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师资格证

作者:不不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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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决心


      沉默蔓延开来。

      好半晌,薛畅才开口道:“……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愤怒和不甘。先生,当时我把手塞进洞穴,那洞里有东西在用力吸我的手。”他想了想,用了另一种形容,“有点像手按在排水管的口子上,它在把我往里拉。我以前遇到过这种事,游泳的时候被排水口吸住了脚踝。这感觉就跟那次差不多。”

      顾荇舟柔声询问:“那……你说的愤怒又是怎么回事?”

      “先生,那些手臂与其说是我的肢体,不如说是我的钱包。”

      “钱包?”

      “嗯,装钱的地方,可以随便花,所以你砍断了一只,就像抢走了我的一个钱包。”薛畅挠着头,笑起来,“我会很生气,但疼就没觉得太疼。尤其后来你用的那种处理伤口的办法,很管用的!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

      他突然停住了。

      顾荇舟看着他,试探着问:“怎么了?”

      薛畅露出一种十分难以言表的古怪表情:“……它怕你。”

      “谁?谁怕我?”

      “它……不,是我。”薛畅结结巴巴地说,“但不是我!是它!”

      顾荇舟听懂了。

      “你是说,那只章鱼触手,它怕我?”

      薛畅拼命点头:“是的!它非常害怕,它本来是要闹的,但它不敢闹,你的血滴在我的伤口上,就好像……把它给锁住了。”

      顾荇舟扬了扬眉毛,他笑道:“有那么厉害?”

      “嗯……它很愤怒,但又太怕了,不敢闹。”薛畅抓着自己后脑勺的头发,他苦恼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部分不是我,可它就在我的身体里。我是不害怕先生的,可是它很怕!它什么都不怕,只怕先生你一个人。如果不是你把血滴在上面,我很可能就全都变成它了。”

      薛畅说着说着,再次停下来了。他自己也觉得人称混乱,仿佛精神分裂病人在自言自语。

      他惴惴不安抬起头:“先生,我没有疯。真的。”

      顾荇舟心往下沉,他有了点不太好的猜想。但,猜想毕竟是没有确凿证据的,而且薛畅此刻神智清明、情感丰富,从理论上来说,和他的猜测也大相径庭。

      实在想不明白,顾荇舟只好丢下猜想,安慰道:“我知道你没疯。不管怎样,地桩没事,没酿成大祸就好。”

      “先生,那个人……那个紫衣服的,想杀我。”薛畅低着头,望着杯子里的水,“他想杀我已经有很多年了。”

      顾荇舟引导着询问:“他究竟是怎么把你伤成这样的?阿畅,能说说吗?”

      薛畅仍旧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说:“他的武器是歌声,他能从歌声里孵化出东西来……蛇一样的东西,我差点被绞死了。”

      蛇?

      顾荇舟一怔,千手观音般的小丑,那些漫天飞舞的手臂,不也像蛇吗?

      “这么说,是以‘音’为武器的梦师?”顾荇舟皱起眉头,暗自想着,或许他该抽时间去找吴音问问,看这种武器的人都是什么来头。他收回思绪,又问道,“阿畅,他是以什么歌来伤害你的?”

      薛畅一听这问题,头低得更低了。

      没有得到薛畅的回答,但顾荇舟却看懂了,他肯定地说道:“是你最不愿听见的歌,过去有很多痛苦和这首歌连在一起。”

      “不是歌的问题。”薛畅哑声道,“是我自己……当时太小了,那种情景,我承受不了。”

      顾荇舟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他轻声开口:“所以那之后,你就一直在回避这首歌,是吗?走到哪儿,一听见它就转身,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在播放这首歌,你就受不了,就想逃走,对么?”

      薛畅抬起头,吃惊地望着顾荇舟!

      “那人利用的就是你这个弱点。”顾荇舟怜悯地望着薛畅,“歌曲本身确实没有善恶可言,但你将它和那份痛苦连接在一起了……”

      “可是先生,难道我听着它不舒服,还得继续勉强自己去听它吗!”薛畅又委屈又痛苦,他觉得顾荇舟在责怪他。

      顾荇舟摇摇头,他的声音低沉平和,很温暖,像一个极成熟的成年人,在给孩子讲道理,不带半点责难。

      “问题不在听或者不听,阿畅,关键在于你是否在逃避。举个例子,有一个人,早餐的时候不小心被麦片给呛住,差点窒息。那次的事情太可怕了,让他惊魂未定,想起来就冒冷汗。从那之后,为了避免这种难受,这个人走到超市,一看见那个牌子的麦片就绕道。但麦片都是放在一层货架上,渐渐的,那个人就不去逛麦片所在的区域了,因为别的牌子的麦片也让他心里刺刺的不舒服。为了不让自己误入,他干脆连麦片旁边的奶粉区域也不敢过去了,久而久之,麦片,奶粉,奶茶,咖啡,核桃粉……所有的冲调领域,他都不敢过去了。阿畅,你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薛畅想了想:“照这样下去,他最后连超市也不敢去逛了,再严重一点,说不定连家门都不敢出了。”

      顾荇舟点点头:“例子举得极端,但道理是一样的。阿畅,因为怕不舒服,所以选择逃避,这本来是人性的自然表现,无可厚非。但它给我们带来的绝不是愉快的体验,逃避会让我们越躲越远,能够掌控的世界也越来越小。”

      薛畅低下头,不出声。

      顾荇舟看着他,继续道:“你不喜欢某首歌,这只是个简单的事实。但如果你长年累月躲避它,它带给你的威慑感会一天比一天大,就像滚雪球。这种能量是你赋予它的。你越不敢听,它就越可怕。”

      所以那个紫袍人是在借力打力,薛畅突然想,那首歌带给他那么大的惊吓,不得不承认,其中有一多半的“功劳”在他自己身上……

      虽然同样经历过雪夜那件事,如果给妈妈放那首《好日子》,她多半会无感吧。

      “可我还是不喜欢那首歌……”薛畅委屈巴巴地说。

      顾荇舟笑起来。

      “我也不喜欢某些歌曲,不过我们可以慢慢来。那人能伤害你,是因为你现在还很稚嫩,他是老手,你却是菜鸟,但菜鸟不会永远是菜鸟。阿畅,只要你自己强大起来,他就会拿你没办法了。”
      薛畅用力点点头。

      说了半天话,此刻,薛畅终于觉得不妥了,他虽然浑身裹着纱布,但毕竟只穿了条内裤。

      他红着脸嗫嚅道:“先生,这儿有客房吗?我还是回房间睡吧。”

      顾荇舟点点头:“我带你去。”

      薛畅跟着顾荇舟上到二楼,这回没见到那高如城堡的乐高玩具,却出现了一台瀑布般巨大的钢琴,每一枚琴键都比一个成人还大。

      不过薛畅已经不再大惊小怪。

      “先生会弹钢琴?”他还是忍不住问。

      “嗯,小时候被迫学了两年。”顾荇舟淡淡地说,“主要是陪着长卿,他当年要考级。”

      薛畅的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一幅画面:满身刺青的黑大汉,坐在钢琴跟前,摇头晃脑弹着贝多芬。
      ……他额头的黑线落了一地。

      薛畅正琢磨着,却听顾荇舟说:“你看仔细,记住我弹的是哪些键,等会儿你也要弹一遍。”

      薛畅一怔:“为什么?”

      “这是打开这间屋子的密钥。”顾荇舟说,“如果记不住,后果很严重。”

      薛畅更紧张:“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顾荇舟一笑:“后果就是每次开门你都得来找我。”

      “……”

      薛畅嗫嚅道:“可是先生,我从来没弹过钢琴。”

      “很简单的几个键,你把顺序记住就行了。”

      薛畅赶紧专注地盯着顾荇舟,他看见顾荇舟在巨大钢琴上弹了几个音符。

      “听过吗?”顾荇舟问。

      薛畅赧然,挠了挠头发:“听过,调子挺耳熟。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歌。”

      “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美好世界》。”顾荇舟说着,停顿了一下,“我养父最喜欢的一首歌。”

      养父?薛畅顿时想起,之前那团被他捏在手里的漆黑精神体。

      他一时不敢吱声。

      所幸顾荇舟也没再说话,他低头专注地按着琴键。

      那不是全首歌曲,只是第一句。顾荇舟弹完,又让薛畅上前:“你来试一下。”

      薛畅伸出手指,以一个外行的姿势,关节生硬地敲击着琴键,他弹得很难听,远不如顾荇舟富有乐感,然而顺序是对的。到最后一个音符时,顾荇舟抓住他的手,两只手一同按在了那枚琴键上。

      就听哗啦一下,巨大钢琴豁然退后,片刻后消失不见。

      打开房门,是一件干净简洁的客房。

      “今晚暂时先睡这儿吧。”顾荇舟说,“不用害怕,这间屋子做了特殊的设置,睡在这里,没人能闯入你的梦境。”

      薛畅这才放下心来。

      他又问:“我睡这儿,先生睡哪儿?”

      顾荇舟微笑了一下:“我不睡觉。”

      道了晚安,关上房门,薛畅仍旧在想顾荇舟说的那四个字,“我不睡觉”,是说今晚不睡呢,还是说他这个人不需要睡觉?

      多半是前者吧,哪有人从来不睡觉的?那还活得了吗?

      薛畅胡思乱想着,到床边坐下来。

      房间整体是淡蓝色的装饰风格,墙纸绘着可爱的星星和月亮,洁白的窗帘低垂,屋里静谧温暖。
      安全。

      这是薛畅第一时间感觉到的,这间屋子从内到外散发着强烈的安全感,仿佛哪怕世界末日了,这屋里的人也会安安全全,一点事都没有。

      他爬到床上,拉开被子盖在身上。

      薛畅慢慢伸了个懒腰,虽然伤口还是很疼,但他逐渐放松下来。

      他又想起刚才顾荇舟说的那番话。

      逃避会让我们越躲越远,能够掌控的世界也越来越小。

      这话振聋发聩,让薛畅警醒又惭愧,因为今天一整天,他都在考虑逃避的事。

      有个日剧叫《逃避虽可耻但有用》,薛畅现在不这么觉得,他觉得逃避固然可耻,但也没多大的用处。

      因为问题不会拖着拖着就消失,你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得回来面对,而且拖得越久,面对起来就越困难。

      薛畅坐起身,他睡不着,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紫袍人。

      他依然觉得惊恐,依然心有余悸,他差点就被那人给勒死了。

      “这么一来,我不光不敢听《好日子》,最后要连林子祥都不敢听了吗?”薛畅在心里嘀咕,林子祥不敢听,粤语歌不敢听……再这么下去,他是不是会变得惧怕一切音乐?

      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薛畅索性掏出手机,故意找到《真的汉子》这首歌,插上耳机点了播放。

      开头的打击乐,确实让薛畅心里一阵难受,紫袍人那死板空洞如蛇蝎的目光,仿佛又在虚空中不断偷窥着他。

      但他强忍着不去点暂停,就让歌声一直萦绕在耳畔。

      顾荇舟说了,这房间是安全的,薛畅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儿不会有事,没人能进来!

      他谁都信不过,但他相信顾荇舟,他相信顾荇舟总是能救他。

      一遍终了,薛畅冒着满头虚汗摘下耳机,他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怕了。

      房间安静下来,但是刚才那几句歌词,却依然回荡在他心头。

      人生有特殊意义,能改变我的际遇……

      薛畅莫名想起白天,魏长卿对他说的那番话。

      “……只有做梦师才能找到问题的核心,一般人,从事一般的工作,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紫袍人不会放过他的,那家伙已经找到了他梦境的突破口,既然能进来第一次,肯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难道他要像今天这样,被那家伙一遍又一遍的辗压吗?!

      凭什么!
      他已经没有选择了,薛畅突然想,他必须,成为梦师!

      那晚薛畅再没合眼,直到天蒙蒙亮,刚过六点,他就迫不及待给邵建璋打了电话。

      铃声没响两下,那边就接通了,薛畅很意外,因为舅爷爷的声音非常清晰,毫无迟钝含混之感。

      就仿佛他整夜没睡,也在等谁的电话。

      薛畅没想太多,他语气急切,只让邵建璋暂时不要递交辞呈。

      “舅爷爷,你听我的,这件事,我来解决!”

      邵建璋完全不明白甥孙儿是哪里来这么大的口气,他只觉得莫名其妙,连问了薛畅两遍,薛畅却一口咬定事情先交给他,等他尝试失败,邵建璋再考虑辞职也不晚。

      邵建璋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放下手机,薛畅抬起头,望着窗外隐约的鱼肚白。

      太阳就要出来了,虽然只是非常微弱的一丝淡红,但很快,太阳的金光一点点照上他的脸,明亮的光线如潮水充斥着整间屋子,一直亮到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好了,现在再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薛畅想,他终于走上了这条祖母最不愿意看见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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