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坟头草又高了

作者:皮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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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这件事情了结了许久,简落始终没有搞懂,为啥李延卿对白瑾的感情能如此深厚。要是让她为乐心爱的人去死,那还有的商量,可要是为了心爱的人毁容,那还是省省吧,咱们下辈子再谈。于是她拉下脸皮去问该隐,该隐经不住她一天到晚哔哔个不停,丢给她一本精装书,让闲暇时候当闲书看了。

      简落翻开一页,是李延卿的生平事迹总述。

      十三岁出头的李延卿在澡堂打工,却碰见一个下手不知轻重,而杀了洗澡所有人的女孩子。经查发现他时,他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凶手已经不知去向。案件扑朔迷离的,加上当时警察办案不力,李延卿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回家了。

      但谁也不知道,他从此多了个小秘密。

      村里人说,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到半晚时分,夕阳像篝火般在山头燃烧时,就会听见狐鸣。细细的声音萦绕在树林之中,村子里的鸡鸭也跟着不见,却从来不见狐狸踪影。李延卿毕竟是个孩子,好奇心强,就打定主意要看看狐狸长啥样。

      于是在一个月不黑风也不高的夜晚,他偷偷溜出了澡堂,准备去一探究竟。

      一切都顺顺利利,他甚至看见了树林中狐狸的幻影。那真是一种美妙的生灵,四肢修长,跑起来皮毛还有柔顺的波浪,明明像小宠物,又有着不可侵犯的高贵。就这样,骨瘦如柴的男孩子被狐狸拐到了树林深处,幸好他腿脚不错,一路都没跟丢。

      狐狸却不在意自己多了个跟班,兀自撒腿跑着,直到空气中传来泠泠的流水声,它停下脚步,像在寻找什么。李延卿顺势藏在不远处的大石头后面,看见那狐狸东瞅瞅西瞧瞧,最后确认四下安全,便伸出爪子在瀑布边儿的草丛上扒拉了两下。

      稻草立刻坍塌下来,光线落入浅浅的山洞中,映照出一张瓷娃娃的面庞。小巧玲珑的嘴,鼻子也比自己小很多个号码,还有一双贼大的眼睛。女娲造人的时候,这女孩子怕是开了挂。她睡得安稳深沉,而狐狸则趴下来,伸出舌头怜爱地舔舔她的脸。

      该是何种出类拔萃的故事,才配得上这般情景。

      李延卿没上几天学,又不是方仲永,见此情景自然不会什么诗词家具,只能默默在心里道一句:“卧槽,狐狸小时候怎么和人长一个样子。”

      转念一想,更新了台词:“卧槽,澡堂里的女孩子是只小狐狸。”

      然而回神时却发现女孩正看着自己,说话奶声奶气的:“不要藏在后面啦,出来和我一起玩吧。我们见过的,我叫白瑾,还当了朋友,很多人洗澡的那个大水池,还记得吗?”

      岂止是记得,李延卿还留下了心理阴影呢。他低头看看自己,穿得破破烂烂不说,一脸的穷酸小子样,哪里衬得上人家,便扭扭捏捏不肯出去。白瑾拍了拍狐狸的脑袋,那庞然大物便从山洞里往这边来了,吓得李延卿撒腿就跑。

      可两条腿的哪里是四条腿的对手,不消片刻,他已经四脚朝天躺在洞里,被狐狸骚味呛得连连咳嗽。

      白瑾凑过来,很是不解道:“你怕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你你你……让它走开些……”李延卿盯着守在洞口的狐狸,直打哆嗦。

      门口的狐狸咿咿呀呀怪叫了半天,极不情愿地出去了。走之前还没忘用毛绒绒的尾巴给了罪魁祸首一大嘴巴子,那沁人心脾的味道,李延卿感觉自己一口咬在了狐狸身上。

      这是个充满了奇妙色彩的傍晚,时间突然走的很快,绚丽的晚霞却迟迟不肯离开。他迷迷澄澄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澡堂。反正躺在被窝里的时候,往日冰冷的手脚,今日却特别暖和,以至于半夜醒来时,还有些想减床被子。

      似乎有双荧光的眼睛在黑夜中凝视着自己。

      “狐狸这么好心的吗,还来帮忙暖脚。”李延卿如是想,然后睡去。

      自那以后,叫白瑾的女孩子就会见缝插针地出现在他生活之中。先是去菜市场买菜,能看见白瑾盯着笼子里还没拔毛的鸡使劲看;然后是自己门前总是无缘无故出现死兔子,天天堆成一座小山,澡堂老板可没有出门打猎的爱好。

      就连好不容易去一次学校,会发现新来的转学生是白瑾。而且她身边总跟着个年过百半的老头,可白瑾总说不是她爸爸,着实有些奇怪。李延卿寻思着对方可能也和自己一样没有双亲,但也不好揭别人伤疤,所以也只能自个儿寻思。

      两人的关系还不错,每天傍晚都在狐狸洞里分享为数不多的人生经历。

      “那你以后想离开这里吗?”白瑾甜甜地笑,“如果有机会的话,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李延卿就学着大人们恋爱时的对话,一板一眼地接上:“反正我在这里无亲无故,也没什么牵挂。你算是我很亲近的人了,要是你真的要去哪里的话,我会跟着你去的。”

      白瑾纠正道:“正确答案是‘最亲近的人’,不是‘很亲近的人’,你记得不够到位哦。”

      她顿了片刻,眼睛里涌上浅浅的失落:“话是这么说,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呢,不过是说说而已罢了。”

      李延卿想了想,还是把那句“我是认真的,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去”咽了回去,就算是童言无忌,好像也有点过了。

      另外,村子里这段时间鸡犬不宁,自从澡堂里的命案之后,接二连三各家的小孩开始失踪,虽然这两件事情看上去没啥关联。

      某天半夜的时候,李延卿被窗纸刺啦刺啦的声音吵醒了。

      他缩成一团,用眼缝看是谁,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延卿,我可以进来吗?”

      目力所及之处,白瑾的身影在窗纸背后颇为朦胧,她又敲了敲窗框:“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李延卿才从发愣的空隙里回过神来,赶紧去开窗户,却被对方强硬地制止:“你开一下窗户,然后背过身去继续睡,不要转过来看我,也不要管我。”随后她开窗进来了,风夹杂着夜晚的低吟在房间里打转儿,让人不免缩了缩脖子。

      然后问题来了,自己身后冻得很冰棍似的,还湿淋淋的一坨是什么东西,白瑾吗?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凉意在身上蔓延,白瑾伸手抱住了他,热量便从这边一路狂奔涌过去,她像是考虑到了他的疑惑,疲惫道:“我有点冷,别介意。”

      这大雪纷飞的寒冬,这姑娘竟然不穿鞋。

      李延卿听罢,嘟囔道:“我倒是不介意你冷,但你告诉你老爹你和我抱在一起睡了一晚上吗?”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均匀呼吸声,她总是这样,对自己出奇放心,是不是没有听说过市面上流传的人/贩/子骗局?

      “可是陪我度过这么长岁月的人,只有你啊。”白瑾说梦话了。

      又过了一阵,连虫鸣都隐匿之后,悲伤濡湿的感觉渐渐消失,火炕持续为两人提供着暖意,一直到天明。李延卿在澡堂老板粗声粗气的抱怨中醒来,也不太明白澡堂老板叽叽歪歪的“偷鸡贼都偷到本大爷头上来了?这傻小子晚上也不知道长个心眼”是什么意思。

      彻底清醒才晓得,昨夜里留着过年的鸡少了两只,血印子一直从后院儿通过自己的房间往树林子里去了。李延卿换下睡衣,被背后血红色的一大片红色吓得脸色卡白,在不为人知的小水沟深处处理了睡觉穿的背心。

      从此之后,他不仅得裸/睡,还得锁上房门——防止自己梦游又去偷鸡,而且还不知道把鸡藏在哪了。

      白瑾则是变本加厉喜欢来串门了,每次都一言不发地进来,和他共享一床被子,然后在天亮前悄无声息地离去,以至于开春时有一天她没有来,李延卿反倒很不习惯,失眠了一宿还挺担心。他专门抽时间去狐狸洞找了,然而那里空荡荡一片,连浓郁的狐狸味都没有了。

      回到村子里看见中心广场围了许多人,便也去凑凑热闹。

      住在村口的屠夫把菜板搬来,放在大青石板上。咋的了这是,要表演大石碎胸口了?

      李延卿疑惑地往里挤,这才看到菜板上白花花一坨,是一只被绑了四脚的狐狸。狐狸有气无力地躺在菜板上,已没了求生欲望。而屠夫已经迫不及待举了刀子,蓄力往狐狸脖子剁去。那力道,便是吕布的方天画戟,也一样断成截截的,何况是仅仅是只狐狸。

      血撒花一样在周围落了个大圈儿,前排王姨在讨论狐狸皮能卖多少钱,屠夫的妻子则在问餐馆的人狐狸肉可否用姜蒜去腥。

      狐狸痉挛了最多两秒,就瘫软在菜板上了。那身泛着光泽的毛现在脏兮兮的,歪七竖八地拧成一撮,别提多黯淡。它却是至死也不肯闭上眼睛,琥珀一般的眸子,倔强地印出一个人影——白瑾站在人群中,小小的个子快要被淹没。

      她就那样站着,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倒是泪水混着春雨,打脏了白瓷的面庞。

      李延卿眨了眨眼睛,却找不见人了。

      那晚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子里全是白日的场景。估摸着接近零点时,窗户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心中本就悬着的石头悬得更高了。

      白瑾进入被窝的动作极其缓慢,静默了一阵,隐约能听见啜泣。

      “延卿,我的狐狸死了,我没能救她……”背后的人上一秒在哽咽,下一秒在嚎啕大哭,像极了这个年龄痛失爱宠的孩子。

      李延卿不能转身,只得用言语安慰道:“你别哭……”

      女孩子的泪水比泄洪还猛:“呜呜……狐狸……我最近没有吃饭,没有力气救她……”

      这下他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里斗争了半天,一咬牙翻了个身。白瑾顺势揪了他的领子擦鼻涕,动作别提多流畅了。眼泪顺着她的脸斜着扑棱到枕头上,眼白化为金棕色,瞳孔则是黑漆漆的一溜,和悲伤的夜融为一体。这就是个一碰就碎的娃娃,让人怎么看怎么不忍心。

      “真的……你别哭了……”

      “你再哭……你再哭我就!”

      “我就当你的狐狸!”李延卿憋道。

      白瑾把最新出炉的鼻涕也抹到他领口上,总算说了句人话:“我……我不要狐狸……你不能当我的狐狸……人都是要变心的,你不能当我的狐狸……以后就没有人天天陪着我了……”

      “那我像你的狐狸一样天天陪着你,行吗?”李延卿脱口而出,他的本意是好兄弟一生一起走,苟富贵无相忘,谁知道白瑾目光炯炯地抬起头来,问:“真的吗?一直陪着我,像我的狐狸一样,一生一世都不离不弃?”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已经抱住了他。黏糊糊的鼻涕就在两人之间来回腻歪,她也毫不在意。那样全心全意的拥抱,就像世间成千上万的人堆里,我却只有你。李延卿看着那双流光的狐狸眼睛,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拒绝不了了。

      “作为交换,我会尽可能地保护你,满足你的心愿。你睡觉吧,我自己伤心一会儿。”

      李延卿半懂半不懂的,没有立刻睡着,反倒在心里打起了总结。

      今夜过后,毫无疑问的有两件事。

      一是白瑾吧,当真是只小狐狸,他懂。
      二是比起郑重许下的海誓,世界上很多山盟其实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不小心就一语成谶,他当时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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