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臣

　　自那日回了曲荷苑后，李娇再没有召过顾言之。就这么安静过了两日，突然听曲荷苑的小厮们在窃窃私语，隐约听见他们说：“含秋苑那位公子病了，殿下照顾了他一整夜，心疼坏了。”

　　两人说着话，回过头便看见顾言之站在转角处，吓了一跳，连忙问安道：“顾公子，您起得这么早。”

　　“你们方才说谁病了？”

　　两人相互推搡了一下，高个子的小厮抬头讪笑了下说道：“是鹿弥公子，昨天下了大雨，把含秋苑的海棠花淋坏了，那是鹿弥公子特意为殿下栽种的。他不顾大雨跑外头搬花去，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喊着殿下呢。”

　　顾言之闻言轻点了下头，又问道：“殿下在含秋苑？”

　　“是。”

　　“随我过去看看吧。”他说道。

　　含秋苑

　　李娇皱眉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着的鹿弥，因为高烧他两颊通红，俊俏的脸微微皱起，似乎十分难受。

　　“如何了？”她沉声问着太医。这是她今早从宫里召来的太医，按理说鹿弥只不过是她府上的面首，是请不得太医过来的，但淮阳公主派人去召请，谁敢不来？

　　“回殿下，鹿公子这是犯了伤寒，体内湿怠、舌苔浮白，若是再这么烧下去恐怕会忧及性命。”太医说道。

　　“所以本宫才特意进宫请你过来不是吗？”她淡淡道。

　　太医语塞，俯了俯身作揖道：“臣会尽全力治好公子的。”

　　“檀音。”她唤道。

　　檀音捧着盖着红绸的木托子过来，轻声道：“陈太医，这是公主府的一点心意。”

　　“多谢殿下。”太医不好推辞，只得跪地叩恩。

　　太医出去后，她又重新回到床边坐下，鹿弥微启着口喃喃唤着：“殿下、殿下。”

　　她闻之一动，抬手轻轻放在他额间，柔声道：“我在。”

　　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鹿弥渐渐松开了眉头，安心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檀音又进来道：“斐公子和顾公子来了。”

　　李娇颇为意外抬头：“他来了？”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顾言之，斐乐和鹿弥素来交好，过来探望也不意外。

　　“进来吧。”

　　顾言之和斐乐不约而同的到了含秋苑，斐乐率先开了口：“顾大人。”

　　顾言之勾唇道：“戴罪之身，唤顾某名字便好。”

　　斐乐垂首作揖，似笑非笑道：“顾大人说笑了，公主既然把你从狱中救出，就有办法为你洗脱罪名，日后你还是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斐乐怎敢直呼名讳。”

　　顾言之默了默，方才笑起来：“斐公子似乎对殿下了解甚深。”

　　“在下在沐云府三年，略懂殿下心思一二。”他道。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进院里。檀音开门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顾言之一眼就看见床边的人，她正低下头轻柔的用帕子擦拭鹿弥额上的细汗。

　　“公主殿下。”两人问安道。

　　李娇抬头看他们，目光淡淡扫过顾言之便移开了视线，对着他们轻轻点头：“鹿弥还在昏睡。”

　　斐乐道：“殿下照顾了鹿弥一宿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我在这守着，他醒了我就派人通知殿下。”

　　李娇是有些累，昨晚含秋苑的丫鬟小年急匆匆到泠雨殿通报，她穿上衣服便跟着过来，亲自守了大半夜中途只打了个盹。如今斐乐一说，她真觉有些困顿，再加上顾言之在这，她眼下还不知如何与他同处。

　　“也好。”她回道，便要离开。

　　走至院子中，身后传来呼唤：“殿下。”

　　她停了下来，没有回头。

　　等顾言之走到她面前，她才问：“何事？”

　　“承蒙殿下照顾，顾某已在公主府安顿两日，只是顾某身为朝廷钦犯，不知殿下如何打算？”

　　顾言之站得很近，低下头凝视着她。一片花瓣落在她的墨发上，微微浸湿了她的发丝。

　　她声音略显疲惫：“你放心，本宫既然能带你出来，便不会让你再回牢里去。”

　　他莞尔一笑：“顾某并未怀疑殿下能力，只是生怕连累殿下。”

　　她扯唇勾起一个极凉的笑容：“你只需安心待着便可。”说罢，她挪步想走。

　　顾言之拉住她，抬起手从她头上拾起了那朵花瓣，把她垂落在颊边的发丝捋到耳后，柔声道：“殿下慢走。”

　　她心上仿佛漏跳了一拍，转身匆匆踏出门去。

　　顾言之看着她的背影，眸底如水含情，他想留住她多说几句话，可他知道她现在有多抵触他的靠近。

　　“顾大人。”斐乐站在门口唤道。

　　“斐公子。”

　　“顾大人，可否移步一谈？”

　　顾言之点头：“请。”

　　两人站在树下，挥退了随侍。

　　“斐公子有话要和顾某说？”

　　斐乐举起手中的玉笛把玩着，说道：“我进府时鹿弥就在公主身边了，那时候公主殿下大多时候是不开心的，唯独和鹿弥玩闹时才会露出笑容。”

　　斐乐漫不经心地说着他所不知晓的过往。

　　顾言之只觉得心中顿闷，气血在胸腔隐隐翻涌着。

　　“顾大人可知，我、鹿弥和凌寒，我们三人的名字是殿下起的。”

　　顾言之一怔，只听斐乐又道：“殿下说这是依据我们三人的性情喜好所取。”

　　“既然有名字，为何又要另取？”他问道。

　　斐乐望着青天神思有些飘忽，缓缓道：“为了让我们忘却前尘往事。她说取完新的名字后，我们便是再生之人，不必挂念过往，只记当下过好未来便可。”

　　“忘却前尘……”他默念道，心上泛起微苦，她是否也想忘却有他的前尘呢。

　　“我们三个都是因为不同的原因而来到殿下身边，但都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斐乐正色道：“殿下从未轻待过我们半分。若是像之前那样在沐云府潇洒随意的过这一生又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斐公子到底想说什么？”他淡声道。

　　斐乐直视他，眼神带着冷意：“顾大人，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殿下才会回到皇室这场漩涡中。”

　　“殿下这样的人，她不适合再回皇室。”

　　“她并不快乐。”

　　“顾大人，当年你为了别人让殿下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若真心觉得愧对殿下，待日后官复原职便离她远些吧，莫再招惹她。”

　　……

　　夜深露重，顾言之站在窗前沉思着，清早与斐乐谈的话还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响。

　　左胸上的旧疤仿佛感知到主人的心绪隐隐泛起疼痛。

　　“大人。”一声微不可闻的呼唤声响起。

　　他转身进屋，不一会儿一道黑影从后窗翻进屋里。

　　黑影跪在他面前，小声啜泣着：“呜呜呜…大人，您还好吗？”他摘下面上的黑纱，露出略显稚嫩的脸颊。

　　顾言之摇摇头失笑：“快起来吧，我没事。”

　　彦青起身，围着他转了一圈，难过道：“您都消瘦了许多……听闻您落到淮阳公主手上，府上的人魂都吓掉了一半。表小姐实在放心不下您，让我过来瞧瞧。”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猝不及防，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相爷出狱，谁曾想半路杀出个淮阳公主把相爷劫了去，打破了他们所有计划。

　　彦青现在看着顾言之，仿佛他刚经历过九死一生，不禁又抽起了鼻子。

　　“好了。”顾言之生怕他又红起眼眶，连忙安抚道：“放心，公主待我不错，你们不必担忧，公主府上重兵把守，你若无事就回去吧。”

　　“彦青想留在这保护您。”彦青担忧道。

　　坊间传闻淮阳公主自从搬去沐云府后性情不定，有人曾言看到西庄搬出了四具尸体扔去乱葬岗，听说是公主醉后命人活活打死的。更何况自家大人就是害得公主性情大变的始作俑者，彦青越想越害怕，执意留下来暗中保护他。

　　顾言之无奈道：“你可知跟在殿下身边的是何人？殿下若是想取我的命，就是十个你也拦不住。”

　　“好了，你且回去吧，告诉张大人不必担忧。”

　　彦青左右为难，半晌才抱拳道：“是，属下这就回去告诉张大人。”

　　李娇带着三个丫头在晚林里闲散漫步，白日睡多了，脑袋昏昏沉沉的，索性出来走走。

　　“晚些时候，含秋苑派人来通报，鹿弥公子醒了。”慕兰说道。

　　她稍稍放宽了心，慕兰又掩嘴道：“鹿弥公子听说您让人把海棠搬走正闹脾气呢。”

　　李娇笑了起来。

　　昨夜里的鹿弥着实令她吓了一跳。脸蛋烧得通红了，嘴里还在念着门外的那些海棠，气得她当场下令命人把海棠搬出去，嘱咐底下人日后不许他在栽种花草。

　　“让他闹吧，这孩子就是太任性才生了病。”她抿唇道。

　　鹿弥是她刚搬出皇宫时，从青楼里带回来的。

　　那年她刚经历了大变，得知母妃逝世的真相，又遭顾言之当众‘羞辱’，她毅然决然的立誓离开。先帝从前最是宠爱她，抵不住她的决绝和恨意，同意她出宫并把西庄皇家园林作为府邸赠予她，只是当时派了一队又一队的侍卫，把西庄围得固若金汤。

　　先帝虽未命人限制她的自由，可所到之处皆是暗卫。越是如此她越是想激怒那人，于是带着四个丫鬟男扮女装去了青楼寻乐。

　　那是李娇第一次去烟柳之地，她好奇地张望着长巷。

　　“这就是虞京最有名的花柳巷？”她喃喃自语道。

　　入目的是两行寰宇楼台，花红柳绿的纱幔绸带在空中轻扬着。

　　巷子里很热闹，楼馆里的掮客站在门外招揽着生意、姑娘们盛装打扮着在阁楼上卖笑，来来往往的皆是锦衣华服的男子。

　　“公子，我们去哪家？”檀音穿着白锦云纹蓝袍，粗着声音问道。

　　她站在街上有些茫然，每一家似乎……都差不多。她看向溪月，无声询问着。

　　溪月摇了摇扇子四处瞧了瞧，沉思片刻指着前头一家略显冷清的馆子，说道：“那家瞧着不错。”

　　于是五人一同走入这家名唤醉梦阁的青楼馆子。

　　馆子里一派歌舞升平，红纱薄缎后是姑娘们曼妙的身姿，伴随着琵琶琴瑟的合奏翩翩起舞着。屋子里燃着熏香，与姑娘们的胭脂味融为一体，略微呛鼻。来客们皆是酒色之相，她们五人站在中央倒显得青涩突兀起来。

　　老鸨在馆子里招揽着客人，看到她们眼前一亮。

　　“几位公子爷里边请。”她招呼她们入了厢房，热情问道：“爷几个是想听曲赏舞还是寻乐子？”

　　李娇沉吟片刻，虽不知所谓的‘寻乐子’是何乐子，还是回道：“都想。”

　　老鸨瞧着她们，面红齿白、细皮嫩肉的模样，一准是士族子弟第一次来这烟柳地寻新鲜的。这样的人不差钱儿，于是道：“几位爷，我马上把姑娘们招来，您们先侯着。”

　　见老鸨出了门，慕兰担忧道：“殿下，我们还是回去吧，若是惹得陛下大怒……”

　　李娇凉凉地睨了慕兰一眼，勾唇道：“怕什么，既来之则安之。”

《裙下之臣》
首辅大人追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