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不想再重生了

　　次日清晨，姐妹几人得了元氏传信道，出门在外不拘小节，令几人好生睡个囫囵觉，不必急于请安。

　　万珍儿心里装着事，如何能睡踏实，自然早早就去元氏处侍奉起居兼打探口风；万露儿和万宝儿心系自家大表哥，一夜翻来覆去时而甜蜜时而忧心，清晨强撑着也爬起来了。

　　倒是万拂儿，路途上本就睡得多，夜里便有些走困。是以，等萧问的小厮前来扣门时，万拂儿仍赖在榻上兜头大睡。

　　避水亭中，萧问正慢条斯理地饮着茶，闻言动作一顿，睨了松烟一眼道：“还在睡？”

　　放下琥珀色的茶盏，他微微一笑：“小东西这样懒怠，日后若嫁了人，如何执掌内宅事物。”他轻轻弹了弹袖角，慢悠悠道：“再唤。”

　　松烟一连唤了三遭，万拂儿终于姗姗来迟。

　　避水亭前，萧问双手负后居高临下打量着她：难得见她着广袖裙，想来是嫌麻烦，但今日这一身十二明月渐染留仙裙却是很美。她腰肢被红色缎带裹的不盈一握，胸前便显出几分优美的轮廓，裙摆长而飘逸，她个子不足便穿了双红绫带木屐，一路闲闲漫步，惬意十分。

　　万拂儿走上前，萧问站的高她便只得仰起脸。日光兜头泄下，她被刺得微微眯起眼，褐色的睫毛颤动几下，露出那双剔透如珠的眼眸，惊人的亮。

　　“男女大防，表哥作甚一直使人唤我？”娇娇气气一个人，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客气。

　　万拂儿心中无他，纯粹抱着吃瓜看戏的态度，可他要是嫌她太老实想拉进她入局，那可抱歉，我们不约。

　　萧问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她面前。他身姿挺拔，万拂儿站在他面前只勉强到胸口，长臂一展袖子挡住，估计都没人看见。

　　“想什么呢，”他抬手慢悠悠揉她的发，眼睁睁把那梳的好好的发髻揉乱，这才罢手，“来都来了，成日里睡大觉有甚乐趣？我带你寻个好去处……”

　　“不去。”万拂儿捂着发髻，想瞪他又怕暴露了那份不耐，鼓着嘴道，“拂儿身体不好不能乱跑，表哥不如带二姐姐和三姐姐去瞧一瞧？”

　　带她们？萧问挑眉，多辛苦才把她们两个甩开，这小东西……还故意拿话刺他？

　　万拂儿才不看他脸色，垂头草草行了个礼，这就要走。萧问哪里肯让？他事情多的很，好容易见着一面，说不上两句话就要被推开，哪有那么便宜。

　　“不去便不去，坐下，一道饮茶。”萧问道，这回是陈述的语气。万拂儿来不及发声，袖下的小手被他忽然攥了住，拉拉扯扯带进亭子里。

　　松烟识趣的解开了六面的青纱帷幔，重重叠叠，将东萼和南栀都挡在了外面，目瞪口呆。

　　万拂儿被拉到小案前，肩膀一沉，人就按坐在了湘竹蒲团上。案上清茗幽香，一旁放了架紫檀木虫草卷纹琴几，几上却无琴；环视四周，又见亭中六角各置了冰盆，小小一只正冒着寒烟，想是因她体弱并未放太多。

　　万拂儿心中警惕：这位问大表哥，莫非真是对她这搓衣板儿情有独钟？

　　她拢了拢广袖，垂眸直腰跪坐好，不搭理他。

　　萧问也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煮茶沏茶品茶，两根修长手指将一只琥珀小盏轻轻推到她面前：“尝尝。”

　　万拂儿头皮发麻，想起素来对她不冷不热的严氏，别说她对萧问无感，就是喜欢也不能上赶着给自己找这么一个厉害婆婆！

　　但茶香幽幽，万拂儿也有些口渴，便不跟自己过不去，抬手举起，一饮而尽。

　　“牛嚼牡丹，有失风雅。”萧问点了点她鼻尖，他眸色极深，被这双眼注视着，极容易沉溺。

　　万拂儿抿唇，别开眼，不想跟他说什么。若说他有意于她，那种种异乎寻常的亲近便都说得通；若说无意，他实则也从未流露出什么情绪，总是这样不紧不慢，若即若离。

　　只能说，她相对于万露儿和万宝儿，对他有那么些不同吧。

　　万拂儿想开一些，便觉心里好像也没那么别扭，虽然身体不过十二岁，但她的灵魂着实经历复杂。

　　“再好的茶，不能用来解渴，对我有什么用？”万拂儿单手托腮，百无聊懒得拨弄着茶盏。

　　萧问看着她，这个时候的少女，身上又有了那份寻常时候难以捕捉到的疏离，她的确与旁人不同。

　　萧莲实那样清高早慧之人，十二岁时也不曾流露出这一种疏离感，与她相对仿佛隔着一层轻薄的琉璃，光彩流转，却始终，触不到内在。

　　萧问心中像落了根鸿毛，轻轻地，不着痕迹的痒了痒。

　　万拂儿言有深意，却十分的真。她要找的人不是萧问，虽然有些遗憾，毕竟攻略一个熟人要比陌生人容易的多，且那个男人还相当不简单。

　　但可惜，萧问不是。这也避免了姐妹相争那难看的局面，毕竟困在这里久了，万拂儿很难会放弃这么一个解脱的机会——恐怕拼着严氏不愿，她也会想法设法把萧问搞到手。

　　万拂儿想着，莫名有些难为情，她不由避开眼，长长羽睫颤动了一下，仿佛落了只蝴蝶。

　　萧问不知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只是这么面对面看着，任时光安静流淌，倒也不错。

　　可惜他着实太忙，松烟的轻咳声打扰了这份清净，萧问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拂儿在这里稍待片刻吧，晚些松墨会带你去思凡阁，大表妹她们也在那里。”

　　他起身，又要揉万拂儿的脑袋，被她躲了过去，便笑了笑，悠悠离开了。

　　万拂儿猜他不透，索性不猜。这亭里凉意漫漫茶香袅袅，简直舒坦至极，她懒洋洋躺着好生舒服了一会儿。

　　萧问的另一个贴身小厮松墨果然来了，隔着轻纱与东萼低声说了几句，东萼便挑帘而入，道：“娘子，思凡阁有宴，传话使娘子过去一聚。”

　　万拂儿嗯了一声，被东萼扶起来，听她一声轻呼：“娘子，这发髻怎有些乱了？”

　　万拂儿面无表情：萧问那大手一见便揉她脑袋，委实该剁了。

　　此刻身边无工具，打散了再梳理也浪费时间，万拂儿接过袖镜照上一照，左右只是滑落了几缕青丝，倒也无伤大雅，便随它去了。

　　主仆四人来到思凡阁，果然热闹的很。

　　元氏高居上位，徐氏不惯喧嚣没有来，卢氏近来身子也懒怠许多，元氏疑她或许又有了身子，便也让待在自己院落里休息。

　　这样一来，万珍儿姐妹几人自当使出浑身解数，轮番上阵逗元氏开心。

　　万拂儿姗姗来迟，但见万珍儿陪笑坐在元氏怀里，一副大家闺秀模样，底下万露儿正彩衣娱亲。她跳的是胡旋舞，一圈圈转的飞快，裙裳飞扬好似仙姬降世，万拂儿虽看不上她人，但这舞还是值得欣赏的。

　　万宝儿内敛许多，且萧问不在，她也不多想出风头，只是垂首抚琴作陪。

　　万拂儿没见着万明玦，想是寻着几位萧家表哥满院子野去了。

　　元氏见了万拂儿自要念叨几句，万拂儿乖巧应了，坐在席间看万露儿舞的娇艳热烈，不由替萧问可惜没这眼福。

　　她百无聊赖之中，不意瞥见思凡阁外，蜿蜒的游廊连通了一座水榭，婷婷立在水中央。心头一动，转而便寻了借口与元氏告退，带着两婢悠然自得往那水榭走去。

　　水榭看着近，离的其实有些远。万拂儿走得气喘吁吁，一边骂这身子不争气，一边又贪那凉意不肯放弃，好容易撑到地方，人几乎要软倒在地。

　　好在这水榭里布置的也齐全，长案琴几香鼎和贵妃榻，一应俱全，甚至还吊着两盏小冰灯。

　　万拂儿一时有些蠢蠢欲动，指挥两婢将四角的重叠纱幔放下来，这才踢掉脚上的木屐，将玉色薄袜也脱了。东萼见状眉心直跳，来不及阻拦，她已经抱着水榭的一角廊柱，撒开裙摆，将两只脚丫子泡进了清凉的水里。

　　东萼吓一跳，且不论这举止风雅与否，单这水流阴凉，损及身子那可如何使好？

　　她与南栀轮番苦劝，万拂儿抱着廊柱不撒手，口口声声无妨，到底是夏日，水再凉能凉过哪里去？
　　三人拉拉扯扯一场闹剧，全被远处花丛掩映的一座高阁看的清清楚楚。

　　元恒空立在窗前。这楼建的甚妙，居高临下将四周一览无余，却借花树遮掩颇为隐蔽，十分适合密谈。

　　萧问在他身后煮茶，他姿态如行云流水，不紧不慢带着世家公子特有的优雅。元恒空背对着他沉默不言，他也极有耐心，不卑不亢。

　　元恒空本也不是要晾着他，只是脑中尚在思索，眼睛却不巧捕捉到三个身影，确切的说，是其中之一。

　　他看惯了女子颜色百态，若不是那张脸实在难以磨灭，他看见的第一眼必定就转开了视线。可是现下不能，他的目光落在那水榭里的人身上，一双眉不知不觉，蹙了起来。

　　水榭里，万拂儿玩的正欢。

　　东萼苦劝未果，示意南栀上前包抄，两人一软一硬巧言“蛊惑”，试图让万拂儿松开廊柱，乖乖收回那晾在外头，白生生的脚丫子。

　　万拂儿肯了才怪。她许久没这么幼稚的闹一闹，一时还觉有趣，两婢来拉扯她也不急，反倒一手抱柱，一手弯腰汲水泼她们。

　　这动作吓得两人花容失色，大呼小叫还怕引来众人使万拂儿丢脸，只得低声下气左右拦着，生怕她一个手滑栽进水里去。

　　万拂儿玩的正欢，哪里在乎这些？她就是看着这处水榭临水极低才巴巴跑来的，若高了哪里还能泡的住脚？

　　三人你泼我躲热闹的很，万拂儿闹出了一身香汗，鬓发松散星眸流转，小脸泛起两团粉红，看着娇蛮可爱。她犹嫌不够，一手将裙角拉住往上提了提，直提到膝盖，彻底露出两条藕白的嫩腿儿，晃悠悠在日光下白的刺眼。

　　元恒空眉头不着痕迹的跳了跳，忽然转过身，倒时让萧问微微一怔：“……殿下？”

　　“无事，风有些大。”元恒空面不改色。

　　萧问微微颔首：“邀仙阁乃是凉苑最高处，今日风清日朗，殿下不宜久站。”

　　他言谈举止并不拘束，显然二人之间关系匪浅。

　　元恒空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风大是假，他被那不知廉耻的丫头片子闪了眼才是真。

　　上次投怀送吻，现在又大胆的说笑打闹，毫无闺阁女子应有的恬静优雅，真是……粗俗，愚蠢。

　　他端起一盏茶，清香扑鼻，不由颔首：“这金雀舌，果然由你烹来最好。”

　　萧问弯起嘴角：“殿下抬爱。”

　　“这么客气作甚？”元恒空半垂眸，面色素淡。

　　他私底下一贯是这样不染尘烟的模样，不熟悉的人恐要在那份孤高清绝前止步，萧问与他自不是一般关系，此刻闻言只是笑笑，十分自然。

　　“殿下缘何来这郢州？”萧问为他换上一盏新茶道。

　　元恒空正要启口回他，便听一声惊叫被风送入耳中，紧接着是噗通的落水声，他端茶的手顿了顿，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问也习武，自然听得见那声惊叫，一声觉得熟悉，便有些不放心，起身到窗前看去，这一眼就变了脸色，回身朝着元恒空一揖道：“舍妹落水，还请殿下稍待片刻，某去去便回！”

　　元恒空背对着他盘坐饮茶，闻言抬起右手晃了晃，示意他自便，从头到尾眼睑也不曾动一下。

　　萧问匆匆离去。

　　水榭中，万拂儿果然乐极生悲。她一手抱着廊柱汲水去泼南栀，南栀急的跳脚也拿她无法，东萼紧张的围着她，生怕她失手掉下去。

　　万拂儿见她二人急出了一头汗，南栀都要急哭了，这才觉得有些过火，干咳了一声道：“不闹便不闹，好姐姐莫哭……”说着话便打算起身。

　　然而就在这一秒，变故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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