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鱼的距离

　　秦隼没说什么，打量周鱼一眼，扭头走了。上完厕所回来，已没了她的身影。
　　他拿出手机，懒洋洋窝进椅子，继续打游戏。

　　招新快结束时，社长乔炜拎着一大袋瓶装饮料过来，往桌上一搁：“要喝自己拿。”
　　说完扯过登记簿翻了两下，满意地：“这么多人，果然让你待这儿就不愁招不到新社员。”
　　秦隼哼了声，翻个白眼：“人多有屁用，没几个拿得出手。”
　　负责接待的那小干事也附和道：“就是，去年来登记的那些女生，要么不会游，要么游不好，纯来泡澡。”
　　秦隼呵了声：“再这样下去，明年联赛咱们还得输。”

　　乔炜犯愁地抠脑袋：“那怎么办？短板都在女生那边，招不到好苗子我有啥办法。”
　　秦隼想起什么，忽地抓过那本登记簿，从后往前地翻起来，疑惑：“怎么没有？”
　　乔炜：“什么没有？”
　　秦隼放下登记簿：“没什么，就有个女生，泳游得还不错，刚看她在这儿，还以为登记了。”
　　乔炜顿时眼前一亮：“连你都能夸她不错，那肯定是个人才。你去跟她说说，让她来咱们社。”
　　秦隼坐回椅子，继续打游戏：“我跟她不熟，要说你自己去。”
　　乔炜无奈地掏出手机：“行，我去说。她叫什么？”
　　“周鱼。”
　　乔炜记下名字：“电话多少？”
　　“不知道。”
　　“……”乔炜急了：“你连她电话都不知道你让我去说个球！你们到底是有多不熟？！”
　　秦隼耸肩：“很不熟。”
　　乔炜丧气：“光有名字我怎么找人，至少得知道是哪个系的吧？”
　　秦隼思忖片刻：“应该是环工的新生。”
　　“行吧，我打听打听去。”乔炜拧开饮料瓶盖喝了一口：“对了，你们这么不熟，你怎么知道人家泳游得好？难道你们一起游过？”
　　秦隼打游戏的手顿了顿，高深莫测地看过来一眼：“关，你，屁，事。”

　　周鱼离开招新的地儿，去教务处找辅导员田权。
　　教务处位于教三楼顶层，搭电梯上去，找到环工系的门牌，周鱼深吸口气，在门上敲了两下。
　　里面寥寥数人，田权位置最靠门，闻声抬头：“进来。”
　　周鱼走进去，小声：“田老师。”
　　“什么事？”
　　“我想问下，不知道学校对家庭贫困的学生有没有什么帮助的政策呢？”
　　田权推了推眼镜，打量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小姑娘，她说话不是特别有自信，似乎鼓足了勇气才来找他问这些：“本来我是打算下次班会时统一告诉大家，既然你先来问了，我就给你说一下。第一个呢，学校有设立勤工俭学的岗位，时薪制，每周原则上工作不可超过8小时，你要愿意可以申请。”
　　周鱼想都没想，一口答应：“我愿意。”
　　“好，那你先写个书面申请。”田权从桌上翻了张表格让她填：“薪水根据岗位不同有些浮动，大约在一小时十二块到二十块这个区间。”
　　周鱼心算了下，如果拿最高时薪，每周干满8小时，可以挣160块，一个月差不多就是640，完全够生活了。要是省一点，或许还能存下些。
　　“另外呢，学校也给贫困学生提供助学金，你要让你们当地给你出一个家庭经济困难证明，交到我这儿来，用作资格审查。如果能拿到这个助学金，你就不用担心交不出学费了。”
　　听到这里，周鱼心里终于踏实了些：“好的，谢谢田老师。”

　　走出教务处，周鱼连步子都轻快了。之前因为要攒钱还借来的学费，同时还得想办法存下一学年的学费，心理压力确实很大，那种随时可能因为凑不够钱而无法读书的阴影，始终盘踞在她心头。
　　但现在可以申请勤工俭学甚至助学金，她一下子就觉得人生还是有盼头的。
　　回到宿舍，周鱼立马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妈妈要开证明的事儿，她妈在电话那头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吗？真的可以找学校借钱读书？”
　　“嗯，田老师让我先提申请，到时候学校再审核，审核过了才会放款，毕业了再分期还。”
　　妈妈安心地舒了口气：“那就太好了。”
　　周鱼满心欢喜地：“是啊，等我拿到助学金，你就不用那么辛苦地拼命攒钱了。等以后我毕业了，挣了工资，再慢慢还掉就行。”

　　没两天，勤工俭学的申请就通过了，要她周一到周四晚上六点至八点，去食堂帮忙。
　　周鱼喜滋滋地跟罗佳佳说起这事儿：“没想到这么顺利。”
　　罗佳佳伸出食指，使劲戳了她脑门儿一下：“你傻呀，能这么顺利还不是因为钱少事儿多，没人愿意干呗。”
　　周鱼撇了撇嘴：“我觉得挺好的，起码够我一个月生活费，而且就在学校里边儿，省得我平时去外面打工。最重要的是不耽误我周末时间，到时候还可以做做家教什么的。”
　　罗佳佳：“你倒是把时间排得挺满，可别累坏了。”
　　周鱼轻松地：“没事儿，我身体好着呢。”

　　放课后，罗佳佳的电竞社有社团聚餐，先走了。
　　周鱼站在教学楼出口，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叹气。她何尝不想参加社团活动，只是无奈，她没能拥有这么稀缺的自由。
　　小跑着到了五食堂，管事阿姨递给她一条黑色胶皮围裙和一双黑色橡胶手套，要她去餐具回收处。
　　周鱼便拿好工具去了。

　　那里已经有一个阿姨在忙，她赶紧系上围裙，戴好手套，处理起窗口源源不断递进来的餐具。
　　此时正值下课高峰期，来吃饭的学生很多，回收处的盘子碗筷很快堆成小山，吃剩的油汤溅得四处都是。
　　周鱼把食物残渣倒进泔水桶，再把碗盘和筷子放进一个大塑料筐。就这样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一个小时后，她的额头已经开始渗汗。

　　高峰期一过，回收处不再需要两个人，阿姨就让她去后厨帮忙洗碗。
　　望着地上那一筐一筐待洗的餐具，周鱼头都要炸了，她这辈子也没洗过这么多的碗。
　　硬着头皮撩起袖子，她拿过一摞盘子浸在放了洗洁精的水里，吭哧吭哧地洗起来。
　　洗完几筐腰都差点折了。

　　干完活走出食堂，天已经全黑。身上的汗被夜风一吹，还有些凉。
　　她抬手闻了闻衣服袖子，默默皱眉。剩饭剩菜混着洗洁精的味儿，很奇怪，得赶紧回去洗澡。
　　抄小路回宿舍，路过广场后面的小树林，夜色下，谈恋爱的小情侣一对对儿地牵着手在散步，有些甚至抱着在亲。
　　她无意瞥见，脸红心跳，赶紧低着头，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快速从树林中穿过去了。

　　宿舍里，罗佳佳聚餐还没回来，唐梦甜和徐丽也不在。
　　周鱼找了干净的换洗衣服，准备去澡堂，临出门了肚子咕噜一声，才想起还没吃晚饭。
　　她赶紧翻了两个小面包出来啃。
　　正吃着，手机忽然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她顿时警惕起来，想起之前田权说过的电信诈骗，于是她没接。

　　铃响了一阵，停了，刚松口气，就又响起来，反复三次之后，周鱼实在熬不住，接了：“喂？”
　　那头响起男生的声音：“是周鱼吗？”
　　“是。”周鱼犹疑地：“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咱们学校游泳社的社长乔炜。”
　　游泳社？那不是秦隼在的社团？周鱼猛地坐直了身子：“你好，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乔炜开门见山：“我听秦隼说你泳游得不错，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社团。你要不要来？”
　　“……”周鱼懵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我那个，不好意思，来不了，谢谢你的好意。”
　　乔炜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你去了别的社？”
　　“没。”
　　“那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们？”
　　“我……”周鱼咬了咬下唇：“实在是没有时间。”
　　“要忙学习是吧？”
　　周鱼沉默。除了学习，她还得打工赚钱，哪有多余的精力忙别的。
　　“我跟你说，现在这个时代，不能死读书，你得全面发展，除了GPA要高，社会实践，社团活动一样都不能少。你看那些国外的名校招人，也不是光看成绩，都是要各方面综合考察的。”
　　“不好意思……”周鱼为难道：“虽然你说了这么多，但我是真的来不了。”
　　乔炜滞了下：“你等会儿，我让秦隼跟你说。”
　　周鱼：？？？

　　电话那头的声音远了些：“她不肯来，你去跟她说。”
　　“为什么要我去？”
　　“你跟她认识，说不定她会卖你面子，快点儿，拿着。”
　　听上去乔炜硬把手机塞给了秦隼……
　　周鱼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很想把电话掐掉，还没来得及动作，那头响起一声：“喂？”
　　熟悉的嗓音贴着耳朵传来，像带着温度，钻进了脖子里，痒嗖嗖的。周鱼红了脸：“我在。”
　　“为什么不来？”语气有些不满。
　　“我……”周鱼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不是不愿意来，只是有很多事要忙，对不起啊。”
　　那头安静了会儿，声音远了些：“她不来。”
　　跟着响起乔炜的惊呼：“哎哎哎，别扔，我特么脱衣服呢，没手接，哎哟卧槽……”
　　咣叽一声之后，通话断了。
　　像是手机掉到了地上……
　　周鱼望着挂断的手机屏幕发愣，良久后，轻叹口气。

　　游泳馆更衣室内。
　　乔炜抱着摔黑屏的手机欲哭无泪：“你被拒绝也不用扔我手机泄愤吧？”
　　秦隼瞥了他一眼：“自己接不住，怪我？”
　　乔炜试着开机，成功，顿时松了口气：“还好没摔烂。”
　　秦隼板着张脸，打开储物柜的门，把包放进去。
　　乔炜瞄了眼他的脸色：“我现在倒是挺想见见这个周鱼，到底长什么样儿，连你都舍得拒绝。”
　　秦隼哼了声：“你想多了，不是美女，黑不拉几的像个猴子。”
　　“……那她还敢端架子？我以为姿态这么高，肯定美天上去了。”
　　秦隼呵了声，像听了个笑话。
　　“不过她也真够奇怪的，听说是她们系高考最高分，热门的系像计科，金融，电子这些，她随便选，都能进，但是怎么偏偏就选了环工这么没前途的专业。”
　　“……”秦隼沉默了。还记得她当时在木料厂拼命干活的情景，按理来说，肯定是家里缺钱。那怎么不选个赚钱的专业？
　　“我不管啊，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必须把人给我弄来。”
　　“……”秦隼无语：“这怎么就成我的事儿了？到底谁是社长？”
　　乔炜扯着嘴角：“明年咱们学校要是再输给海洋大学那帮孙子，你能甘心？可别忘了，你今年大三，明年大四就退社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秦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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