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欢（重生）

　　兰姨生产的那天，实在凶险，看着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听着兰姨痛苦的叫喊声，姜以欢站在床边，心揪成一团，那一刻突然有点理解母亲选择。
　　姜以欢额头冒着虚汗，这满屋子的血腥味，差点让她吐出来，她极力压抑胃里的阵阵翻滚，冷静地指挥着下人。

　　当婴孩的啼哭响彻整个姜府后院时，姜以欢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下来，兰姨虚弱地躺着，姜以欢接过那个小小的孩子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这是她的弟弟，姜家的小公子。

　　姜以欢立即写信把这个好消息告知父亲，信送出去的第二天，她就收到父亲的来信。
　　他们打了胜仗，不出两个月就能回来。
　　其他再未多说。
　　姜以欢隐隐觉得这封信背后隐藏了什么。

　　这几天姜以欢仍旧是两边辛苦地折腾，一边要照顾云老夫人，一边还得顾及上兰姨。
　　“父亲很快就会回来，这几天我回云家住。”姜以欢把明夏叫回来，把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才去兰姨跟前说着。
　　兰姨身边的人都是云家用惯的老人，而且有奶娘和几位有生养经验的妈妈在一旁伺候，她也十分放心。
　　“我这身子骨没那么娇气，月子里尽量不出去吹风就是，有她们照顾，你就安心在云家住下。”兰姨这几天精神奕奕，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就是这样。
　　姜以欢应着，这才出门往云家赶去。

　　云老夫人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状态，必须日日夜夜有人守在跟前。
　　张妈妈年纪大了，连续几天熬夜，身子也快吃不消。
　　“您去好好休息，我都让明夏带个人过来轮流看着，您怎么还熬成这样？赶快去休息。”姜以欢知道她与老夫人感情深厚，不同于其他人，看着她深深的黑眼圈，忍不住地心疼。

　　“老奴过去糊涂啊，不该搬弄是非。少夫人诚心待老夫人，是云家的福气，您在这里，老奴才放心。”张妈妈叹息一声，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由地感慨道。
　　姜以欢没想到她这般激动，看一眼母亲睡得安稳，就亲自扶着她去休息。
　　过去？姜以欢知道二公子的事情是她在母亲面前提及的，但结果已经注定，责怪或者原谅都显得苍白无力。

　　姜以欢坐在老夫人面前和她说着话，大夫说母亲可能是在逃避现实，白天要多跟她讲讲话，尽量让她保持清醒。
　　“母亲可记得，您当时说过夫君他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的，小嘴很甜，会高讨人欢心。长大一点就要读书写字，他记忆力很好，背书很快，但定力很差……”姜以欢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也吓一跳，竟然会把母亲说的点点滴滴都记得那么清楚。

　　这段时间，母亲晚上总是难以安睡，常常被噩梦惊醒，醒来就会缩在床角发呆或者哭泣。因为母亲不喜欢和别人同睡一张床，姜以欢只好又让人搬进来一张小木床放在旁边，以便随时照顾。

　　在姜以欢的悉心照料下，一个月后，云老夫人的精神渐渐地好转，白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晚上也能安稳地睡上两三个时辰。

　　看着云老夫人的精神头越来越好，姜以欢心里也高兴得紧，兰姨生下儿子，父亲也即将归家，云老夫人渐渐康复，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因着前生的遗憾，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会尽全力支撑到最后。
　　眼看着即将到三年之期，她生在冬天，又死在那个冬天，而现在她安然无恙，身边重要的人亦是安好，她很满足。

　　虽然还是没到秋天，但一路向北，越靠近边塞和柔然诸国的地界，就越是风沙肆虐，衰草连天。
　　由洛阳城回京的官道上，正浩浩荡荡地赶着一支整齐的队伍，他们刚刚参与了大败柔然的那场盛大战事。
　　十几天前，他们势如破竹，如有神助，一路攻到柔然都城，原本坚固的城防瞬间倒塌，不堪一击，柔然归还之前所抢占南朝的两座城池，重新划定边界，对南朝俯首称臣，而柔然周边小国以及各部族十年内恐怕都不敢妄动。

　　南朝是北方诸国对大梁的称呼，而作为梁国的子民，习惯称作我朝，或是我大□□，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意味。

　　那场战争很是惨烈，三年前大梁战败之后，面对强敌本就信心不足，但将士们却在突然出现的云将军带领下，一次次攻城掠池，短短一个月就结束了两国间持续十几年的战争。
　　他们说云将军三年前就参与了对柔然的那次战争，侥幸存活下来，在柔然蛰伏许久，才能使原本胶着的战事发生逆转，迅速占据优势。

　　他们已经连续十天的路，奈何柔然距离南朝的京城天高路远，不是朝夕间能至的。
　　大军的最前面领头的正是这位英明神武的云将军，他带着半边面具，脸色黝黑，眼下有处清晰的伤疤，骑在高大的骏马上，迎着凉风，望着前方。
　　三年了，残酷的环境里他经历太多，但心中一直记得临走前那份承诺。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初秋时节，凉风阵阵，漫天纷飞，整条路都被银杏树叶铺成黄金大道，美得绚烂夺目。

　　姜以欢原本打算着再过两天就回姜家去，但经过几个月的辛苦操劳，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强撑的身体再也无法负荷，她突然病倒了。

　　自从经历那次难产之后，姜以欢的身子就大不如从前了，尤其畏寒，这几天连着下大雨，所以屋里提前生了火。她这几日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仿佛听见谁在床边唤着她的名字，睁开眼睛，却不见那人。
　　“又做梦了……”她披起被子坐起身喃喃地说着。

　　明夏挑帘从外面进来，眼眶好像还是湿的，蹲在火炉边烤着火，不断地搓着双手，好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说罢，何事？”姜以欢虽然这两天精神不济，但是瞧见她这副藏不住欢喜的模样便知道她心里藏了事。

　　明夏忽地一愣，靠近床边，使劲地点点头：“嗯！”
　　然后又开始犹豫，她咬着手指头，最终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老夫人让我先别急着说，可是我实在忍不住，您可千万不要激动啊。”

　　姜以欢接过她递来的爬子放在额头，懒懒地说道：“说罢。”
　　“将军回来了！”明夏憋了许久，只是一直不见她醒来，就没找到机会一吐为快。
　　姜以欢靠在枕头上，一时没明白过来，疑惑地问着：“将军？”
　　“就是我们公子啊！他没有战死，如今还立了大功，是我们大梁的英雄呢！”明夏激动地说着，夫人总算是苦尽甘来，云家也要扬眉吐气了。

　　姜以欢手中的湿帕子掉在床上，她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明夏问道：“云千泽，他回来了？”
　　虽然心底一直期盼着他有一天能回来，但又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明夏认真地点着头：“夫人，您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将军晚些时间就该回来了。”

　　紧拽着被角，痴傻了地坐了片刻之后，姜以欢忽然泪流满面，脸色却又带着笑意：“好，我再睡会，恐怕一时半会他也回不来。”
　　看看外面的天色还早，朝堂上的封赏，加之随后的应酬，总得要小半日时间才能踏进家门。
　　明夏给她盖好被子，暗暗松一口气，她辛苦了三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一觉睡得踏实心安，梦中似乎还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那双澄澈的眼眸。
　　醒来时，天色渐暗，屋里还没有掌灯，有些昏暗，姜以欢脑袋昏昏沉沉的，她不喜欢白天睡觉，每次醒来都觉得脑海中有一大片空白记忆。她揉一揉眼睛，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她知道他是谁。

　　他身披战甲，手持宝剑，就那么闯进来，见她还没醒，便想着让她再睡会儿，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惊扰到她，明夏说她一直没能睡个安稳觉。
　　他就那么不远不近地在门口站着，望着她的动静，大约半柱香时间，她翻个身，好像察觉到什么，忽然醒过来。
　　“夫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哽咽，一步步向她靠近。
　　“云千泽？”姜以欢还不能习惯当面叫他一声夫君。

　　他把宝剑丢在一边，坐在床边，一股铁甲的寒意袭来，姜以欢看到他眼下那处伤疤，原本白皙光滑的脸也变得黝黑粗糙，脸还是那张脸，轮廓却更加深邃，身体比原来更魁梧结实，甚至长高了些。
　　“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回来……”他长满厚茧的大手碰到他细腻的皮肤，又突然收回，生怕弄伤了她。
　　姜以欢突然抓住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轻声道：“我知道。”

　　两人正哭成泪人，却被外面的云老夫人打断，儿子刚回来就跑去媳妇的屋里，完全不顾母亲伤心？

　　姜以欢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责怪地说道：“还不出去？”
　　其实心里甜如蜜。

　　云千泽见她穿得单薄，又把她塞进被窝里，让她继续躺着。
　　出门前听见他叮嘱明夏再添些炭火，屋里不够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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