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鱼的距离

　　秦隼会推荐她入社这事儿，着实让周鱼惊讶了一阵。想来想去，应该是上次在河边和他一起救了两个小男孩，所以他才会注意到她游泳的事。
　　拒绝他很难，但她实在分身乏术，除了要打工挣钱，学业也不能落下。她不像城里的孩子起点那么高，别人习以为常的事，比如熟练使用各种软件，她还需要额外花时间学。
　　尽管很遗憾，但她只能把这事抛诸脑后。

　　日子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某天下课后，她照例去五食堂勤工俭学。高峰期，回收窗口忙得不可开交，每一个递进来餐盘的学生都是非常快地放下就走了。
　　周鱼低着头，默默地收拾，不太愿意和人打照面，担心遇到和她同班的同学，总觉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明明是堂堂正正的工作，不知为什么，内心始终不够坦然。

　　饭点人实在太多，尽管她已经非常卖力地收拾，面前的盘子还是逐渐堆成小丘。
　　忽然有个牛高马大的男生旋风般地跑过来，刷地把餐盘随意往那斜斜的小丘顶上一扔，一摞餐盘叠着碗，顿时失去重心，倒了，咣叽在周鱼脚边砸了一地。
　　碗里的油汤四处飞溅，黑色围裙上浇了一大片，白布鞋也没能逃脱，溅了许多油点点。

　　望着身上的污渍，周鱼呆了半秒，反应过来，急急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盘子。
　　和她一起工作的阿姨立刻喊道：“别捡了，先把上面的弄了，不然又堆起来了。”
　　周鱼赶紧把已经捡到的盘子扔进塑料筐，站起身，浑身油污根本来不及清理。
　　余光瞥见似乎有人正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对上一双墨黑的，微微眯着的眼睛。秦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回收窗口前的，正沉默地望着她。
　　周鱼一下慌了，嗖地低下头，大脑一片空白，手上机械地收拾着餐具。
　　秦隼把盘子放进回收口，并没有马上离开。站原地看了她一会儿，他眉头微挑：“你说有很多事要忙，就是忙这个？”
　　尽管低着头，周鱼也知道这话是冲她说的，只好硬着脖子抬头，僵硬地：“对，勤工俭学。”

　　说话时，她才注意到他身后站了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路烟。此刻她正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过了会儿，她问秦隼：“你们认识？”
　　秦隼视线锁在周鱼脸上，只淡淡地嗯了声。
　　路烟又重新看向周鱼，目光逐寸在她身上检视，像戴着显微镜。视线滑过她围裙上的油污时，她明显皱了皱眉。
　　周鱼瞥见她表情，微微垂下了头，手上继续清理着那些残羹冷炙。
　　因为秦隼迟迟没动，排队的人逐渐多起来，有人不满地在后面嘟囔，嫌他们挡着窗口了。
　　秦隼略微侧头，余光瞥了眼身后排起的队伍，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路烟立刻小跑着跟上去：“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秦隼瞥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

　　周鱼没时间多想秦隼那话是什么意思，她收拾完餐盘，抬去后厨洗。
　　好不容易结束在食堂的工作，匆匆回到宿舍，饭都来不及吃，就拿了刷子和盆去洗鞋。
　　一路上她就是穿着这样的脏鞋踩回来的，好在天色已晚，没什么人看得清。
　　洗完鞋，晾在阳台，她从柜子里拿出一袋泡面，倒上热水泡上。寝室人都在，唐梦甜正对着手机做美妆直播，罗佳佳在组团开黑，徐丽则凑在电脑屏幕前刷论坛。

　　“哇塞，讨论秦隼的帖子又爆了。”徐丽忽然说。
　　罗佳佳头也没抬地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百忙之中搭话道：“说什么？”
　　周鱼耳朵竖起来。
　　“他和路烟在五食堂吃饭，被人拍了放网上了。”
　　罗佳佳啧啧两声：“屁大点事儿帖子都能爆，男神不愧是男神。”
　　“主要是底下的人吵起来了，所以特别火。”
　　周鱼吸了口面条，好奇：“吵什么？”
　　“喜欢路烟的和讨厌她的在掐，喜欢的说两人配，不喜欢的说路烟装，和秦隼根本没有CP感。还有人扒出了路烟的私人信息，据说她以前是x中的，仗着家里有钱高冷得不得了，上下学都有司机开大奔接送，老爸好像是银行高管。”
　　徐丽说完，又撇了撇嘴：“我家要是这么有钱，我也高冷。
　　周鱼静静地听着。两人不愧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简直像明星一样，谈个恋爱都有双方的粉丝追踪。
　　他们高高在云端，而她，低入泥里。
　　注定不会有交集。

　　次日，周鱼照例去食堂做事。
　　正忙着，听见窗口排队的女生对同伴说：“哎，你看，秦隼在那边。”
　　周鱼心突突了两下，下意识地抬起头，朝女生指的方向看过去。秦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坐在最靠近餐具回收窗口的位置，面前放着餐盘，笔直地望着这边。
　　四目相接，周鱼一阵心慌，本能地低下头，听见排队的女生说：“奇怪，他怎么一直看这儿？”
　　同伴打量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该不会是在看你吧？”
　　“讨厌，怎么可能~”女生嘴上是不信的，脸却悄悄地红了，显然对这句恭维十分受用。
　　两人议论一阵，放下餐盘走了，临走还一步三回头地打量秦隼。

　　周鱼没时间细想他为什么会专门坐在回收处附近，努力收拾着眼前源源不断递进来的餐具。
　　等到高峰期过了，她才有空喘息，余光瞥见秦隼仍坐在那儿。一会儿之后，他端着盘子过来，放进窗口：“几点下班？”
　　话是对着她说的，周鱼硬着头皮：“八点。”
　　“等你下班了，咱俩谈谈。”不容置喙的语气。
　　“……”周鱼直觉有些抗拒：“如果是关于泳社的事，我上次已经……”
　　还没等她说完，秦隼打断道：“如果你不想谈，我就天天来这儿找你，直到你肯谈为止。”

　　他神情严肃，不似开玩笑。周鱼想象了下那画面，感觉十分可怕。秦隼是无论走到哪儿都自带光环的人，要是天天来食堂找她，肯定会连带着她也被人议论。
　　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如就听听他要说些什么：“那八点以后，食堂后门见。”
　　秦隼嗯了声，回到刚才的位置坐好，然后才反应过来，后门？？？
　　他立刻朝回收窗口望去，周鱼已经抬着一筐餐盘进了厨房。
　　这小丫头片子，似乎真的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俩认识……本来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坐实，他反倒有些不是滋味。

　　周鱼洗完盘子，特地拿肥皂多冲了几遍手，确保没有异味，然后整理好衣服，这才走出去。
　　食堂后门是条小路，平时主要是运送食材和残渣的车出入。除了工作人员，学生不会去。
　　等她出了后门，才发现秦隼已经在了。小路上微弱几盏灯，映得路面半明半暗。
　　她搓了搓手，走过去：“等很久了吗？”
　　秦隼手插在裤兜：“六点到食堂，等到现在八点，你说呢？”
　　周鱼忽然有点愧疚：“那……你想谈什么？”
　　“你选择在食堂收盘子而不来泳社的决定，我不能接受。”
　　“……”
　　“收盘子不会让你的技能得到任何提升，不会让你的人脉有任何拓展，你更不会因此得到任何好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做这个，我以为你有更重要的事做。”
　　周鱼沉默片刻，小声道：“因为能挣钱。”
　　“用同样的时间来学一门编程语言，以后挣的钱不是收盘子可以比的。”
　　夜风穿行在小路，周鱼忽然有点冷。她安静了会儿，笑：“你大概是没穷过，所以不能理解。我现在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捉襟见肘，所以只能低头看眼前的苟且。”
　　秦隼沉默了，看见她仰着的脸上，眼里明暗交杂。
　　“你说的我都懂，但我需要钱，现在就要，所以不够时间去学一门新技能，然后等待它变现。我也知道这是个恶性循环，但我现在没办法跳出这个怪圈。”

　　一阵沉默。

　　半晌后，秦隼忽然道：“你勤工俭学一个月多少钱？我给你，但你要来我们泳社。”
　　“……”周鱼愣了，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简单粗暴。思量片刻，她问：“我加入泳社，对你来说很重要？”否则他怎么会一而再地找她。
　　“是。”
　　“为什么？”
　　秦隼安静须臾：“容城每年都会举办大学生游泳联赛，前两年我们社奖牌总榜都输给海洋大学。我明年退社，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因为，我很讨厌输。”
　　“可是，就算我加入也不见得会赢。”
　　“起码有希望。”
　　周鱼纠结片刻，咬了咬牙：“好，我加入。”如果这件事对他很重要，那她愿意尽力帮他完成。
　　秦隼眼里闪过意外：“真的？”
　　“嗯，但你不要给我钱。社团是爱好，我不想别人认为我是为了钱才来的。”
　　秦隼打量她：“你打算继续勤工俭学？”
　　“对，我想试着两边兼顾。”
　　“好。周六上午十点有个入社测试，地点在学校游泳馆。”
　　“好的。”
　　“那到时见。”
　　“嗯，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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