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居住的街道办事处

作者:凶宅纳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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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 吴冕之王,无冕之王


      番外一 吴冕之王,无冕之王

      年少之时,你有没有不计后果的喜欢过一个人?或许那时,懵懂炙热的心还未曾懂得什么是喜欢,情根便趁你不备之时悄然深重,至此经年,如入骨之刺,抓心挠肝,再难剔除。

      吴冕便是王储心上那根刺,深入心脉,撩拨入骨。

      男厕所最靠里一间狭小逼仄的杂物间里,羸弱的少年双手撑地,企图用脱臼的手臂支撑起伤痕累累的身躯。

      然而,下一秒,一个乌云罩顶,他所有努力都成了徒劳。一只崭新的钉鞋狠狠踩在头顶上,将他的侧脸摁在地上左右摩擦,劣质消毒水和便池的味道争先恐后的钻进鼻腔,惹得少年止不住的干呕,生理性眼泪从上方眼角滑落,又掠过另一只眼尾,眼前总是雾蒙蒙一片,像噩梦的画面,看不真切,身体每一处感觉又无比真实,真实到近乎残酷。

      “我们都是同班同学…你们…”男孩无措的哽咽着,喉头涌上来一股血腥味,未来得及夺眶而出的眼泪回流进嗓子里,比黄连还苦涩。

      他口中的“同班同学”们正在笑他、踹他、羞辱他,沙包大的拳头如雨点般系数落在背脊上,排风扇的轰鸣声中夹杂着拳拳到肉的闷响。

      这些人真狡猾啊,男孩想,都是整人游戏的个中高手,从不对受害者的脸下手。

      被按在地上挨打的少年外表看起来还是干净整洁的好学生模样。如果现在喷两下空气清新剂,就能立马上升旗仪式上演讲。

      时间像年迈的乌龟,几欲静止。

      吴冕像滩烂泥一样铺在地上,接受着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在施暴者们眼里,这个平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班长,就是他们这些后进生的眼中钉,肉中刺。跟粪池里那些潮湿阴暗的污垢没有分别,都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

      多此一举,死不足惜。

      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了,从期中测验的成绩发下来开始。可班长平时放学都有人接送,落单的机会难得。蹲了两个星期才逮到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一个形容猥琐的男生奸笑着拉开裤链,狰狞的作案工具好奇的探出了头,枪/口对准地上瑟瑟发抖的男孩。

      突然——
      “住手——” 就在释放的一瞬间,一声厉喝卡着节奏响起,画面仿佛被按下静止键,几个施暴的少年不约而同的停下动作,面露惊恐地循声望去。

      只见教导主任锃光瓦亮的地中海在落日余晖中反射出亮瞎眼的光,发出镭射攻击,几个大男孩瞬间被击毙当场,愣成了一二三四五根笔杆条直的人棍。

      方才搭弓上弦的那位一个没留神,边关失守,就要尿出来了。吴冕情急之下想起身,无奈双手一打滑,重重摔回地面,他认命的闭上眼睛,这时,一双强有力的手把他拽了起来。
      “啊!”惊呼之后勉强站稳,吴冕睁圆了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人。
      “你是…那个…王…王…?”

      “啧,你叫狗呢?我叫王储!帝王的王,储君的储。”

      好嚣张的口气,脸倒是有几分熟悉。
      “王储……”吴冕默念道,惊魂未定的大脑皮层有点搁浅,一时半会想不起这位出手相助的救命恩人是何方神圣。

      “好你们几个臭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合起伙来欺负班长!都给我滚到办公室门口,靠墙站好!我现在就挨个给你们家里打电话,家长来之前一个都别想跑!”

      正胶着着,教导主任的破锣嗓平地而起,几个男孩顿时吓得灰飞烟灭,最后一个跑出去的连裤链都忘了拉,在人来人往的放学走廊上公然遛鸟。

      不意外的又造到教导主任一记利落的飞踢,软了。

      众人走后,吴冕挣开王储,一瘸一拐的蹦到暖气片旁,想靠自己的力量身残志坚的站好,不料,手掌刚一接触到那寒气森森的铁管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刚才在地上踢打时磨破了。

      “嘶——诶?你…”
      王储不顾他的反对,再一次捞过他,揽在自己臂弯里,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肩膀,令他动弹不得。吴冕莫名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姿势,如果换做哪个娇滴滴的小学妹,可以说是相当暧昧了。可他吴冕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还是一班之长,虽然没有王储长得高,但十几岁正抽条的男孩也不容小觑。

      被另一个同班男生像拎鸡崽子一样拎出男厕所,这以后还怎么混?

      于是乎,“你放开,我自己可以走。”吴冕推了推王储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试图抢回肩膀。奈何力道如隔靴搔痒,卵用没有。

      “我以为,你会说声谢谢,班、长、大、人。”
      王储浑然不动,调整了一个顺手的姿势,继续揽着他。看穿了吴冕的窘迫,没有往人多的地方去,而是勾着他朝教室后的小路走。

      这一声班长暗含满满的讽刺,吴冕眼窝不争气的红了红,身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疼的他步履飘浮,一脚踩到了王储的篮球鞋上。
      “……”
      “对…对不起,哦,还…还有谢谢。”

      王储的脚步戛然而止,吴冕顿时有一丝紧张,面前这个痞里痞气的男生方才跟教导主任一起出现,那么十有八九就是他打的小报告,这么说来自己确实该表示感谢。可看他二五八万的拽样,怎么都不像是屑于告老师的人。

      吴冕低下头看着王储鞋上那个黑压压的脚印,一时心绪复杂。

      “诶,班长,干嘛呢?”
      一个爆栗炸开在头上,把刚才的内疚和不知所措一扫而空,吴冕气鼓鼓的抬起头,像只发怒的幼狮,浑身炸着软乎乎的毛,圆咕隆咚的眼睛瞪着王储。

      “你怎么动手动脚的!还有,不要那么阴阳怪气的叫我!”

      见班长大人终于被逗得有点活气,王储不自觉勾了勾唇角,弯下腰,从吴冕被冷汗打湿又经风吹干的刘海里饶有兴致的看他。
      “那我应该怎么叫你?小冕,阿冕,还是…冕冕?”

      吴冕的拳头猛的挥过来,王储火速直起腰,迎面握住这雪白的小拳头,大手包着小手摇了摇。
      “怎么生气啦?挑一个嘛,照我看,要不就叫冕冕吧,多可爱。冕冕,冕冕?”

      “你——”吴冕一张脸涨得通红,只要稍抬胳膊,手臂上的肌肉就酸疼难忍,他一时又急又气,羞愤欲死,觉得这人比打人的那几个还可恶。

      “还是叫我班长吧!”
      狠狠甩下一句话,一瘸一拐的愤然走了。

      “诶,你身上有伤,别跑那么快——”王储仗着腿长,三两步追上他,又把人捞回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去校医室你肯定怕人看见,一会出了校门,找个药店给你买点云南白药,这伤不处理明天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来学校了。”

      “你!你别吓唬我!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吴冕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变成蚊子哼哼。

      王储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身上好像更疼了,明明挨打的次数那么多,已经习惯了,怎么这回有点扛不过去的意思?

      人呐,一旦接受到关心就不愿自己舔伤口了。

      吴冕叹了口气,不再置气硬扛着,乖顺的跟在王储旁边,到校门口只有几步远,俩人依然慢悠悠的踱,丝毫不为即将面临的熬夜写作业而恐慌,

      夕阳沿天地交界线描了个边,火红的落日像奋力一搏的马拉松选手,咻一下,冲破了终点线。

      “谢谢你。”吴冕忽然转过头,冲王储笑了笑。霞光给他的眼眸打了个浓墨重彩的底,眼底藏不住的流光溢彩顷刻而出,洒在对面那颗悸动不安的少年心上。

      王储有点恍惚,明明该说不客气或者装个逼,说句“顺手帮你”。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最后千回百转的心思拧成一股绳,吞吞吐吐道:“你…下次要是再被人欺负,就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吴冕的笑容里闪过一丝无奈,王储意识到不好,慌忙改口。

      “不!有我在,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少年的话掷地有声,吴冕的眼睛有一瞬睁大,复又眯成一条缝,“不用啦,我是班长,班长怎么能记其他同学的仇呢?算啦。”

      他把王储那两句话在嘴里反复嚼了几遍,最后当做一块酒心巧克力咽了,甜话的本质都是苦的,权当醉酒后的胡言吧。

      “别人都可以嫉恶如仇,不服就上。只有我不行,因为我是班长,我是好学生,我是老师的希望,我是同学们的榜样。”

      吴冕经常一遍遍告诫自己,你是榜样,榜样不可以倒下。

      “可是又凭什么呢?”

      王储挑了挑眉,没听真切:“什么?”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这样?”
      吴冕苦笑着,眼角泛起泪光,晚风拂过他身上每一处伤痕,寒意从骨缝里透出来,像密密麻麻的跗骨之疽,给他的灵魂戴上沉重的枷锁。

      他才十二岁,却要每天带着镣铐跳舞。

      “你没错,”突然,一道寒光从眼底射出来,王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对于那些天资不佳又不肯努力的人来说,你的存在就已经让他们恨之入骨了。但你没错,错的是那些生存在下水道里的蛆,明明对粪便甘之如饴,却要嫉妒破茧而出的蝴蝶。”

      吴冕尚且年幼的思维暂时分析不出这段话的含义,他只是觉得这个“同班同学”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危险,却可以化作保护他人的利刃。

      王储揉了揉吴冕软踏踏的刘海,结束这一话题。从校服裤口袋里揪出来一个皱巴巴的纸团,边边角角、仔仔细细的展开,递了过去,“这是你的荣耀,自己收好,不要随便给他人践踏。”

      “这是…我的试卷?”吴冕又惊又喜,暂时把满脑子疑惑清倒一空,洁癖属性完全被屏蔽,接过那张又湿又脏的纸,如获至宝。

      “明明已经被他们丢进垃圾桶了…”
      “刚才趁你没注意,我捡回来的。”
      王储抢白道。

      吴冕胡乱用袖子擦着眼泪,感谢的话打了三页腹稿,再抬头时已经是一双弯弯笑眼。
      “走,我请你吃冰!”

      那时的吴冕,还是块微瑕的白玉,没有后来一身少年反骨的毛病,没有慧极必伤后对世界的两厢恶意,在受了挫折后会絮絮叨叨的抱怨,再循规蹈矩的一步步向前。

      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操场旁,王储任由他拉着,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他的袖口,一丝不易察觉的甜翻上心头,好像初春盛放的路边鲜花,微风拂过,暗香盈袖。

      从此,恶龙孤独的城堡里住进了一个少年,恶龙发誓要永远保护他,倾其所有,直至他不再需要自己的那天。
      ——
      六年后,九如机场。

      一架喷气式客机缓缓驶离航道,在苍穹之上划过一道绵延的痕迹。

      吴冕的公务员老爸托人找关系,让他不用参加百万大军过独木桥的高考,直接赴美留学。

      一早的机票,人就在刚才那架客机上。

      王储从便利店走出来,啪嗒一声点燃一根烟,这是他第一次抽烟,笨拙的对着烟嘴吹了口气,呛得两眼一抹黑,差点把肺咳出来。

      “这味真冲啊…”他想,“带挂装逼,最为致命。”

      借烟消愁的想法泡汤,王储干脆原地倚着护栏望天,数天上有几朵云,飞过去几只鸟,吴冕离开他有几分钟了…

      小魏主任曾经说过,五一路不是个留人的地方,尤其是年轻人,满心抱负,谁会拘泥于这破落小地。

      而他的小小少年也是,已经羽翼丰满,没有他的庇护也能翱翔九天,一路飞出了五一路,飞向更遥远的天空。

      腿根内侧的纹身又开始隐隐作痛,王储尽量扯直裤腿,让风能从裤脚灌进去,减缓一部分疼痛。

      这是昨天吴冕陪他一起去纹的,最后一面,算是全了多年朋友间的情义。

      纹的过程王储要求清场。整整一个下午,不能让吴冕知道。他拿的模板是从吴冕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一次语文听写,有一个成语是无冕之王,吴冕当时午睡未醒,迷迷糊糊写成了“吴冕之王”,老师当场把他的作业本传阅展示,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那张听写纸最后被吴冕丢进废纸篓,是王储悄悄捡了回来,保存至今。

      如今,它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贴在肉身上火辣辣的四个字——吴冕之王。

      “吴冕的王储”,这是王储自己的注解,但这点小心思不足为外人道,留着他聊以□□便好。

      毕竟,此后数年,吴冕之王终要成为无冕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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