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不想再重生了

　　再次睁开眼时，万拂儿有些难以置信：

　　头顶上垂着的姜黄色万寿菊纹帷幔，深褐色的绳穗只将其挽起了半边，隐约露出榻边立着的，半人高青铜鎏金双雁衔鱼灯。

　　这不是她的鹿鸣台闺房，也不是皇宫，更不可能是后妃寝宫，这是……

　　万拂儿眨了眨眼，脑子有些懵：她不会是一不小心，又死出了个新身份吧？！

　　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穿着藕荷色窄袖襦裙，身姿苗条的婢女映入眼帘。她手中端着的红木托盘上放着一碗汤药，正徐徐朝床榻走来。

　　万拂儿直直看着她：好像有点眼熟？

　　女子弯腰将托盘放下，一抬眼正瞧见万拂儿呆怔的眼神，不由面露喜色：“娘子醒了？”

　　她声音有些与众不同，不似一般女子或轻柔或甜美，反倒有些微沉哑，如烟似雾，十分独特但绝不难听，念诵起经文时颇有些禅意。

　　万拂儿高悬着的心缓缓往下落。

　　眼前女子十八上下，面容端秀温婉，乃衡安大长公主身边几个婢女中最偏爱的一个，名唤“云麓”。

　　万拂儿不答话，只伸出一只手费劲儿的去摸床边的青铜鎏金双雁衔鱼灯，她的指头顺着灯身摸到那雁头处，果然抠到一块小小的凹痕，那是被这具身体幼年时不小心推倒所致，因痕迹不显，并未惹人注意。

　　万拂儿长舒一口气，至此才彻底放下心。

　　观其陈列摆设，这里应当是藏寿斋的西稍间，幼时的万拂儿常居在此，只为方便大长公主随时来看。

　　云麓瞧她不吭声，只呆呆摸那灯身，一时有些吃不准她是真醒了还是发癔症，便小心翼翼又唤了声：“九娘子，你……可认得奴婢？”

　　“云麓姐姐。”万拂儿唤了她一声，嗓子艰涩难受。

　　云麓不由松了口气，见她微蹙眉脸色不好，急忙过去扶她半靠着软枕，自案上倒了盏清茶伺候她喝下。万拂儿昏睡太久，意识回归便察觉到后颈处那难以形容的痛，她有气无力道：“我这是怎么了？”

　　云麓微惊：“娘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因何被人击晕，还是一个人在月老庙的后园外，能回答大长公主的，只有万拂儿，可她看起来自己也不甚清楚。

　　万拂儿身子一僵，那些片段如闪电一般极快的掠过，她面色煞白，看在云麓眼里却是受惊过度，连身子都在颤抖。

　　“我、我不记得……”万拂儿娇弱无力的闭上眼，她是太知道自己为啥混成现在这幅惨样，可她没法说啊！难道要她对着一把年纪的祖母说那些神鬼轮回之事？怕会以为她得了失心疯吧！

　　她现下只能三缄其口，否则被人当做神经病投怀送抱，还被敲晕了扔下不管……这么丢人的经历，她实在说不出口。

　　云麓见她一副娇儿无力的模样，哪里还敢多问，只说：“娘子初醒，精力难免不济，还是先躺一躺，待药凉一些奴婢再伺候娘子用药。”

　　万拂儿点点头，顺势滑进轻薄的锦被中，因她伤在后颈便只能侧躺，此刻闭了眼，只在心里把事情来龙去脉梳理一遍——

　　好的是，她约莫找对了人；悲剧的是，那人脑子有病。

　　好好一个大活人一声不吭坐在屋子里，灯也不点一盏的装死人，不是有什么诡秘的事，那就是“有病”无疑了。

　　他那时说什么来着？嘶，头疼，脖子要断了，好难受，想不起来。万拂儿震惊的发现：她竟然从头到尾都没看见那人的脸！这踏马……回头怎么加深印象？

　　翻了个身，万拂儿苦苦回忆：好像也不是完全没看见。她袭吻之时，因为那人太过震惊没及时推开她，那一刻离的极近，万拂儿看见了他的双眼，那一双深邃如渊，眼尾狭长的凤眼。

　　只这一眼。万拂儿余光瞥见那人抬起手臂，停顿的几息中只来得及记住这一眼，旋即便被人劈晕了。

　　总归不是一无所获吧……万拂儿百无聊赖的想。

　　汤药凉了些许，正宜入口，万拂儿捏着鼻子强忍呕吐，一碗药喝完，整个小脸皱巴巴的简直不能看。

　　宫嬷嬷和苏嬷嬷一左一右扶着大长公主进门，见此情景，大长公主爱怜的上前将她揽在怀里，亲自为她塞了个蜜饯，慈爱道：“可是甜了些许？”

　　万拂儿鼓着腮帮子点头：“多谢祖母，还是祖母这里的蜜饯最香甜。”口中因为含了东西，那话便说的不清不楚。

　　“还像个小娃娃似的……”大长公主捏了捏她耳珠，眼里满是笑意，“你五六岁时便爱拿这话糊弄我，如今可都十一了，瞧着还是长不大一样。”

　　“孙女儿不敢糊弄祖母，”万拂儿蹭了蹭她前襟，“祖母这里一盏清露都比别处香呢。”

　　她刻意卖乖，大长公主却哼了一声：“莫拿话哄我，你可知错？”

　　万拂儿哪里不知？只是她事出有因，又实在无法宣之于口，只能乖乖垂首认错：“孙女儿不该自己乱跑，累的嬷嬷苦寻，也累得祖母担心。”

　　大长公主轻叹一声：“祖母哪里是担心，似今日这般你若再来上一遭，祖母这一颗心怕都要被摘了去啊……”

　　万拂儿闻言抿紧了唇。纵使只将自己当做了一个看客，在这数十次的轮回中看透了悲喜，然而此时此刻，她也无法不为大长公主疼爱儿孙的一颗心所动容。

　　祖孙二人一时都有些动情，一旁的苏嬷嬷跟着眼红，却还是上前宽慰道：“娘子福大命大，日后婚嫁生儿育女，哪一样不得老妇人您操心？奴婢可听不得您这样泄气的话。”

　　她与大长公主主仆情深，有些话旁人说来是僭越，她说却无妨。此刻三言两语，果然使得大长公主精神略震，转而握住万拂儿的手道：“你此番吃了亏，祖母便不追究你胡闹之举，只是事情起因经过究竟为何，你却要细细说给祖母听……”

　　万拂儿心知总要给个说辞的，毕竟她后颈的伤是被人手刀劈晕所致，既不能说出真相，但也得给出个靠谱些的答案——

　　“孙女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微微皱眉，表情似有些迷茫，“孙女儿甚少出门，一时瞧着新鲜便想到周围都看一看，又恐人多，嬷嬷她们不肯放我去，这才偷偷溜去了后园，后来……”

　　她咬了咬唇，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害怕的打了个哆嗦，颤抖着声音道：“后来我到了一片林子附近，瞧着有些黑，心中便怕了，正待要回去，却听见隐约有什么动静，再后来便人事不知了。”

　　她这一席话，半真半假，还刻意模糊了地点。盖因醒来的仓促，没有时间询问婢女是在哪里将自己找到的，倘若是在那间屋子里，她便只当天色昏暗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也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大长公主微微蹙起了眉头，片刻方道：“你确定不曾看清那人？”

　　万拂儿垂着浓密的长睫一脸惶然：“我那是怕极了，四周又黑，什么也没看清就昏过去了。”

　　言罢，一双手被大长公主疼爱的握紧，她柔声道：“莫怕莫怕，在祖母这里，呦呦再不消怕了……”

　　万拂儿顺势依偎在她怀中，点点头，面上仍是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心里却轻轻吐了口气，约莫算是过关了。

　　大长公主何等人也，能屹立两朝不倒，带着沛国公府享尽富贵荣华，更在圣人心中占据一席之地……这样一个人，不会就单纯的相信了她的说词，但她也不会怀疑万拂儿有所隐瞒。

　　她会发动自己的人手去查那一处竹林小屋，这不仅仅是为了弄清楚昨夜万拂儿是否窥见了不该窥探的事，也是为了扫尾，倘若真是什么毛贼宵小误打误撞伤了人，为着万拂儿的闺誉着想，也要把人处理妥当才行。

　　万拂儿想她去查，自己没有能力去办的事，若能借助大长公主的人手，多少也能窥得一些蛛丝马迹。如果那人真的就是与她命运息息相关的人，那她务必，一定……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才行。

　　何况她有预感，那人身份必定不会简单。毕竟，一个能在黑暗里不动声色观察“敌人”的男人，一个身怀武艺且出手果断，并且穿着上等月纱制成的袍衫的男人，怎么可能简单得了！

　　他不但出身不俗，兴许，还有张不错的皮相？

　　万拂儿有些玩味的想，那样一双惊世骇俗的凤眼，倘若配了个塌鼻饼脸，那才真的辣眼！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