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觉得甚是烦你

　　救护车的声音从远及近，很快从车上下来一大堆人，伤员很多，所以连王裕还有几个实习生都赶了过来，二话不说跑过来将救出来的几个人进行紧急止血，个个神情肃穆。

　　向之衡心神不宁，不仅要腾出心思要帮忙，目光还时不时盯着车身。

　　一半的车壳已经碎裂，剩下的车身被烧得漆黑，空气中甚至蔓延着难闻的汽油燃烧味，周边市民有的拿出手机拍摄，有的在叫喊，有几个热心地还会过来帮忙。

　　他将衣袖捋到小臂上头，浑身上下都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慌慌张张地跑到几个正在拉人的男人身边，声音都在发颤：“还有人吗？都出来没有？”

　　“不知道啊，根本看不清楚里头的情况，估计还烧着呢。”一个男人穿着背心，浑身都是汗水，回头冲他喊道。

　　向之衡一边帮忙将担架扶过去，还要分出一部分心神查看车里头的情况，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人愈发慌乱起来，身子因为神经的高度紧张微微紧绷。

　　手背已经被烫出了不少伤痕，鲜血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他也来不及顾着，心里只是想着晏芝。

　　你不能出事，你千万不能出事。

　　就这样约莫过了十多分钟，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咳···向之衡，你没事吧？”

　　心脏骤然一顿，他倏地回头，看见晏芝就站在后头不远处，有点关切地看着他。

　　她一边扶着手肘处，脸上沾了点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她头发凌乱至极，毛衣也变得破破烂烂。

　　向之衡嘴角嗫嚅了一会儿，二话不说冲过去将她拥住，胸口因为过度紧张还在剧烈起伏着，他满头是汗，声音沙哑而哽咽：“你有没有事？受伤没有？身子有没有哪里疼的？”

　　她艰难地摇摇头：“没，我第一个被人救出来····”

　　他喘着气，下巴无力地抵在她额头：“那就好···没事就好，你吓死我了知道不知道？”

　　说完，向之衡忽然想起什么，回头不放心地看了眼，努力克制着情绪冷静嘱咐道：“一会儿救护车过来你就先走，我还要帮忙救人，你乖乖听其他医生的话，知道吗？”

　　她下意识拉住他手，面露难色。

　　“我得救人啊。”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语调柔和，“听话，你先走，这儿有很多事要处理。”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受了伤，很多人都担心着呢，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知道吗？”

　　晏芝鼻子一酸，抓着他衣角不放，一个劲摇头：“你手也受伤了···”

　　向之衡帮她把脸上的血迹轻轻抹去，动作温柔，声音也变得轻缓许多，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晏晏啊，你得听我话。”

　　“我是医生，我必须要救人，没法待在你身边，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晏芝眼角渐渐湿润起来，抬头看着他，眼睛蓄满泪水。

　　他眼中有几分不忍，但是语气变得坚定，慢慢松开她手：“你跟着王裕他们回车上，等我把这边事情处理完就去找你。”

　　她一点一点挪动着步伐，还时不时回头看他。向之衡摆手示意：“去吧，赶紧把自己伤口处理下，女孩儿身上留疤就不好了。”

　　等到晏芝的身影终于消失，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回，转而变得担忧，但更多的，是自责。

　　向之衡回头帮助伤患按压着伤口止血，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揪起来一样，连带着他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胸口闷堵得难受。

　　他觉得实在是对不起晏芝。

　　她一直都是个要强要面子的姑娘，从来都不会在他面前示弱。可是刚刚经历了这么大一场事故，心里头该有多害怕，脸上那副表情连他看着都觉得心疼。晏芝这样三番两次拉着他，也不过是想让他陪陪自己而已。

　　可是他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没办法满足，还让她独自一人离开。

　　他对事故现场所有人负责，却独独没有照顾好自己最爱的女孩。

　　王裕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见他了，他身旁躺着个重伤昏迷的男孩，一边伸手压着他重要动脉企图止血：“师兄，帮我把绷带拿来吧。”

　　向之衡尽量克制着情绪，将东西给他，沉声道：“等着担架运过来，先别动他身子。”

　　他嘱咐完，站起身子又看了一圈伤者，多数已经没了意识，全身上下的衣服没有一块儿是好的，血腥味刺鼻而难闻，几个看不下去的路人都忍不住走开来，胃里一阵翻腾。

　　向之衡皱起眉头，冷静地给所有人分着工，不顾受伤的手直接戴上一次性手套，二话不说蹲下身子便开始帮人处理伤口。

　　※※※
　　此时在医院的晏芝正坐在等候室中。

　　这是离事故最近的一家医院，所有伤者都是最先被送到这儿来进行抢救，她侧过头，偶尔能看见几个眼熟的乘客已经血肉模糊，一大堆人推着医疗车送他们进手术室。

　　她的心蓦然变得沉重起来。

　　周围充斥着各种哭声，有的是病人的家属，眼眶红红，干脆坐在地上倒地不起；有的放肆大哭，抱着头在那边懊悔；有的沉默不语，无力地靠在门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她能看见很多医生护士匆匆忙忙从她面前经过，神色凝重，却不曾一个为他们所停留，好像心中并没有任何动容。

　　晏芝想起了之前向之衡说了话：他们或许会难过，但是没有时间难过。

　　因为一时的情绪而耽误救援，那是医生最不应该犯的错误。

　　柜台那边配备了一台小电视，上头还放着许多记者关于这次事故的采访，那个熟悉的场面，火光冲天的样子，让她可以瞬间回忆起来：刚上车没多久，从后头爆发出刺耳的轰鸣之声，伴随着滚烫火星一点点席卷过来，湮没了所有人的呼喊声，包括她自己。

　　身子到现在都还是颤抖着，晏芝缩成一团，满脑子都是向之衡。

　　他现在会在做什么呢？在给病人做手术？还是在现场进行救援？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件事：她很想他，比任何时候都想。

　　就是不喜欢他皱着眉头认真说话的样子，也不喜欢他一脸严肃认真工作的样子。她想看到的是他吊儿郎当地打着游戏，看着他不服气地跟自己斗嘴，看着他吵不过自己每次回房间嘟嘟囔囔的模样。

　　尽管这种想法，真的非常自私。可是喜欢本来就是一件很自私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看见王裕从身旁经过。

　　他的白大褂上已经全是血，脸上也多多少少沾上了血污，她不顾自己的伤势，匆忙跑过去拉住他：“向之衡呢？他在哪里？”

　　王裕认出了她，也知道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安慰似的拍拍她肩膀：“在手术室给人家动刀呢，别担心。”

　　“向哥一直都是个特别冷静的人，他不会被击垮的，你放心吧，等他出来就好了。”

　　“他···”她欲言又止，“算了，你快些去吧，别耽误了。”

　　王裕点点头，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添话道：“我师兄他厉害着呢，不用担心他。”

　　他的声音在充满了消毒水和血液味道交杂的走廊里不停回荡着，她微微失神：是啊，向之衡厉害着呢。

　　两人认识这么长时间来，她一有事，从来都是他尽心在照顾。

　　向之衡在她心中，一直都是个非常厉害的男人。

　　※※※

　　在另一边的手术室，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六个小时。

　　向之衡带着口罩，鼻翼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巡回护士过来帮他擦了擦汗，可没一会儿他鼻尖就又因为紧张而湿润起来。

　　跟前的手术床上躺着个七八岁的男孩，面色惨白，脸上全是血迹。身子伤得严重，几乎是止不住血。半个胳膊已经重度烧伤，他紧紧闭着眼睛，已经完全失去意识。

　　向之衡双手受了伤，并不是主刀医生，只能站在旁边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身子因为高度紧张而绷起，手上肌肉开始不知不觉酸痛。他偶尔低头，目光关切地看着孩子，心里头非常慌乱。

　　因为手术并不顺利。

　　也不知是持续了多久，主刀的医师忽然在忙碌中停下了动作。

　　向之衡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放下手术刀，双手垂在两旁，指尖还微微颤抖着。

　　“病人脑死亡，手术终止。”

　　冷冰冰的声音在手术室回荡着，他撑在床沿边，轻喘着气，看着床上的男孩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一旁护士整理好东西，像是安慰性地拍拍他肩膀：“差不多该出去了，外头家属也得给个交代。”

　　向之衡双眼没有焦距，在原地愣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出门之前，回头看了眼男孩。原本应该是最朝气蓬勃的年纪，现在却紧闭着眼睛躺在一张床上，死气沉沉，再也不会睁眼看到这个世界。

　　他迟疑了会儿，嘴唇动了动，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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