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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天命
“没事。”他手中的湖水剑显露出戾气深沉的青光,少年避着她将长剑收起:“你莫要看这些。”
她指着那些人,又指了指乐正余亦:“可是我已经看到了。”
“那便装作没有看到。”他负手叩墙,笑若讨价还价的孩童:“我们两个做一个交易好不好?”
“什么交易?”
“我告诉你几个关于南山的秘密,你莫要将今日的事情告诉南山。”
她决然摇头:“怎么可能,我既然看见了,怎么能当做没有看见?”
“没有叫你当做没有看见,你只要不提起就好。”
见女子一副懵懂的模样,他得意洋洋的开口:“只要南山不问,你便不说。”
白云有些戒备的往后退了一步,她不解的看去:“你身上是什么伤口?为何要捶自己?”
“哦?”他微微摇首:“我方才是这么说的?”
“是。”
“那我就是骗你的。”他说话不着四六,明显不愿实话实说。
“你现在才是骗我。”她自幼长在西域多少知道中毒者面上的虚疲之色是什么模样,她望着乐正余亦双目失尽生机,面色若将死之人,立刻了然:“你可是中毒了?”
她猛然想起凌云塔上夏侯南山同她说的关于毒香囊的事情,她颇为着急的上前:“是不是你那空谷幽兰的毒素伤到你自己了?”
他堂皇一笑:“没有。”
望着不远处街面上来回走动的人群,乐正余亦问道:“南山呢?”
“我们走散了。”
“你是路痴吗?”
“不是。”
“哦。”乐正余亦一副了然的模样:“一般说不是的,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是路痴了。”
“我说了我不是。”
“爱是不是。”他稍稍缓了一会儿,侯着肩头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剧痛渐渐散去,他恢复了原本的乖戾模样:“你若是找不到他,我可以领你去找他。”
“不用。”她了然道:“夫君肯定能找到我,我不必去找他。”
“这么相信他?”
“当然了,他可是我夫君啊。”
气若瑶池边桃林绚烂的男子,忽然笑了……
顾盼生辉之间多了几分林间山鬼的妖异之气,他歪头道:“那好吧,我先走了。你自己等南山吧。”
她却叫住了那绝美的少年:“我和夫君去祭拜了你爹娘,夫君说……”
“郡主。”他打断了白云欲要出口的话,半倚着石灰清冷的墙面,任凭四面泥土气味的风吹动他老旧衣裳的衣角:“多谢你二人,不过……此事我已知晓。你不必多言。”
她望着他,多有不解,多有怜惜:“你很难过吗?”
许是从来都未曾有人这般问过,乐正余亦稍稍愣了一会儿,才恍惚道:“难道我应该开心吗?”
“可那是过去的事情,他们死了,可你还活着。”
“所以呢?”
她被反问弄的措手不及,僵硬在原地:“什么所以呢?”
“我还活着,所以呢?你要告诉我,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人不能总是过去,都是要长大,都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是吗?”
“不是吗?”
“可我也从来都没有说过想要长大啊,也不是我想要长大的。”他盯着她:“若是南山死了,你可否让这件事过去?”
“我……”
“对吧,这世上有一些事情是不会过去的,那些事情是身体的一部分,到死都戴在身上。”他闭眸无奈:“命运怎么可能放过我们。”
“余亦。”
“告诉南山,叫他不要随意歉疚,我们乐正一族生来就是如此,如今的结果是世世代代的抉择,看似诅咒实是选择。”他认真看去:“我们一族生来就拥有比旁人更高的天赋与容貌,自然要承受旁人不能承受之苦,这都是报应。”
“这不是。”她说不过他,比起南山的温柔,余亦的话语虽然轻缓却带着无法反驳的决绝,叫她心慌无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自己。”
白云道:“今日的太阳还高高的挂着,你也还活着,不管成长,不管那些可有可无的愁虑,不管是是非非,人间苦难,你为何不相信自己能看破那些过去?”
“你不懂,这世上真的有痛苦到活不下去的人。你太过单纯,想来也未曾见过那些人。”他冷静的说:“天命难违,人要怎么和天斗?”
“命在自己的手里,怎么就由不得自己了?”
“可是,郡主,这世上多的是无可奈何之事。”他眼中凋零一地的残破桃花,卷裹着浓烈的死亡香气:“天命当真难违。可懂?”
‘天命难违’四字暗藏不知多少阴冷绝望,叫她四肢百骸都渐渐的僵硬起来,她不明白,急红了眼睛,站在原地攥紧拳头浑身发颤的叫道:“我不懂,我不懂,我就是不懂。”
脑海之中满是这些日子夏侯南山不经意流出的伤怀,墓地前夏侯南山与她说了过去的事情,却没有说过如今的事情,她心中有了不安的种子,却不愿那种子破土而出,探破人间。
乐正余亦见她一副被抢了胡萝卜般的委屈模样,不再多言,只是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带着离别般的透明感,仿佛下一秒她面前的绝美少年便会破碎成千万桃花,飘零而去。
“我带你去找南山吧,你这路痴的毛病,一定要让他知道。若是你丢了,南山不知该怎么自责。”他似是叮嘱又似在哄骗孩子:“南山很好,对吧。”
她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少年眼中的死寂,她稍稍侧过面去像是在赌气:“你扯开话题。”
他比她更无辜:“你说你不懂,我还要怎么说呢?”
她赌气一般的怒道:“你们中原人真是奇怪。”
他笑,领着她行出街巷,转角处飘来一缕清香,那是夏侯南山随身所佩戴的香囊的气味,她回头,只见人群之中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蓝衣男子,四面人那样的多,可她偏偏瞧不清那些人的模样,茫茫人海之中他唯能看见他。
“对不起。”他上前便握紧她的手:“方才叫你自己一个人走。以后不会了。”
“无事。”她下意识的去找跟在自己身边的乐正余亦。
可回过身,四面寻望着,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
琼花漫天。
她的鼻尖嗅到一股寒人心脉的冷香,白云紧紧的拉住夏侯南山的手臂,对上他迷茫的双眸,他问:“你看什么呢?”
“我方才瞧见余亦了,他捂住自己的肩头特别痛苦的模样,夫君,他是不是中毒了?”
夏侯南山的笑容僵在面上。
白云心中那颗困惑的种子终究还是生了花,结出了答案:“夫君?余亦是不是想要寻死?”纵然百转千回之间,她无数次警告自己这只是猜测,中原人与西域人多有不同,可面前夏侯南山似堕入冰湖便的僵硬,叫她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直觉。
“我猜对了,是吗?”
他并未摇头,也未点头,只是微微叹然仰首望着面前虚无的空气,妄想从中得出答案,他不解,他黯然:“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白云拉着他的手:“为什么不知道?”
“十年。”他说出漫长的岁月:“他毕竟已经活了十年了,若是要寻死十年前便可放弃,后来中毒时便可自尽,可他一直都活着,所以……我并不知道他是否想要寻死。”夏侯南山道:“阿姊说……余亦并不是想要寻死,却也从未想过要活下去。听着矛盾,可实际上并不矛盾。”
“中毒?”
“嗯,腐骨噬心。”
这次僵住的是一直闹腾的白云。
回到府上,小郡主自己一个人坐在床边抱着玉枕连着手边的酒都没有兴趣喝上一口,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怎么了?”夏侯南山端着茶水走进,瞧着她一副需要人哄的模样:“连酒都不喝了?”
“夫君。”她微微抖着声线对他道:“我觉得我方才对余亦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
“过分?”他笑了:“什么话?”
“我告诉他,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他一定会好起来。”女子低下头满是郁闷的抿唇:“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他中过腐骨噬心呢?”
“你知道那毒?”
“中毒者每日都要受无间炼狱般的刺痛折磨,伤口疼上一分,人便清醒一分,越是疼痛便越是神志清明,生不如死。”她低眸红了眼眶:“从前西域有人中过这样的毒,最后他因受不得这样的痛苦,自尽了。”
她仰头问道:“余亦中毒多久了?”
夏侯南山稍稍算了算,又摇头道:“大约八年吧,他中毒之时我们不在他身边,还是后来好了大半时才知晓。”
“为何?”
“他不愿告诉我们。”夏侯南山将酒碗拿来给二人斟酒,他自己先饮下:“后来也是阿姊无意吐露,我们才知晓。算来……他那个时候也只有十二岁。”
“十二岁?”听到这个数字,她更加郁闷起来,想起方才自己大言不惭与余亦说的那些话,她急躁的跺脚:“夫君,你为何不能早点告诉我啊。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余亦可千万,千万不能往心里去啊。”然后拿起酒碗一杯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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