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第一次写,不知道会写出什么样,大家轻拍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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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百年我回到这里,却早已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我喜欢你,却无处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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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文里面攻受没写,但我是站卿言攻君亦受的~
内容标签: 魔幻 乔装改扮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卿言,君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孤独的城和孤独的人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98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3 文章积分:140,887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纯爱-架空历史-奇幻
  • 作品视角: 不明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8904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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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归

作者:沐弦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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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君亦醒过来的时候,其实有些懵。
      他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可他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哪儿他一概不知,除此之外,他的记忆一片混乱,就像是一块整片的瓷器被人摔碎后胡乱地拢在一起,没有章法,乱成一团。
      真是要命了……他揉揉还不算乱的头发,硬生生地把它揉成了一个类似于鸡窝的玩意。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山坡。山坡上树林密布,树叶层层遮掩,只吝啬地泻下一星半点的阳光,让他判断不准时辰。树林里安静得很,还能听到一两声鸟鸣。若是闲暇时刻来到这儿,定能好好放松心情,指不定还能诗兴大发,写下那么一两篇“千古绝唱”。
      可问题是,他现在一点也不像是闲的没事干才来到这里的啊!
      君亦又冥思苦想好一会,确定想不出什么以后,决定出去。
      到这山坡坡外面去,总能知道点什么的。
      他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而后又拎起了地上的剑。说来也有意思,这剑是和他在一起的。他想不起来自己之前在哪里,浑浑噩噩地走了一阵后才有了点意识。除了这剑以外,他腰上也不知是谁挂了块玉佩,上面雕了个“言”字,玉不错,可惜这雕工平平无奇。他瞅着这玉佩半天都没想起来这是谁的。
      他想了想,干脆一起揣身上带着了。他所在的地方离山脚不是很远。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他就已经出了那一片密林。他左顾右盼一会,找着了市镇的方向,便大步流星地向那边赶去。市镇离这小山坡倒是有点距离了。他出山坡的时候日头正烈,等他到了,已经隐隐有西斜的倾向了。他渴的不行,找了个茶馆,寻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
      茶馆此刻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君亦要了壶劣茶,如牛饮水般地灌了下去,觉得缓回了被大太阳晒着的半口气,才饶有兴味地听那说书先生讲故事。
      说不定能听到点东西呢。
      那说书先生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从半月前谁家小姐又看上了哪方秀才,到江湖上失落已久的“琉璃丝”又被人翻出来啦,天南地北好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君亦听了一会,觉得无趣,便想起身离开。
      忽的听人叫道:“你既然知道那么多,不妨说一说荒暮城的事儿呗!”
      他话音一落,茶馆就哄笑起来。
      君亦却是心中一动。
      荒暮城。这个名字没有在他零乱的记忆力出现过,却莫名让他心头一悸,仿佛这三个字里藏着他一直探寻不得的东西。又像是一个黑色的人影默默伫立在一旁,温柔无声地凝视着他。
      他又坐了回去,招来小二泡了壶好茶,又低声问这荒暮城的事。
      小二一听他这问话,乐了:“这位客官怕不是才出门吧?竟没听说过荒暮城?”
      君亦心想自己和这才出门也没什么区别。
      小二利落地给他泡了茶:“嗨,其实我也知道的不多,但咱这儿来往的人哪那可是天南海北的哪儿的都有,我也算是知道一点吧。这荒暮城那……”他特意顿了下,卖了个关子,又压低了声音,“是个宝贝啊!”
      君亦面色不动:“哦?”
      “说是那里面有你想要的任何宝贝,黄金珠宝啦,美人丫鬟啦……哎呦喂,全都有!听说那荒暮城啊还有个城主,那城主了不得啊,据说是可以翻云覆雨,厉害得很。又听说他性情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哟……哎呦呦,这样的人在那地方,想让人进那城都难啊……”小二唏嘘了一阵,见君亦陷入沉思,又赶忙补了一句,“不过呀这些都是传说,这存不存在,还另有两说哪!哟,那边又叫我了,客官,您看要没什么事儿……”
      君亦抬头,冲他一笑:“多谢。”又从怀里摸了小块碎银塞在小儿手里。
      小二赶紧将银子收起来,连声道谢。
      那一边,说书先生却是一拍响木:“嘿,这荒暮城哪,我还真知道一点儿!”他故作玄虚道,“百年之前的那一场乱斗……诸位可曾听说过啊?”
      “百年之前?那会儿你爷爷怕不是还在玩泥巴!”
      那说书先生一瞪眼:“你还听不听了!”
      笑声渐渐息止,说书先生啪地一拍响木:“百年之前哪,因为琉璃丝的缘故有一场江湖之争,据说荒暮城的城主也是参与了的……”
      君亦坐在角落里,乌沉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先生。太阳慢慢西斜,暖橘色的光从纸糊的窗户缝里透进来,不刺目,却照得他一怔:那一壶茶水不知不觉竟被他喝完了,茶馆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那说书先生也已不见了身影。
      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君亦一个恍然,竟想不起自己方才在想什么。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出茶馆的门。偏巧那门是朝西边的,他一出门就被这灼热的光刺了下眼。
      天边一片浓烈的橘红色,就这么张扬地铺了半边天,烧的云朵也艳丽了几分,热烈地让人睁不开眼。他眯眼看着这一片绚丽的黄昏景色,忽然有些发愣。
      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了。
      这种感觉只是一瞬。他摇摇头,奇异于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又开始思考晚上该睡哪儿。
      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不妨回到那个山坡上去。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回到那里去,那里有你所追寻的所有东西。
      什么玩意?!
      君亦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然而他此时已经朝着山坡的方向走了好一截,距离城镇又有些距离了。
      他愁眉苦脸地想,自己别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
      -
      正月十五,上元节。
      湮州的灯花会向来是九州闻名。尤其是正月十五这一夜,家家挂满花灯,万千烛火透着各式花灯洒出来,漂亮得像是天上宫阙。但这最负盛名的,当属那“灯街”。
      灯街灯街,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与花灯有关。这也不假。各式各样的纸灯被挂在店内,有的灯已被点着了,烛火在里面跳跃,好看的紧;有的却是被收起来,等着被卖。一条街的店铺全部如此,不到百里的一条街,被这些灯撑着,竟亮如白昼。人们熙熙攘攘地走过,有赏灯的,有出来游玩的,更有达官贵人坐在歌楼上,赏这灯色下各式各样的美人。而歌楼之上美人弹唱,时而有一两句飘出来,钻进游人耳里,心里,为美景更添几分旖旎。
      君亦就在这样的盛景之中。
      他披了一身的暗色袍子,慢悠悠地走在灯街中。看上去他似乎是在流连忘返地赏灯,但若细细去看,会发现他步伐走的很稳,从来没有停顿过。
      比起赏灯,他更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确实在等着什么,而他等待的也很快就来了。
      雪亮的剑光从天而降,在一片尖叫与慌乱中撕裂了这场繁华。君亦身形一闪,躲过了这一剑。他挑了下眉,望向来人:“怎么,清城派也卷入这里面来了?”
      执剑的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见君亦躲过这一击,并未多言,挑了个剑式又向他刺去。君亦一躲再躲,也幸亏方才人都被吓跑了,才能让他这么身若游鱼地躲来躲去。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袖袍冲着青年人的方向闪电般地一挥,青年人本欲劈下来的剑忽的悬在半空,动弹不得。青年愣了下,又拽了两把,可剑仿佛被冻住了,纹丝不动。
      “琉璃丝果然在你手上!”
      身后传来一声气冲山河的怒叱,君亦不慌不忙地揉揉耳朵,转过身去:“这事儿,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身后的中年男子被他噎了一下。
      千山派,无鬼门,破冰宫……他扫过去,一个一个数着这些门派,每找出一个,心中那带着血腥气的寒意就多向外漫出一寸。直到算上最后一个,清城派。
      大半个江湖都出现在这儿了,自己是多大的殊荣呢。君亦挂着一点假笑,垂眸看自己的衣袖。他今日特地挑了一件暗色的衣服,就是为了迎接这一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截杀。
      他袖袍下的手微微一动,身后青年本来没法动弹的剑忽的坠了下来,青年反应极快,顺势收剑,戒备地看着他。
      “过去吧,那边才是你们的阵营。”君亦的声音听上去漫不经心的,“只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场灯花会,就这么被毁了,唉。”
      那边的一个女子直接被他气笑了:“可笑!若不是琉璃丝在你这里,我们会跟着来?阿岭过来,我们在这,他不敢伤你。”
      原来她是清城派的。名唤阿岭的少年犹疑地看了眼君亦,君亦无所谓地笑笑,似乎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待到阿岭过去后,他才慢悠悠开口道:“真是三句话不离琉璃丝……怎么诸位对这琉璃丝就这么大热情呢?”
      “它不该在你手上。”又是一名青年站出来,他戴着半边面具,温声道:“琉璃丝曾寄于我塔,只是被君婉婉所盗,还请君公子物归原主。”
      “这我倒是知道。”君亦点点头,“琉璃丝出自琉璃谷,寄于白明塔……但,你也说了是‘曾经’。这东西既然被我阿姐拿到了,那就是我阿姐的。我阿姐把它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他叹口气,“我说大家也别争了,开打吧。”
      他每和这些人说一句话,心里的杀意就往外冒一点,到现在,已经压不住了。
      近乎灼人的滔天怒火都快把他烧着了,于此相对的,是他的表情愈发冷静,出手愈发狠重。他一扬手,身旁两侧的花灯被什么东西一刮,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其中不乏有点着的。花灯再精妙再好看,那也是纸做的,火舌一舔着灯纸,呼啦一下就窜起来,瞬间长成两条火龙,把一圈人紧紧围在里面。
      罪魁祸首还颇为文雅地笑笑:“不妨诸位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那群名人正派怎肯依?火龙刚窜起来,还没升高呢,天边突然旋来几根水柱,直冲火龙的方向而来。这水柱体型巨大,想让人不注意都难。火与水相碰撞,卷起浓浓一片白烟。白烟中,传来君亦的一句话:“还能请到异术师,诸位可真是厉害。”
      只是听上去没那么惊讶罢了。
      “那是自然!”白烟还未散去,却也没法再掩盖什么了。君亦气定神闲地看着一个人影向他冲来,宽大的袖袍一挥——一道极细的光闪过,人们只能见到那人身形蓦然一顿,突然趔趄地想前扑了两下,摔倒在地。
      白烟散去,人们惊骇地看到他的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我第一次用琉璃丝杀人。”君亦的声音听不出喜悲,他一直藏在袖袍里的右手终于露了出来,一根丝状物缠在指上,月色之下,竟透着琉璃般的光彩,只可惜上面沾了些斑驳的血迹,配着他的神色,分外诡异“还不纯熟,见笑。”
      语罢,他心中竟升起几分荒唐。
      他从未想到,这东西到他手上,竟会有沾血的一天。
      对面的人被他的举动弄愣了下,随即像是被激怒了,一同向他进攻,雪亮的刀锋与剑刃交错相映。那第一个丝下亡魂大概是哪一派人缘还不错的小弟子,那一派人攻击起来简直是不要命了。其余各门各派也不甘示弱,一片刀剑飞舞。刚开始还有些阵法,但君亦把手里的琉璃丝玩得纯熟,四下一搅,早就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虽是如此,但他们到底是人多,出来的又都有那么几把刷子,还有那么一帮异术师时不时给他添绊子……哪怕琉璃丝在手,时间一长,君亦也感到有些不支。
      真是……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想什么。琉璃丝飞舞的方向他已无暇去管,只是随意乱甩罢了,总能挥到几个倒霉蛋。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弯弯眼眸对他笑:“阿亦。”
      ……阿姐。他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
      恰在这时,异变陡升。
      那些被浇灭的花灯忽然又燃烧起来,烘干了地面上的水痕,转瞬间就烧成一片燎原,几个挨得近的当即就被这熊熊烈火波及,惨叫一声。
      混战的人群都没有料到这情况,场面于是更加混乱。
      冥冥之中不知是谁在指引,君亦蓦然抬头——
      他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
      一个青年的身形被勾勒在一件黑袍子里,他悬于半空,汹涌的火光中能看到他垂首冰冷漠然的神色。见到君亦抬头,他瞥了一眼,随即袖袍一拂,竟凭空消失了。
      那惊鸿一瞥,是他和卿言的初见。
      但在当时君亦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原本被愤怒烧热的脑子被那青年的神色给冻醒了。眼见面前这场景乱成一团,实在是个脱身的好机会。
      巧合的是,浑水摸鱼恰好是君亦的强项。
      火光之中,琉璃丝的光芒闪烁几下,随即他便消失在这一场混乱里。
      -
      这……这是什么?
      在君亦踏入山坡的那一刻,一股劲风从山林深处喷薄而出,卷起一地的落叶土石就往他脸上糊,而那嚣张气焰却又在离他身前两步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转成一缕柔柔的风,几乎是能算温柔的抚摸着他。
      几乎是风触摸到他的同时,他恍惚了一下,紧接着就看到了刚刚的画面。
      那是他乱成一团的记忆里不曾出现的片段,可它又是那样真实,真实到他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心底快要溢出来的温情,以及无法忽略的酸软。
      好像是曾经有过什么宝贝的东西,却在顷刻间失去了那样。
      “卿言……”君亦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他的记忆里那个一身黑袍的青年并未出现,可他却能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这里是哪里?他是谁?
      他想着,继续向山坡上走去。
      -
      “刚刚他就是往这个方向跑的!”
      “这儿怎么这么多树啊?”
      “仔细点!这小子躲躲藏藏的本事不小,别让他给逃了!”
      “他受伤了,躲不远的!”
      ……
      君亦躲在树上,借着繁密的树叶遮掩,底下人暂时未发现他的踪迹。
      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群人今天是铁了心了,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他藏在树上迟早会被发现。
      他掀开裤脚,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
      自湮州花灯会那一次,他凭借琉璃丝大开杀戒,最后又有一位不知名人士出手捣乱,他负伤逃出,参与的一堆门派也是伤了元气,这一段时间虽然也在搜寻他的下落,动静却小了很多。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相安无事了。
      但双方都心知肚明,这笔账迟早是要算的。
      曾经他们追查君亦,一个两个只是为了琉璃丝。现在他们除了这个目的,大概还有找君亦报仇,用他的血来祭奠当夜死在他手下的同门。
      三四个月过去,这架势愈来愈大,看着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又联手一次了。
      君亦心下冷哼,查看伤口的动作却不含糊。方才也不知道哪一个人,竟然射箭射到了他腿上。虽然未射中,但狠狠划过,也割出一道重重的伤。靠近伤口的布料被血染得艳红,他从衣内掏出一个小小的药包,往上面细细撒了些粉末。那药粉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撒在伤口上极疼,却不会被已经半凝固的血染红。他咬紧了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撒完后,他又将这些药粉包好,小心地揣进兜里。
      而后他撕下一截衣料,往伤口上一裹,就算是包扎好了。
      做罢这一切,君亦长长叹口气。
      这样的生活,大概要持续到他死吧。
      眼见那一群人往密林深处里找他,一时半会还找不到树上。君亦把头靠在树干上,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试图先简单地打个盹。
      毕竟逆境出真金,连续被追杀这么久,他已经被迫练出了随时随地,只要他想,就能睡着的本事。只是睡得不沉罢了。
      就好像这一次。
      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惊醒了。
      说不清是什么,但是刻骨的凉意突然从背后一点一点渗入,又唰地一下窜上脑门。他还没回头,便感受到了颈上的凉意。
      “……”
      他偷偷斜眼,发现架在他脖子上的是一把冰剑,晶莹剔透,寒气森然。
      我的天,他想,这肯定是异术没跑了,这哪来的异术师这么厉害,别是来追杀他的吧?
      “你是谁?”他背后那人问道。
      君亦被他问得一愣,他本以为对方是来追杀他的异术师,现在看来不是。他眼珠一动,心念流转:“你又是谁?”
      接着他就感受到寒气离他脖子更近了点。
      “说。”那人说道,“你到底是谁?”
      “……”君亦僵了片刻,“这位……侠士,你能否先把剑拿开,我这样……不是很好说话。”一不小心头一歪抹了脖子怎么办。
      那人想想,也许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又或许是对自己有着过分的自信,他收了冰剑。君亦在树枝上挪了两下,使自己转了个方向面向来人。他一抬眸看见对方,自己先怔了一下:“……是你?”
      对方是个青年,穿着黑色的衣裳悬于半空,面相可以说是俊美,只是再好的皮相在这幅冷若冰霜的脸上都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君亦记得这张脸:湮州花灯会的最后,就是这个青年的出现助他脱了困。
      虽然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但君亦就是有着莫名的自信,觉得自己没认错人。
      于是他小心翼翼道:“几个月之前的湮州花灯会,最后那人是不是你?”
      青年本来被他那一句“是你”弄得怔了一下,现在君亦又问出这句话,他皱了下眉,细细地看了君亦一会,突然道:“我记得你。”
      君亦心中一喜。
      “你被他们一群人围着打。”顿了顿,青年又说,“把好端端的灯会给毁了。”
      君亦:“……”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那你现在又过来干什么?”冰剑有点化了,青年手一拂,它又变成了锋利冰寒的模样,“你来找什么?”
      “……找什么?我没找什么啊?”君亦被这青年的话弄得有点糊涂,“我很明显是又被追杀啊?”
      青年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住了。
      君亦赶紧补了一句:“这位侠士,你是不是也住在这儿啊?你看咱俩好歹有个一面之缘,能不能让我去你家避避?”
      青年果断道:“不行。”
      “……”君亦问,“为什么?”
      “我不带人回去。”
      君亦简直要服了他的直白了。他撩起裤脚,突然叹口气:“实话实说吧,我现在受了伤,没法动。那些追杀我的人很快就会折回来。你要是不帮我,我被他们发现可能就得交待在这儿了。”
      青年不为所动,甚至又马上转身离开的架势,可君亦敏锐地从他眼里看出一点松动。于是他趁热打铁:“我养好伤立刻就走,决不打扰你,也不会暴露你的住处。我发誓。”
      “……”青年犹疑一会,“你会做饭吗?”
      君亦以为自己耳朵也在不知道的时候受伤了:“啊?”
      然后他看见青年十分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你会做饭吗?”
      -
      荒暮城,世人趋之若鹜的一座城,相传里面金银珠宝数不胜数,异术宝典唾手可得,还有美人如云,金童玉女在侧,繁华至极,举世无双。不知多少人耗费一生心血去寻觅,却终究只能黯然收场。
      也因此,荒暮城愈发像一个传说,可望而不可即。
      君亦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进这座城。
      还是以一个厨子的身份。
      只是,这城和传说中的好像不大一样啊?君亦踏进荒暮城的时候,险些被这与想象截然不同的场面给惊得咬着了舌头,以为自己遇上了骗子。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琉璃宝树?琼浆玉池?遍地可取的异术秘籍?
      不存在的。
      荒暮城城如其名,里面一片荒芜,君亦目所触及,除了一座房子外全是土地,还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那个房子估计还是给卿言住的——卿言就是那个在外用冰剑威胁君亦,后来又把他当厨子招进来的青年,据他说也是荒暮城的城主。
      君亦粗略的看了下荒暮城里,突然觉得这个城主当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到了。”卿言把他领到一个小屋子里,郑重道,“这是厨房。”
      君亦探了个头,厨房里堆着一打新鲜蔬菜,还有点肉,看上去是不久以前才放进去的。厨房门边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几个盘子,盘子里装着不明物体。据君亦仔细判断,这东西可能是那些肉啊菜啊做熟了以后的样子。
      他胆战心惊地回头看卿言,觉得此人高深莫测:“这……这都是你平时吃的?”
      卿言并不否认:“我师父给我留了一个傀儡,负责我的起居。”想了想他补充一句,“这些东西其实能吃。”
      君亦默然:能吃,其实还有另一重意思,就是难吃。
      他有点想象不到外面传的玄之又玄的荒暮城主居然过得这么凄惨。在他看来,民以食为天,吃不好约等于没有好的人生。而且结合一下他这段时间过的日子,他越来越觉得这是个真理。
      他沉默了一会,宛如看着苦难中长大的孩子一般看着卿言:“没事,我来了。”
      卿言十分莫名其妙。
      所幸荒暮城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卿言念在自己多了个厨子的份上,给了他一点疗伤的药。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药效竟比他平时的小药粉好上几倍。君亦总算觉得荒暮城还有点盼头了。
      他就过上了这么简单的生活。想想之前惊心动魄的追杀,再看看眼下的安逸,君亦恍然间不能适应。
      他总觉得,这样的日子,是不是来的太简单了。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相处一段时间,君亦渐渐适应了荒暮城里的生活。荒暮城里单调枯燥,却是他之前求而不得的安逸。而且,君亦于他有收留之恩,他于君亦有做饭之情,久而久之竟生出一种不舍。虽然他腿上的伤好了大半,但他假装还没好,不说。卿言也不知道看穿了没有,也没有过问君亦的伤势。
      “哎,卿言,你每次这样累不累,你干嘛不自己种一点啊?”在一次看见卿言操纵小傀儡出去采购食物后,君亦终于忍不住了,“你这里那么多地方。”
      卿言诡异地沉默了:“种不活。”
      君亦:“嗯?不会吧?”看着这土不像啊。
      “你可以试一下。”卿言抓着自己的袖子,“或许是我的体质问题。”
      君亦更加莫名其妙,头一次听说种东西还能和体质有关的,难不成这帮异术师体质和旁人还不一样了?
      君亦此人有个特点,说干就干。他托小傀儡去帮他买点种子,小傀儡望着他,不知为什么让君亦觉得它有点委屈。但委屈归委屈,在君亦的再三请求下,小傀儡不情愿地化成一缕烟飞出去,没一会就回来,带回了一包种子。
      等卿言发现的时候,君亦的小种子都发芽了。他看着这一群嫩绿的小苗,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晦暗不明。君亦见到他,挺高兴地拉住他:“卿言你来看,能种活!”
      他拉了一下却没拉动。他回头,卿言盯着那小苗,往后退了一步:“……我就不过去了。”
      君亦:“嗯?”
      “我魂里带阴气,对它们不好。”卿言抬头看着君亦,弯弯眼角,竟露出一点笑来,“你好好照顾它们。”说罢转身,竟是逃一般的离开了,留下一个君亦在他语焉不详的话里皱眉:魂里带阴气?什么玩意?
      也没管这些都什么玩意,在君亦的细心呵护下,这些小嫩芽茁壮成长。当然,其中少不了小傀儡的倾情帮助。当它意识到这玩意种活自己就能少好多工作量以后,殷勤地与当时那个不情不愿的小家伙宛如两个傀儡。
      卿言也如同他所说的一般,从来没有接近过这些小植物。君亦隐约察觉了一点,卿言的身体似乎不适合接近它们。
      日月流转,光阴瞬息。荒暮城里的季节似乎是不变的,至少君亦在看见自己的小蔬菜快成熟的时候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在荒暮城里呆了好几个月了。
      好几个月,那些追杀他的人遍地找不着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这么想着,君亦突然觉得有趣,一点恶作剧成功般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
      “你笑什么?”
      君亦回神,看到卿言坐在他对面,颇有些疑惑地看他。此刻已是夜色深沉,一片浓重的黑色覆在他们头顶,把白天的光芒关的一丝不剩。他们正坐在房屋前的一个小石桌边,安神冥想——这是卿言以前提出来的,说是要涤荡心绪魂灵。君亦笑起来:“我在想,我居然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
      卿言的动作停了下,似乎在心里算了一遍时间:“是挺久的。”
      “我很好奇那些原来追杀我的人现在找不到我会怎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场景,君亦一歪头,又笑了。
      卿言却皱眉:“我一直没问你,你怎么好端端地被人追杀了。”
      君亦笑,从衣襟里掏出一团细细的白线:“因为这个啊。”
      这团线卷成一团,被月光照成淡淡的乳白色,漂亮得很。但若仔细地看过去,会发现它是无色的,很容易融于周边环境之中。
      “很漂亮吧?”君亦说,“这就是琉璃丝。”
      卿言隐隐约约想起来,那夜花灯会他好像是听到了琉璃丝这三个字。不得不说这名字起得真是太贴切了,这东西真如琉璃般耀眼迷人,只可惜不是用来装扮的,而是拿来夺人性命的。
      “我阿姐叫君婉婉,是个……嗯,偷东西的。”隔着琉璃丝,君亦的眼光非常温柔,“这东西本来是琉璃谷寄放在白明塔的——啧,说是寄放,谁知道私下里是个什么玩意儿——我阿姐把它偷了来,结果就被那一帮江湖正派给下了追杀令。她临死之前跑来见了我一面,把这东西给了我。”
      “你阿姐……就没想过它会给你带来祸害吗?”
      “想过吧,谁知道呢。”君亦无所谓道,“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这东西又是她给我留下的唯一遗物,我当然得好好存着了。结果这就引火上身了。”
      他见卿言似乎对琉璃丝不感兴趣,凑近道:“你别小看它,我武功差得很,就是靠它才屡屡逃过追杀的。”
      卿言对他的突然靠近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后避了避,见君亦没有再靠过来的意思,喃喃道:“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遇上你了呗。”君亦托着腮望着卿言,忽然灵光一闪,笑眯眯道,“还多谢荒暮城主大发善心收留我啊。”
      “……”卿言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要离开了。
      “对了。”君亦正把琉璃丝往兜里揣,突然听到卿言说话,吓得险些割到手。他抬头,看见卿言背对着他,“你刚才说你姐姐是你唯一的亲人,这话我不赞同。”
      君亦瞅着他,不知道荒暮城主有何高见。
      “我也……我也可以是你的亲人。”
      平日沉默寡言的荒暮城主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短短的话,说完想想不妥,竟使用异术,凭空消失了,只余下君亦一个人发愣。
      良久,他面上缓缓浮出一点笑来,似是喟叹,又似是无奈:“卿言哪……”
      -
      自那一天卿言似是而非的话后,君亦彻底在荒暮城扎根了。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离他远去,他每天只需要发愁吃什么,小花苗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的,他闲的没事,又弄了一包花种。
      看来继菜园子之后,他又想弄一个花圃出来。
      卿言也不打扰他,静静地看着他弄。如果不是某一天夜里他突然呕出一口血来,想必这日子是过得安逸又幸福的。
      那一口血落在地上,溅出一朵小小的血花。卿言盯着它,眼神中有一丝迷惑。
      无端吐血,这的确是令人不解。
      本以为这件事只是一个插曲,结果第二天卿言起来,看见君亦站在他昨晚呕血的地方,抱臂不动。他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啊,你醒了。”君亦扭头看他一眼,又转了回去,“这儿长了一朵花,看着挺奇怪的。”
      “不是你自己种的?”
      “我自己种的花我心里有数。而且……”他让开一点位置给卿言看,“我自认为不会种出来这么邪气的花。”
      他一挪开,卿言就看到了那一株奇异的花。
      该怎么形容那朵花呢——花身是殷红的,不像是普通的那种正红,更像是刚浸了一回血的那种红。花瓣丝丝缕缕地缠在一起,又偏偏能露出里面妖娆妩媚的花芯,乍一看,这不像是一朵花,更像是自修罗地狱而来的鬼魅。
      好巧不巧,它就长在卿言昨晚呕血的地方。
      “你看它长得很奇怪吧?”见卿言沉默,君亦说道,“我从未听说过这种花,这东西长得妖里妖气的,我……”
      “彼岸花。”卿言突然开口。
      君亦的话戛然而止,他带着点迷茫看着卿言,却发现他的脸色极其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不由有点担心,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怎么了,病了?”
      卿言却避开了他的手。他目光紧紧盯着那一株不祥的花,眼里透出一点惊愕,却又掺了一线绝望。他突然抬头,深深看了眼君亦,跌跌撞撞地跑走,只留君亦手僵在半空,在原地兀自发愣。
      就好像是得到了什么举世无双的珍宝,却又在下一刻面临死亡。
      -
      那一朵花仿佛只是个开始。
      一开始只是一朵两朵,时间一久,这些妖艳的花竟然洋洋洒洒开了一路,好似一滩血在地面上蜿蜒,又好巧不巧全部都在卿言房间附近。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卿言出门的时间越来越少,到后来大有闭门不出的架势。
      君亦抱臂看着那些越长越艳的花朵,眉头越锁越紧。
      他没见过这种花,但那天卿言脱口而出的“彼岸花”他倒是有所耳闻。传言里,那不是阳间的花朵,他们生于幽冥黄泉之中,指引迷途的魂灵,天生带着死人的阴气。
      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君亦想不通。彼岸花长得猝不及防,有时候一早上起来就能发现多一小片,明艳艳的红色让他愈发不安。卿言显然是知情的,但他选择避而不谈。君亦揉揉眉心,心说一定要把他给捞出来问个清楚。
      君亦的想法没能成功实施。卿言自己出来了。
      一段时间不见,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好似真生着一场大病。他倚靠在门边,近乎是淡漠地看着门前拥拥簇簇开了一片的彼岸花,宛如一尊冰雕的美人。恰好君亦每天例行过来,见状愣了下:“啊,你出来了。”
      见到他,卿言眼神闪了闪,神情却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不在给人冷若冰霜的感觉了:“嗯。”
      “你怎么了?生病了?”君亦穿过彼岸花丛,上来就要探他额头,却不料半途手就被截住。卿言攥住他的手腕,定定地看着他,看的君亦心底有点发毛,想问他怎么了。忽然,他放下手腕,整个人靠着君亦的方向倾斜,下巴搭在他肩上,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则搭在他抬着的手臂上,半是拥抱半是倚靠地覆在他身上。君亦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接住他,“怎么了怎么了,不舒服?”
      卿言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倚着。他温热的气息扑在君亦身上,莫名让他有些慌乱。但看着卿言现在不对劲的样子,又忍不下这个心把他推开,只能就这这个姿势把他半搂着。
      但这个姿势也没持续多久。卿言突然开始咳嗽,开始只是低低浅浅的几声,后来愈发剧烈。他猛地推开君亦,跑出好一截后弯腰咳起来。他捂着嘴尽力不发出声音,可还是架不住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
      君亦怀抱一空,还没来得及失落,就先被卿言这明显不正常的反应吓得心一提。等他赶过去看见他指缝里的血时,倒抽一口气,颤抖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卿言没有回答他。咳嗽声渐渐息止,地上有几朵血滴落地上的血花,深红色的痕迹在土地上十分刺眼。他突然侧首,看着君亦,嘴角微微上扬,像是露出一点笑:“这里会开花,你信不信?”
      “什么?”君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被卿言的吐血吓得半死不活,乍一听到问句十分茫然。卿言也没管他听没听懂,他忽然转身,向着他房间的方向走去。他整个身躯被裹在黑袍子里,原本那黑袍子十分衬他,现在君亦看来,竟觉得袍子宽了,显得卿言身形消瘦。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卿言便消失在他眼前。
      “会开花?什么花?”君亦沉思,他余光瞥过那一群彼岸花,心里一道急电划过——该不会是这些彼岸花吧?
      为什么他吐血的地方会长彼岸花?
      反过来想,是不是这些彼岸花生长的地方都有他的血?
      君亦越想心越冷,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这种情绪不对劲。他三两步冲到卿言房门前,把房门砸的咚咚响:“卿言!你出来!你把话说清楚!”
      里面毫无动静。
      君亦越来越急,捶门的手越来越用力,恨不得把门捶出个洞来。但他内心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怕这只是一扇小小的木门,但只要它是卿言的,就无坚不摧。
      “别锤了。”门内有人说。君亦手停下来,听见卿言略显疲惫的嗓音,“我不会开门的。别管我了,早点去休息吧。”
      “……”
      君亦恨不得现场找个锤子把这门给劈了。
      -
      次日一大早,君亦就跑去卿言咳血的地方去看。他尚存的一丝侥幸在看到场景的时候灰飞烟灭——几朵血似的彼岸花在风中招展。
      卿言到底是什么情况?
      君亦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恐慌。他年少失孤,只有姐姐陪在身边。君婉婉莫名离开的时候他没有这种感觉,她死的时候他也没这种感觉,甚至被名门正派组团追杀的时候也没有恐慌,只有孤掷一注的疯狂。
      现在面对卿言未知的病症,他恐慌了。
      但是这并没什么用。卿言此人,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倔强地很,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任谁都无法改变。就好比这一次,他打定主意不告诉君亦始末,君亦可能真的没法得知卿言的情况。
      但君亦混迹江湖多年,岂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
      他直接就坐在卿言房门口,不动了。
      他看着天空的颜色渐渐变深,落日沉甸甸地挂在天边,染红了半边天的云朵,橘红色与蓝灰色交相辉映,漂亮得夺目。但随着蓝色愈发浓重,橘红色的光芒慢慢变浅,最后那一线暖光消失在天际。而此时天空也早已不是什么灰蓝色,而是深紫与深蓝混合而成的浓厚的夜色。
      他靠在门边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卿言的房门似乎被打开了,轻巧的脚步声在出门的那一刹那顿了下。他好像被谁抱了起来,那人在无边的夜色中叹了口气,说了些什么。
      等到他醒来,天已经大亮。
      君亦猛地坐起,看见周围是自己房间的摆设后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完他忽然顿住,脸色沉了下来,翻身下床就往卿言屋子那边跑。
      他憋着一股气,刚锤了一下门,门就开了。卿言瞅着他仍悬在半空的的拳头,思索片刻,勾起唇角:“怎么,想打我?”
      是有这个想法。君亦很微妙地点头,突然发现不对,把拳头收回来,色厉内荏道:“你昨晚是不是出来了?!”
      卿言十分莫名其妙:“是啊。”
      君亦被他坦然的表情噎了一下,望着卿言似笑非笑的一张脸,突然内心有点复杂:卿言以前没那么油嘴滑舌的啊,现在是怎么的,被自己带的?不能吧……哎话说他现在笑容比以前多了,这个倒是好事……腹诽好一会,君亦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就这么傻站着?
      卿言倚在门边,看着他发呆,不语。
      君亦顿时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感觉。他干咳一声,努力挽回场子:“你……还行吧?”
      卿言注视着他。君亦以前就发现了,卿言眼珠比旁人要黑一点,这就显得他看一个人的时候会显得非常专注。但卿言这么看着他的时候,他总觉得卿言的眼神里有一种很复杂的东西。而且,“被卿言专注地看”这件事本身,就让他觉得有点怪。想及此处,他默默避开了卿言的双眼。
      他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卿言的眼睛。卿言眸色一暗,上扬的嘴角有点落下,却又被硬拉了上来:“应该吧。”
      君亦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应该?”
      “感觉比前段时间好多了。”卿言的视线越过他。君亦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彼岸花铺了一地,跟一条红毯子似的,竟把这荒暮城给快铺满了。
      “你猜,这些花,一共有多少朵?”卿言突然开口。
      “肯定不少啊,这么多。”君亦随口说道。这么多彼岸花,若每一朵下面都有卿言的一口血,那该是多少血啊……就这么一想,他蓦地感到心脏处有点痛,像是被谁拿针轻轻扎了一下,并没有多狠,却能在疼痛过后是一股酸软。
      “三千。”卿言说。
      君亦回头看他:“这么肯定?”
      卿言笑而不语,仿佛偷偷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
      -
      君亦本来还在怀疑卿言的“好了”掺有水分,但接下来将近十天,卿言的行为与从前别无两样,他才放下心来。
      虽然他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卿言这场“病”来得突然,去的诡异,虽说卿言不像那几天把自己关着不出来,但脸上还是有那种大病初愈的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脆弱几分。
      “你在干嘛?”
      君亦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回神,一抬眼就看到卿言在看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君亦“……没。”他就是看卿言给看入神了。
      卿言又望了他一会,突然笑了下,不吭声了。
      对,还有点奇怪的是,之前卿言好像一直在压抑着什么,现在他好像放开了,不管了,连带着整个人都活泼几分。君亦乍一没从这变化里反应过来,总觉得……不适应。
      “今天是上元节。”卿言突然说道。
      君亦愣了下:“上元节,嗯,怎么了……”他“了”字只吐了半个音就被吞了回去。他与卿言的初见就是在上元节,荒暮城里无四季变化,单调的昼夜交替容易让人忽视时间。就好似他完全没意识到他与卿言竟然已经相识一年了。
      卿言:“湮州今年还会有花灯会。”
      君亦了然。荒暮城主被关在这座荒暮城里有点可怜,湮州恰巧离荒暮城不远,想来他每年都会去看……想及此处,君亦突然想起来,去年那会儿他们一帮人混战正好要死不死地毁了花灯节,难怪最后卿言会突然出手……他突然心虚。
      卿言完全没明白面前这个人的心思经历了怎样的变化,他仍灼灼地盯着君亦:“我们一起去吧。”
      “行,行啊。”君亦咳嗽一下,抬头看着卿言一脸期待,心头实在有些不忍,于是唾弃起去年的自己:干什么非要挑花灯会!看看人家卿言多期待!
      ……唉,但仔细想想,那个境况下的自己,也只有花灯会这么热闹的地方能得手了。君亦想想,又觉得悲从中来。
      -
      明明离上一次来湮州花灯会只有一年的时间,但当君亦再次看到铺了一条街的壮丽花灯群时,还是陡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自打入了荒暮城,君亦就没有再入世过。大半年过去,他不知道那些追杀他的人是否仍然在寻找他。为了避免引人瞩目,他特地挑了件相对平常的衣裳穿着——当然,借卿言的。
      去年的意外变故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今年的花灯。亦或是说,这样的盛景,是区区一两次意外摧毁不了的。君亦扭头看卿言,青年苍白的面容被花灯的光芒照映,镀上一层暖色,竟使他眉宇看上去软和了不少。君亦蓦地心重重一跳。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视线,卿言歪头问道。
      君亦莫名感到尴尬,不自在地转回头去:“我在想,这湮州的花灯会这么漂亮,你是不是每年都出来看。”
      岂料卿言摇摇头:“这是我第二次出来。”
      第二次?君亦诧异,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还没把问题问出来,卿言就先代他说了:“我去年是第一次来看的。”
      ……咳,还真是。
      君亦已经快要以手捂面了。他昨天的愧疚感此刻更上一层楼,宛如潮水突然上涨,快把他给溺毙了。仿佛察觉到君亦快要溢出表面的尴尬与难过,卿言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拉住他:“没关系,这一次来,我其实很开心。我们快走吧。”
      沉浸在自责里的君亦无意识地点头,完全没意识到两人的行为有任何不妥之处。卿言也不提醒他,慢慢拉着他踱步在人山人海的灯街里。说来,不管是君亦还是卿言,两人都没在上一次好好地看过花灯,自然也领略不到其中的精妙。果然,不一会儿,君亦的目光就渐渐被那一盏盏花灯夺去。
      “哎,你说,这花灯会这么著名,会不会有什么祭典啊?”走一截,君亦突然问道。卿言出门的机会比君亦还少,自然不会知道。旁边一个花灯摊的摊主却嘿嘿一笑,“二位,新来到湮州看花灯的吧?”
      他这一出声,自然就把两人的注意力给引了过来。君亦一挑眉,心想难道还真有:“真叫您给猜中了。怎么,这花灯会还真有什么祭典?”
      摊主本就热情好客,见有人肯搭他话,兴致就上来了:“那可不!嗨,也算不上什么祭典,就是猜灯谜,往前面走一截就是了。这猜灯谜可厉害了,至少我就猜不出来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二位若是有兴趣,不妨过去一试。”
      猜灯谜啊,也算是上元节的标志活动之一了。君亦笑谢,临走前买了两盏花灯,一盏给卿言,一盏自己留着。卿言提个花灯,似乎很高兴:“你要去猜?”
      君亦并不否认:“反正来也来了,去看看呗。”
      两人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猜灯谜的地方。倒也不难找,那儿的人比街道上多出一番,热闹多了。卿言不善这些文辞,便跟着君亦,看他兴致勃勃地去猜。灯谜写在一张浅红色的纸上,若是猜出了谜底,便可去找管理灯谜的人要一根笔。若是答案对了,还能有一只未点燃的小花灯。君亦玩得不亦乐乎,卿言把他赢的几盏小花灯折叠好收好,又得好好看着他,免得一不留神跑丢了。
      卿言的担心不无道理。猜灯谜的人本来就多,他一晃神,就感到君亦的袖子滑溜溜地要从自己手里滑出去。他手一紧,一把攥紧袖子,顺势再往自己这里一拉,君亦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他拉了过来。他仍一脸茫然,迎头便迎上卿言的视线:“人多,别乱跑。”
      君亦:“……”
      这种被人当做小孩子的感觉让他一愣。他摸摸鼻子,应了声,居然真的就不乱跑了。
      就这么安安稳稳地玩了一会,君亦突然开口:“我方才听人家说,一般是这些灯谜猜完了,花灯会也就要结束了。”他怅然地瞅了眼只剩下薄薄一叠的灯谜,叹口气,“真想再来啊。”
      卿言的脸色不易察觉地一白。
      所剩无几的灯谜很快就被人猜完。就在两人准备离去时,忽然听到一声爆鸣。卿言神色一凛,君亦却按住他的手。巨大的烟花爆炸在天空中,炸出一团五颜六色的光影。接二连三的烟火也顺势加入,映的天空两如白昼,满街的花灯也不及此景绚丽。
      嘈杂声中,卿言似乎说了句什么。君亦没听清:“嗯?你刚说什么?”
      他一抬头,望见卿言的眼神,登时便是一怔。他从来没在卿言脸上见过这种眼神,带着致命的温柔,却又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酸楚,看得他心尖儿一颤:“……怎么了?”
      卿言就抱着这个眼神看了他好一会,才低低说出几个字。这下子君亦听清了。可却是因为听清了,他的五脏六腑都被震得发麻,一时间竟是不能呼吸。
      卿言:“我心悦你。”
      -
      君亦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卿言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浑浑噩噩了一路,等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榻上坐了许久。
      怎么、怎么能?
      他和卿言,两个男人,卿言怎么会……君亦脑仁都快疼炸了,平时在外给他来装装样子的诗书礼仪全部齐心协力地在他脑里嚷嚷,什么不合礼仪啦,罔顾人伦啦……折腾了他一宿没睡着。
      当天边泄出一点微光的时候,君亦做了个很怂的决定:溜。
      荒暮城被每一任的荒暮城主用异术锁住,旁人不可寻觅其踪迹。若是有人离其距离过近也会惊动城主,譬如当时的君亦。
      但是若是出荒暮城就没这么麻烦了。
      君亦匆匆收拾了行李,一点时间也不耽搁,趁着天色还没亮透溜出城。他脚程挺快,又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待到日头正中的时候已经离荒暮城好一段距离了。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决定找个地方吃吃东西,歇歇脚。
      刚巧他身边就有一家小饭馆。君亦颠了颠自己的荷包,走了进去。兴许是正午的缘故,饭馆里人还不少,君亦眼尖,找着了边角的一个位置坐下来。
      他身边正好是两个女子,一人身穿白素纱衣,另一人择披着浅紫色的袍子,神情疏冷,一看便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她们一边吃一边低声交谈,君亦警惕其身份,便竖着耳朵听了起来。恰好此时饭菜也上桌了,君亦便一边吃一边偷听。
      “荒暮城主倒不是都把自己关在荒暮城里面的,前任城主就很喜欢游山玩水,我母亲曾与他有过交情,知道一些秘闻。”白素纱衣的女子道。
      “哦?”
      荒暮城?君亦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真是……
      “现任城主不是老城主亲生的,是他捡回来的,据说捡回来那会儿只剩一口气了。”女子夹一筷子菜,细嚼慢咽后才缓缓道,“老城主动了恻隐之心,想把这孩子抱回来自己养着。”
      “但那孩子已经半只脚踏进坟里了。老城主为了救他,寻了三千朵彼岸花来。”
      紫衣女子掩唇作惊异状:“彼岸花?那不是生在幽冥里的东西吗?”
      “是啊,但老城主就是有本事弄来。他把那三千朵的彼岸花花魂炼出来,喂给了这孩子。”
      “这东西阴气重的很,老城主就这么贸然喂了不怕把这孩子喂死?”
      素纱女子一笑:“老城主自然也想到了。所以他又喂了这孩子绝情草,两两相克。”
      “……”
      紫衣女子被惊得没话说了,君亦的心却是陡然一沉。
      那孩子,八成是卿言。
      绝情草这东西他知道,那是相恋之人为了向对方证明自己忠贞爱意的一种草药,心意不变倒还好说,若是日后心意变了,便会成为剧毒,毒死负心之人。
      卿言他吃过这么狠的东西?
      素纱女子听不到君亦内心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道:“后来新城主接替了荒暮城,为避免世俗红尘扰乱其心绪,就闭门不出。”
      “哎,那若是他真的动心了那该怎么办?”
      “我母亲也问过这个问题。老城主说,那大概是会吐出花魂吧,三千朵彼岸花的花魂。等到花魂全部吐没了,他也就快死了。”
      轰——
      一道惊雷从天空劈下,把君亦劈了个满心冰凉。他蓦然想起卿言的话:
      “我体质不好,这些东西我养不活。”
      “我也可以是你的亲人。”
      “这是彼岸花。”
      “三千朵。”
      “我心悦你。”
      ……
      “小二,小二!”他近乎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结账!”
      -
      他疯了吗?
      不,我疯了吗?
      君亦赶了一上午才离开荒暮城,如今却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可他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卿言怎么会死呢?他茫然地想,他还那么年轻,还能和他一起去看一场湮州花灯会,怎么会死呢?
      他好似被海浪包围,周身冰冷咸涩的海水一齐向他身上压过来,逼得他整颗心疼的厉害。
      他跑得一个踉跄,旁边有人扶了一把,他干咳一声,压住喉咙间快溢出来的血腥气,涩然道:“多谢……”
      “不谢。”那人道,“君公子,很久不见。”
      “……”
      君亦僵住,如木偶一般一截一截地抬头。
      面前的青年带着半边面具,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仿佛得逞了阴谋的狐狸。一年前的湮州花灯会上,他见过这个人。
      他木然地转头,周围不知不觉早已围了一圈人,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戒备又森冷地看着他。
      时隔一年,情景重演。
      “你们……是专门来堵我的?”他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我君某人可真是天大的荣幸啊。”
      话音未落,他却突然暴怒:“都给我让开!”
      可这些人围成的一圈却像是某种阵法,绵延不绝,固若金汤。君亦被围在里面动弹不得,琉璃丝再度祭出,可这些人像是吃过了去年的亏,防他这一手防的厉害,几回合下来,反倒是君亦被擎住手脚,险些误伤自己。
      “君公子无缘无故消失大半年,我等还以为是再也讨不回琉璃丝了。”面具人看他破阵不得,不疾不徐道,“想不到竟能在花灯会上再见君公子,可见是缘分。”他一挥袖子,俨然是领头人的模样,“杀了……”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是一怔。
      旁人连带着君亦都不知道他话怎么说一半忽然不说了,却见他忽然掀起袖子惨叫一声。战成一团的人群被他这一嗓子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往那边瞥过去,却在看到面具人手臂时齐齐倒抽了口冷气。
      什么手臂,袖子下面竟是一段手臂模样的冰柱!他的手指不住碎裂,底下那冰却还在向上蔓延,一步步侵蚀他的血肉之躯。那看上去是极痛的,面具人痛的倒在地上,捂着胳膊哀哀地嚎叫。周围人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陆续停下来动作。
      好机会!
      君亦瞅着这个机会,正要冲出去,却听到自己上方传来一道冰冷带着杀意的声音:“你要杀谁?”
      君亦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倏地抬头,卿言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黑袍下透着他苍白的皮肤。他扫过围着的一圈人,没什么表情,却无端让人从心底透出寒意和恐惧。
      君亦:“卿言!”
      卿言低头,也不知道看没看到君亦,但他显然是听到了。他勾唇露出一个浅浅淡淡的微笑:“嗯。”
      君亦:“……”
      嗯什么嗯?
      他想冲卿言咆哮,让他赶紧回去,在荒暮城等着自己,让他好好准备一份措辞来给自己解释,再……再问他,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但卿言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悬于空中,并无动作,但君亦身边的人却整齐划一地都扼住自己咽喉,面上浮现痛苦地神色,手上的力道却在不断加大。终于有第一个人倒下,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包围君亦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独留君亦一个伫立在原地。君亦简直呆住了,倒不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卿言杀人,而是……这种大范围的杀术,卿言这么用起来真的没问题吗?
      仿佛是印证他的猜想,卿言从空中坠落。他双脚碰到地面的时候还想凭自己的力气站起来,却没能稳住,一个踉跄摔到君亦怀里,咳出一口血,染红了君亦的袖子。君亦抱着他,眦目欲裂:“卿言!”
      他第一次抱卿言,没有什么旖旎想法,只觉得怀里的人重量轻的吓人,好像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似的。卿言借着他的胳膊站稳,抹净唇边的血渍,漫不经心道:“我要死了。”
      最坏的想法终成现实,君亦一时间居然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声音也轻飘飘的:“你说什么?”
      卿言看他,没有说话。君亦猛然回神:“那些花!你是不是因为那些彼岸花魂!”
      “你知道?”卿言短促地笑了一声,“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了。君亦,我是不是给你带来麻烦了?”
      麻烦?谁给谁带来麻烦?君亦望着卿言的眼睛,他初入荒暮城的时候就想,这个城主的眼神可真干净,现在他的眼神依然干净,却堵得他心里发慌:“我……”
      卿言抬手打断他:“你别说了,给我留个念想。”
      他伸手进君亦的钱袋,掏出一个小小的玉佩,上面雕着一个“言”字。他看着这个玉佩,似是怀念:“我在这上面下了追踪咒,看你突然回来,半路上又不动了,觉得你有危险,所以就追过来了。”
      他把玉佩又塞了回去,一摊掌心,有一柄巴掌大的小剑。剑在他手里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普通剑刃的大小:“这是我年少时学习用的佩剑,送给你。”
      君亦听他这交代遗言般的语气,终于忍不住了:“你……”才吐了一个字,他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不自觉地向后仰,被一个人接住。他眼皮发沉,知道这是卿言弄得,心里越来越冰冷,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带你回去。”卿言声音轻轻柔柔的,“你受伤了,到时候在冰棺里睡一会儿,大概挺久的。醒来以后就好了,指不定还不记得我了,挺好的。”
      去你妈的挺好的!君亦头一次想撕破自己翩翩公子的皮囊来对他爆句粗口。可他的意识越来越沉,卿言的声音也越来越遥远。末了,他听到遥远天边般的一声叹息:
      “我真的……”
      -
      他终于回到这里。
      时隔百年,他遵从自己内心的指引,回到了这片魂牵梦萦之地。
      荒暮城里光秃秃的,花花草草的什么都没有。那曾经铺满了荒暮城的一片艳红的彼岸花早已枯萎,只留下深褐色的茎。
      其实本该这样,这才是荒暮城原本的样子,荒凉,陈暮。
      君亦踏进去。他看见城中有一个巨大的冰棺,想来这一百年他就是在这里面度过的。他做了一百年的梦,一朝梦醒,却恍然物是人非。
      他能想象到卿言是如何拖着将行就木的身体把他带回来,放在冰棺里面,又是怎样离开了这个地方孤独地死去。那些破碎的画面此刻终于回归,想来也是卿言的不甘心,只要他回到这里,就会把他的记忆归还,企望他能对自己稍加留恋。
      ……真是一个傻子,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他居然能做荒暮城主,真是奇迹、君亦一边想着,一边竭力逼回眼眶里的汹涌热意。
      怎么会没有感情呢,怎么会不爱呢。
      可是有的爱情,偏偏就需要盛大的死亡与漫长的时间来成全。
      “……卿言。”他低声说。
      只有呜呜的风声。没有人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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