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月光

作者:魂如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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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 章


      曲海遥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呆然问道:“现、现在吗?”

      “不然呢。”文吉勋没有多说,直接打发他去做造型,然后自己投入了拍摄。

      ……还真是难以形容曲海遥这时候的感受,就像一把八十米的大刀咔地一声就往他头上砍下来了。曲海遥欲哭无泪,但也不可能拒绝,就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化妆间了。

      做造型的时候曲海遥脑子一片乱麻。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文导让他现在去试戏,刚才嵬戾那个受刑的造型做的时间比预期要长不少,如果拍摄进度慢的话,地牢里的戏很可能要拍上三天,也就是说这个造型要做三次,那就太浪费时间了。文吉勋是想今天让曲海遥熟悉一下,尽量跟上拍摄节奏和状态,毕竟他进组晚,也是第一次拍电影。当然如果能把曲海遥的镜头在今天也全部拍完就更好了,说不定明天就能把地牢戏结束,继续拍下面的戏份。

      可知道是知道,这么快就要被赶鸭子上架,曲海遥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用仅有的理智回忆了一下剧本,皇甫玉华在地牢的戏并不多,只有一场偷听戏,以及一场和嵬戾的对手戏。偷听戏就是他试镜的时候得到试镜老师们一致认可的那一场,说起来算是皇甫玉华的戏里最难的一场了。但是跟和嵬戾的对手戏一比,曲海遥就根本不把“最难的一场戏”放在心上了,容意那神明附体一样的状态简直让他产生了心理阴影,他相当害怕接不住容意的戏,在容意面前丢脸。曲海遥对天发誓他在别的大神面前绝对没有这么怂,哪怕是文导,曲海遥都觉得被骂得狗血喷头也是挺正常、挺能接受的,但就是容意,曲海遥实在无法用平常心应对,一看到容意,曲海遥就克制不住地想起自己各种黑历史,醉酒发疯也好、刘家仁也罢,都是大写的不堪回首。

      简直丢死个人……曲海遥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贾俊在他旁边拼命地扇扇子,生怕他在这快入寒的天气里渗出一头冷汗,生生把刚化好的妆给弄花了。

      曲海遥的试戏被安排在今天通告单上的戏都拍完之后。容意下来休息了一会儿,一边调整状态一边听着文导给他们俩说戏。

      “对于你来说,无论来这里的人是谁,只要不是哑女,你都是把他们当成仇人的。况且来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对你表现出一点点善意,即使是哑女,也是冷冰冰地让你早日交出天穹剑。所以皇甫玉华是你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对你好的人,尽管他表现出来的善意只有一点点,但也足以令你感到困惑。从冷硬到困惑,在这场戏里你一定要表现出这条弧线。”

      容意仰着头让化妆给他补妆,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不过文吉勋好像也根本不担心这个,很干脆地又转向曲海遥。“你是天穹派的少主,哑女这些年来从幽冥谷传来的消息你大多是经手的,你知道嵬戾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现在遭到这样的对待完全是因为他的出身,所以对着嵬戾,你最开始需要表现出的就是不忍心。你想跟他说话,想确认自己的判断对不对,因为你的心里这时候已经产生了一个很大胆的计划。一直以来你都在扮演众人眼中的少年英才的形象,希望能借此博得父亲的认可和喜爱,但当你第一次窥视到父亲不堪的一面时,你心里这个大胆的、叛逆的、前所未有的计划就这样产生了。所以在这场戏里,你整个的状态应该是忐忑的。你记住情绪的层次了吗?”文吉勋微微将身体转了转,对两个人同时解说道:“这场戏的发生是起始于皇甫玉华的不忍心,不忍心让你产生了忐忑的计划,所以前来试探。可是遇上嵬戾的冷硬和残酷,玉华就对自己的计划不确定了,这又让嵬戾对玉华产生了困惑,而困惑又让玉华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乍一听很拗口,至少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们差点被这段绕口令绕晕过去。但身在戏中的容意和曲海遥都没有这样的感觉,文吉勋很少讲戏讲得这么明白,这次是为了让曲海遥更好理解。曲海遥细细地琢磨着状态,先跟容意对了一遍台词,现场也安排了一下调度,他感受了一下,觉得其实自己大可不必这么紧张,至少从大学开始到现在,他还没有对哪一次戏准备得这么充分过。

      如果自信心的满分是十分,那么曲海遥现在大概是怀着五分的信心准备开拍了。可是等到正式开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半分信心都没有了。

      容意太吓人了。

      真正和他对戏的时候曲海遥才感觉到容意这种一秒钟之内就能把状态从0加到100的人简直是怪物级别,具体到这场戏里,就是刚刚容意还在觉得铁索拉的位置有点高了,下一秒他已经在用看一具死尸的眼神看着曲海遥了——在嵬戾看来,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哑女之外,都是死人。

      曲海遥心里一慌,差点忘了说台词。

      其实按照文吉勋一般的习惯,他这个时候已经要喊咔了,因为这一镜肯定不能用。但现在本来就是为了让曲海遥先走走戏,文导也就没着急,先看曲海遥的状态能调整到哪一步。

      监视器里,皇甫玉华的表情从慌张转换为了一个强自镇定的快速眨眼。文吉勋并不确定这是曲海遥的真实反应还是他在表演出皇甫玉华的忐忑,但是这个表情很自然,他直视着吊在湿冷的石壁上的嵬戾,低声问他:“你……不恨师姐吗?”

      哑女就是皇甫玉华的师姐。嵬戾暗算被俘的时候,皇甫断当着嵬戾和哑女两个人的面,揭露了哑女的身份。那时皇甫玉华也在场,他看见盈盈月光下嵬戾沾了血的侧脸因为皇甫断的这句话而扬起,瞪大眼睛看着师姐,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映出的满满都是师姐如霜的脸,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映出来。

      而现在嵬戾微微转过眼睛来看了看皇甫玉华,那眼里也似乎什么都没映出来。这眼神让皇甫玉华心中的忐忑更胜,他抿了抿嘴唇,又问道:“你一直呆在幽冥谷后山,为什么你爹娘不管你?”

      在皇甫玉华的台词当中,这句非常重要。他生来尊贵,但内心之中从小被父亲忽略的苦闷却无法排遣,也难以向人启齿。他从来不知道嵬戾为什么被幽冥谷谷主和夫人丢在后山不去理会,他只是本能地将自己的经历向嵬戾去靠拢,这也加剧了他对嵬戾的不忍心。

      但嵬戾和他是不一样的人。暗沉的光线里这具□□的身体上遍布各种各样被施虐的痕迹,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皇甫玉华从小见过许多伤,但从来没有这样的,他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却在听到铁索轻微晃动的声响之后再次将目光投了过去。

      被穿了琵琶骨的上半身微微前倾、逼近了皇甫玉华,那遍体鳞伤却又瘦削有力的身子因为牵动了伤而疼痛,因为疼痛而紧紧绷着,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而用力,细密的汗珠混着血水从那些皮肉上滑落,透着一种让人胆寒的美感。皇甫玉华的喉间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抬眸看向嵬戾,对方的那双眼睛里现在映着的都是自己的样子了。

      “为什么不管我……大概是因为他们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吧。”

      “预料到我这么没用,竟然没有在进你们山的那个晚上就将你们全部杀光。”

      皇甫玉华呼吸一窒。嵬戾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完全没有表情,眼睛则认认真真地看着皇甫玉华,就好像这话全然不是威胁,也不是什么残忍的计划,而是他真心实意就是这么认为的,那样的认真单纯,就好像在说天晴晒霉、下雨撑伞这样理所当然的道理一样。

      这是一种极强烈的专注,好像他这辈子就只需要思考这一件事一样的专注。强烈地专注度带来的是可怕的张力,尽管嵬戾整个身子被禁锢在铁索、石壁上,但他的张力从他残破的身子里爆发出来,藤蔓一样布满整个阴暗潮湿的空间里,将同在这个空间中的皇甫玉华紧紧扼住。

      这种野性而残酷的力量让曲海遥刹那间里被硬生生地逼出了戏。这太可怕了,一瞬间曲海遥甚至产生了一种容意是真的要杀了自己的错觉。察觉到威胁的身体本能地想要退后,而不仅是曲海遥自己,现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种强烈的压迫感。

      大家都能感受得到,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说明曲海遥没能接住容意的戏,这场对手戏是失败的。坐在文吉勋旁边的胡永鹏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这就是演员和演员之间绝对实力的碾压,没有办法。试镜的时候曲海遥等于是独角戏,那时候他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但表演并不止是一个人的事。在场的工作人员几乎都和文导合作多年,大家都知道等到曲海遥退后了,文导就要喊咔重新来过了。

      然而,监视器里的曲海遥身型晃了晃,两只脚却像钉在地面上一样死死地踏住没有动弹。从监视器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脸,下颌的弧度很生硬,说明他正紧咬着牙。

      镜头拍不到的角度上,容意的眼睛里波光一闪。

      曲海遥深深吸了口气,本来紧张僵硬的肩背现在沉了下来。文吉勋又不确定这到底是曲海遥自己的真实反应还是他在扮演皇甫玉华了,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看得出来,曲海遥正在全力将状态逼回去,而且差不多已经成功了。

      惊喜的神色在每个人脸上乍现。皇甫玉华抿着嘴唇,盯着嵬戾看了片刻,然后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略微转身,从腰间解下了个水袋,然后走上前,动作很轻、很规矩地给嵬戾喂水。

      嵬戾愣了一瞬,他无法理解皇甫玉华做这件事的目的何在。他怀疑这个人是想给他下毒,但他现在完全在这些人的掌控之中,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

      清冽的水触碰到嵬戾的嘴唇,滑进他高热、满是血腥味的口腔,嵬戾迟疑了一下,然后将水喝了下去。

      喂完水之后皇甫玉华就退开了,两个人的肢体都显得极为谨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嵬戾的目光审视地在皇甫玉华脸上打量着,试图看穿他真实的目的,皇甫玉华感受得到那目光,但没有理会。他侧过身将水袋系好,然后抬头瞥了嵬戾一眼:“你……要吃东西吗?”

      嵬戾眼中的审视,迟疑地转变为了困惑。

      皇甫玉华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什么地方被揪了一下。嵬戾的表情和目光,无一不显示着他是真的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对他好。在嵬戾的世界里,只有老仆和哑女是不嫌弃他、不憎恶他、对他好的,而现在老仆已经身死,哑女是个骗子,嵬戾只有一再在心里加固着自己的意志和目标,才能让自己的世界不至于崩塌殆尽。

      然而现在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对自己好的人。嵬戾尽管不懂,但野兽般的本能还是让他感觉到这个人似乎真的没有恶意,并不是“为了什么”才来接近自己的。这丝毫没有让嵬戾感觉到轻松,他更加困惑了,困惑得不明所以,像是从出生以来就被猎人漫山遍野追捕着的豹,一天突然被捕兽夹夹断了腿,却来了个人为它治伤一样。

      这困惑完完全全、明明白白地展现在皇甫玉华的眼前,让他似乎懂了。而只要产生了一丝一毫“懂了”的念头,他心里的那个让他忐忑的计划就再难以遏制了。

      他没有等来嵬戾的回话,他也不在乎了。皇甫玉华有些颤抖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对嵬戾说:“等着。”

      随后转身,谨慎而大胆地离开了地牢。

      “Cut!”

      这一声喊过之后,曲海遥感觉自己腿都有点软。他狼狈地想要抬起袖子擦汗,刚一抬起来就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戏服。化妆组连忙朝他涌了过来,后面的容意也被工作人员从上面架了下来。这一镜时间不短,容意被吊了这么一会儿估计手也麻了,曲海遥朝他看过去,发现容意也正在看过来。

      像做了贼似的,曲海遥赶忙转开视线。他到现在都没法自如地面对容意,总觉得很别扭。容意倒像是没注意般揉着肩膀走向文导:“怎么样?”

      文导点了点头,眼睛却看向曲海遥:“你来。”

      曲海遥小媳妇儿似的乖乖跑过去。

      一堆人凑在一块儿回放刚才那一镜。刚开始曲海遥就看出这一镜文导大概不会用的,自己的状态很明显有起伏,一开始就差点没入戏。

      不过总体居然还不错?曲海遥慢慢看着,觉得自己的表现其实比想象中要好,至少没有太丢脸。中间容意开始给戏的时候自己虽然没接住,还差点直接出了戏,但居然把状态调回来了,曲海遥自己都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厉害过。这样看着就发现容意的戏非常准确,爆发和收回的准星和力度都刚刚好,只是自己欠了火候,没有接住。虽然咬着牙硬是扳了回来,但中间还是掉了一截,这一镜还是不能用。

      “不错。”文吉勋给予了肯定的评价。“第一次走戏,这一场已经不错了。状态还可以更稳一点,不要被带着跑。”文导眼睛盯着监视器,一边看一边指着屏幕给曲海遥解说道:“肢体上的小动作比较多,不够精准。”

      曲海遥不断点头,大脑拼命汲取着导演给的意见,心里的那个小人儿则万分庆幸着自己运气竟然这么好、能够进这么棒的剧组。他以前拍过三部剧,在剧组呆的时间加起来也大半年了,从来没有哪个剧组、哪个导演、哪个同事或工作人员给他说过这些,他不禁想起在拍《MENU》的时候,容意指点他的那三言两语也同样是言简意赅,能让人获益匪浅。

      “……还有这里,”文吉勋又指了指屏幕上的皇甫玉华,那是嵬戾在倾身靠近的时候,皇甫玉华无意识地作出的一个喉间滚动的动作。

      “我知道嵬戾的身体很好看,那你也不能看着他吞口水啊。”文导半调侃地对曲海遥说。周围一圈人都笑了,曲海遥整张脸红得快要爆炸,他飞快地瞥了容意一眼,这位被调侃的正主之一正一根食指撑着下颌,一脸戏谑地看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曲海遥头也不敢抬、眼睛也不敢乱看了,忙不迭地低头道歉。大家看他脸皮这么薄也都觉得好玩,以青中年男性为主体的剧组在这时候竟然显现出幼儿园小朋友迷失在满是老大妈的公园里那样的情形,纷纷一拥而上地逗着小孩玩儿。曲海遥脸红到脖子,招架不住地求放过,而另一位当事人容意却自始至终置身事外般,抿着一丝笑任由这堆青壮年男性拿自己伤痕累累的半裸身子寻曲海遥开心。

      “行了,给他补妆吧,”文吉勋心情似乎不错,和颜悦色地赶了赶人,招呼化妆组过来干活。“小容,待会儿你帮他控一下戏,我们争取拍完这场再收工。”

      “好。”容意很干脆地答应了,而曲海遥又变成了一副目瞪口呆状——居然真的要拍完这一镜吗!!!

      他心里的小人儿哭天抢地的时候,理智的大脑让曲海遥想起了昨天晚上林琦走之前对自己说的话:你做得好,别人对你的要求自然就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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