近女孩子，还是咬人家耳朵，原是有些赧然的，可画儿此言一出，大煞风景，顿时让他又寻回了些气魄，一时只想改了她心中这莫名其妙的念头，他看着缩着脖子，好似真担心他将她吃了的画儿，索性掐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拎进廊中抱在怀中。

　　画儿陷在魏襄怀中，不等坐稳，便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是纸墨做的，你一咬就成了灰，不好吃的。”

　　魏襄无奈，伸手去扯她捂着耳朵的手，画儿不敌，纠结了一瞬，放下耳朵，攥住魏襄的手，一本正经的商量道：“你吃我的耳朵也行，得拿东西换。”

　　魏襄面上被画儿着一番作为逗出笑意，凤眼微眯着，显出些温和随性，很有些倜傥韵致：“拿什么换？”

　　画儿闻言，面上一本正经的神态端不住了，她咬住下唇，声音低了些：“你的心。”

　　“又是我的心，你对它倒是念念不忘，不知你这懵懵懂懂的是从哪儿听来的，张口闭口就是心。”魏襄摇头，看着画儿垂着的眼眸，她长长的眼睫也垂了下来，蝶翅一般，轻轻颤着，竟让人看出些紧张之意，他眸色转深：“画儿，你究竟懂不懂？”

　　画儿抬眸，眼中映出他的模样：“懂什么？”

　　他在她眼中不过寥寥一点，魏襄凝视着画儿眸中他的映像：“我不是你阿耶，也没有皇后了。”

　　画儿眨了眨眼睛：“皇后还是会有的呀。”

　　魏襄抬手捧住画儿的脸：“若是我……你未必不能成为皇后。”

　　“我不想……”画儿看着魏襄沉下来的面色，当即改口道：“我当了皇后你会欢喜吗？”

　　魏襄微微一叹，将画儿放在身畔，让她自个坐着：“你还是什么都不懂。”

　　画儿扯住魏襄的袖子：“你教我呀，我学的很快的。”

　　魏襄敲了敲画儿的脑袋：“这东西我没法教。”

　　画儿松快魏襄的袖子，闷闷不乐：“哦。”

　　她懒懒晃着腿，垂眸看着裙子化作片片红云，却见眼前出现了一只绿油油的兔子，衬着红裙，格外的喜庆显眼。

　　画儿看着那一言难尽的颜色，挪了挪身子，将裙子挪出那只兔子所在范围，随后看向魏襄：“这是什么呀。”

　　魏襄抿了抿唇：“兔子。”

　　“好看。”画儿观察了一眼魏襄的神色，又补充夸赞道：“好绿的兔子呀。”

　　魏襄顿了顿，看着那只绿油油的兔子，缩手便要收回来，画儿按住了他的手：“是给我的吗？”

　　“见墙根长了一株杂草，宫里难得见这东西，便顺手拔了编了一只。”魏襄说着，将兔子放入画儿手中：“你喜欢便拿去吧。”

　　画儿将胡桃大小的兔子托在手中，伸手戳了戳，奉承道：“阿襄好厉害呀，还会编兔子。”

　　魏襄看着画儿，眼中添了笑意：“我幼时和阿兄学的，打发时间罢了，如今都手生了。”

　　画儿笑道：“手生了也好看。”

　　她说着，将兔子拖了起来，蹙起鼻尖顶了顶兔子，恍若顽童一般。

　　魏襄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一叹，随后起身：“好了，回去玩吧，我要去忙了。”

　　画儿点头，起身携着兔子走了，木质回廊被她踩出咚咚轻响，魏襄看着她的背影，摇头道：“学东西倒是挺快的，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他说罢，转身往甘露殿去，走了两步，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不知怎地，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画儿脚步轻快的走在回廊上，踩的木质回廊发出阵阵轻响，咚咚之声伴着她摆动的裙摆，倒是欢快。

　　魏襄见状，回身负手看着画儿的背影，只见画儿放着正路不走，却扯了裙子，按住栏杆翻了出去。

　　画儿的双脚稳稳落在地上，她撒开裙子，抬手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一偏头，却正对上沉着脸的魏襄，她顿了顿，将手藏在身后，一双眸子左顾右盼，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搪塞过去。

　　魏襄看着她滴溜溜的眼眸，终是没绷住，垂眸低笑。

　　画儿见魏襄笑了，眉目一弯，也笑了起来，随后不等魏襄反应，忽的转身溜了，和着草木香味的清风拂面，送来的，是魏襄的低笑声，好似也带着草木的气息，在初夏的阳光下被照的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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