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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仲夏的天气总是闷热的,高温和暴晒让人心生烦躁,却懒得去排解,只能坐在长廊,拨弄着浴衣的领口。
冬木教会却处于一种特别的凉爽之中,不知是因为黑色的建筑带来的凉意,还仅仅只是神的恩赐。
言峰绮礼,冬木市唯一的神父,在这炎热的夏日,依旧穿着黑色的长袍,仿佛感觉不到热浪的袭击,胸前银质的十字架表面已有刮痕,却仍旧反射着刺眼的日光,而圣经则让他沉迷。
没有人愿意在这炎热的夏季前来祷告,哪怕是主最忠实的信徒,这一点言峰绮礼从不怀疑,毕竟人类总是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沉重的木门在此打开,发出年老的吱呀声,倘若是夜晚,这一定是阴森的寒意,然而在炎热的午后,有的就只有恼人的抱怨声。
来人比神父还要奇怪。倘若说言峰绮礼的一身长袍是为了表达对主的尊敬,那么,眼前这个男人便没有理由在仲夏穿成这样。黑色的西装三件套,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还外罩一件黑大衣,在炎热的夏季显得另类。
男人目光涣散,身形消瘦,神色倦怠,似乎常年疾病缠身。步伐倒是稳健,沉重有力,几步便走到神父面前。
“神父,我祈求告解。”男人的声音沙哑。
言峰绮礼眉头紧皱,不太确定眼前这人是否有什么心理疾病,但神职人员的道德却让他放弃询问,最终也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不热吗?”
男人明显一怔,涣散的目光稍稍波动,半晌才从自己的思维中走出,生涩地回了一句“不,不热,”说完还紧了紧外套“有点冷。”男人补充道。
言峰绮礼不太想跟这个人继续没有意义的话题了。现在,在这个小教堂中,正发生着一件十分滑稽的事,两个在仲夏穿着厚实衣服的人,面对面,其中一个还觉得冷。
恍惚间言峰绮礼觉得现在已经不是夏季了。
“请进来吧。”年轻的神父如是说,打开了小小告解厅的门。
神父与男人一同进入,相隔的雕花木窗间隔了两人的视线。
“请讲吧,先生,请忏悔你的过错,主在倾听。”言峰绮礼如常般,引导男人开口。
之后是一段充满木头气息的沉默,干涩而清新。
“我有罪,神父,”男人缓慢地开口,声音因挣扎而颤抖。“曾经有一个疯子,他把五个人绑在了电车轨道上,电车,电车飞驰而来,我手里拥有一个拉杆,可以让电车变轨,但那,但那另一个轨道上,也绑着一个人,选择权在我手上。”
“后来呢?”神父平静地问。
“那时我还很小,我无法看着五个无辜的人死去,也无法赋予另一人死亡,无论如何这都是不道德的行为,所以我选择了沉默,”男人停顿下,然后声音充满了苦涩“后来电车碾碎了五人的尸骨,那个疯子也杀了本应幸运的一人。”
“神父,”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我可有罪?”
“不作为导致了恶果,悔恨令你痛苦,恐惧令你灵魂受到鞭笞,我宽恕此罪。”
“愿主保佑您,神父。”男人轻声说“可是,神父,我仍有罪。在那之后,我深刻地明白了不作为的恶果,为此我成为了一个功利主义者。那个疯子没有离开,他一次次地把电车的拉杆放在我的手中,他从背后拥抱我,他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他的声音在我耳畔引诱。我一次次地拉动拉杆,一次次地救下五人,虽知会有一人无辜致死,我仍坚信我的行为是正确的,我仍认为我所做的是有益的,神父,如此这般我可有罪?”
言峰绮礼沉默一会,“一人亡而五人生,罪孽在你手,而心灵则免于灼烧之苦,杀戮之罪,我宽恕。”
“阿门,”男人轻声道。
“神父,我也曾反抗过。我曾经想过,如果杀死那个疯子,那么便没有人需要再次面对死亡。”
“杀人者亦是主之子。”
“我理解,但是神父,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我以此为目标,并为之行动。虽然此中死伤者数人,然而这是为了更多的幸福感。”男人的声音变得坚定有力。一如他的步伐。
“那么你成功了吗?”
“没有,我失败了。我以为上帝可以判处那个疯子死刑,然而神不是万能的,想让拉杆不再出现,只需保证轨道上无人可躺即可。”男人似乎已经放开了,语气变得平淡。“一切皆化为灰烬,徒留枯槁。神父,我有罪,无法宽恕。”
言峰绮礼不知如何回应,只能默念阿门。
“神父,主可能够告知于我,以后应该如何而为?”
神父沉默着,然后缓缓念起手中的圣经。
“吾知耶稣之所在
他将矗立于天地之巅
吾之精神将于肉身毁灭后永存
我将目睹上帝
我将以我之眼目睹
与我,而非他人
我是如此向往
阿门。”
“阿门。”男人回应“神父,这样一来我罪可免?”
“主会宽恕一切忏悔。”言峰绮礼的声音坚实可信。
“但我始终无法宽恕。”男人充满了疲惫,一如进门时。
吱呀的声音响起,男人离开告解厅,又离开教堂。在炎热的仲夏紧了紧大衣,目光涣散,神色倦怠,步伐坚定,却不知前往何方。
言峰绮礼依旧坐在告解厅里,沉默地看着小小的圣经。
“你在看什么?绮礼。”年轻的声音传进来。
“没什么,”神父随意的敷衍,“一个风雪中的迷途者罢了。”
言峰绮礼合上书,目光透过雕花的窗,盯着告解厅另一边的窗台,上面留下来男人的礼物,一枚独特打磨的子弹。
言峰绮礼嘴角勾出一抹微笑,明明是神职人员,却笑得如此恶意。
“一切都始于零,一切都终于零,起源即结局,死亡即新生。”
仲夏,热浪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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