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故人来

　　简杏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又稍稍颔首，将脸藏在楚歌的肩旁。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一下一下跳得如雷作鼓。
　　几乎是同时，简杏也感到有人劲道极大地掐住她的肘部，用力朝后翻了回去。

　　简杏一晃，舒时辩的脸就在眼前，离她的鼻尖只有三公分远，眼里有似永不灭的光，端详着她的容颜。
　　七年未见，舒时辩只用了半秒确认，不再怀疑，坚定道：“你是简杏。”

　　简杏的肘部传来阵痛，越是挣扎，舒时辩抓得越紧。
　　她用尽力气试图甩开，失声道：“你认错人了。”
　　楚歌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去扯舒时辩的手，“什么简杏不简杏的！松手，别抓着我家沁沁！”

　　不来还好，楚歌力气又没他大，扯不动还惹得舒时辩愈加发难。现下舒时辩非但不放，腕劲更重，彻底和他们杠上了。
　　简杏吃痛，再没气力反抗，只任他擒着手，疼得咬牙切齿。

　　“时辩，又怎么了？”在门口围观的两人察觉形势不对，推门进来。
　　方朔一见里头正上演老鹰抓小鸡，哎哟一声，忙过来把舒时辩拉开，“有事好好说，你拽个大男人也就罢了，拽着人家一女生，多不好意思。”

　　舒时辩虽被推到一旁，眼神也未曾从简杏身上挪开半寸，“你就是简杏。”
　　方朔乐了，“真在这儿啊？”
　　话音落，众人的眼神全聚焦到简杏身上。

　　简杏揉捏着被掐肿的手肘，眼神有些躲避，吞吞吐吐道：“我叫林沁，不叫简杏。”
　　“我都说了这里没有什么简杏，你们认错人了！”楚歌嚷嚷着，凑过来将简杏捞到背后，挡住不让其他三个人看。

　　方朔眯眯笑，陈墨理则隔岸观火。
　　唯有舒时辩，死咬着不放，“我不会认错。”

　　简杏低声道：“我真不是……”
　　舒时辩不容分说，插话进来，字字掷地有声，“那你为什么要躲？”

　　简杏愣住。
　　是啊，我为什么要躲？
　　我现在是林沁，又不是简杏，舞团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可一看到舒时辩，她心虚了。
　　时隔七年，舒时辩已然是衣着靓丽的上层精英。可她呢，一身地摊便宜货，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简杏是众星拱月的富家小姐，可如今的林沁呢？
　　什么都不是。

　　简杏无力反驳，楚歌却立马反击，“你一上来就揪着人家不放。姑娘遇到流氓，不躲难道还往上凑啊？”
　　舒时辩哽咽，彻底无言。
　　方朔笑出声，搭上舒时辩的肩，惋惜地摇头，“真是棋逢对手啊，世上居然还能有人辩得过你。”

　　随着脚步声飞快而至，团长也届时赶到战场。
　　她先是瞪了眼外头干站着不动的副团，训斥道：“不是让你带三位客人去专门的套间休息吗，怎么带到这儿来了？”
　　副团垂首，悻悻道：“对不起，团长。舒先生把林沁认错成别人，我……”
　　“行了行了，我来处理，你先去吧。”团长挥挥手，大步走进休息室里。

　　团长就挡在对峙双方的中间，冲着舒时辩一行笑道：“舒先生怕是真认错人了。这位是我们团的实习演员，叫林沁。”
　　陈墨理讽刺，“时辩，你的眼神不行啊。”

　　“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身份证吗？”舒时辩压抑心里就快喷发而出的痒与燥，端出少见的礼貌来，朝简杏伸出手。

　　本以为度过一劫，不想舒时辩竟会紧逼到如此地步，就为了证明她是简杏？
　　简杏不适地挪了挪步子，却没有地方可去。
　　她想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林沁，身份证。”团长见简杏没回应，干脆自个过来，直截了当地把手摊到她面前。
　　简杏咬唇，手不自觉地搓着臂膀，很不情愿。

　　休息室内的空气凝结成一团，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强有力的证据。
　　是或不是，全凭一张身份证而已。
　　简杏一动不动，团长则瞬间黑脸，凑来小声又严肃地喝道：“配合点！如果这次合作泡汤了，责任全算在你头上！”

　　简杏垂眸，在心底暗自叹息。
　　她绕过楚歌的庇护，走进其他三人的视线内，又走到沙发旁，将搁在缝里的小包拾起，熟练地掏出一张小卡片。
　　回头，不出意料，舒时辩还在凝视自己，眼神炙热得像要在她身上烙个印记。

　　简杏伸手递去身份证，声音轻如鸿毛，“舒先生。”
　　“多谢。”舒时辩接过，礼貌非常，全然不同于方才的乖戾。

　　身份证近期才更新过，上面的照片和简杏现在并无二致。鹅蛋脸，柳眉杏眼，长得颇为清冷。
　　姓名：林沁。
　　出生年月：199x年9月3日。

　　简杏的目光从舒时辩指尖朝上挪，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表情的转变。从坚信不疑，到全然不解，再彻底化为难以置信。
　　终于，舒时辩的眼中不再有火光，暗沉沉的，寒潭般森然寂静。
　　他递回身份证，生硬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没关系。”简杏收回身份证，弯腰正要放回小包。
　　忽然，她捂住嘴，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唔……”
　　戏很真，假呕得她喉咙疼。

　　“沁沁！”楚歌意会，立马冲过来抽了几张纸巾塞到简杏手里，再回头，“团长，我先送她去医院。”
　　简杏佯装虚弱，由楚歌扶着站起，也没有去注意团长嫌弃的眼神，一心只想快点离开。

　　两人走后，陈墨理冷笑道：“你们舞团的风气可真好。”
　　话说得隐晦，但在场的人也都清楚所指是什么。
　　他们在舞团逗留不到一小时，已经从嚼舌的团员嘴里听清了流言蜚语。什么富豪、包养，难以入耳。
　　方朔不以为然，猛咳两声后道：“女生一个月总有几天不舒服，很正常。”

　　饶是团长这般懂得审时度势，便呵呵笑几声，附和着陈墨理的话往下说：“林沁的家境不好，无父无母的，也没有亲戚关照，还有个妹妹在读大学，处处都要花费不少。人嘛，一旦真缺钱，少不得走些歪门邪道，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闻言，方朔瞥向舒时辩，只见他已然变了脸色。
　　“时辩。”方朔刚想拦住他，可那人跟头牛似的，一头闯出去，任凭怎么叫都叫不回来。
　　团长有些懵，望着门口的方向，全然不觉自己说错话，“这……”

　　“没事，不用管。”方朔摆摆手，又问，“你刚才说林沁有个妹妹，叫什么来着？”
　　团长想了想，“好像是叫林泠。”

　　方朔与陈墨理交换了个眼神，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啧，又错了。

　　*

　　晴空蔚蓝，秋风微冷。
　　风的气劲稍大，把还挂在枝干上的树叶吹得飒飒作响。分明快入冬了，地理位置靠近赤道的G市仍一派生机勃勃。

　　简杏与楚歌走出舞团后门，就在外头的树荫底下站着说话。
　　后门在北，停车场在南，简杏料想舒时辩一行会由南离开，便躲在了北面。

　　简杏将身子朝后，两手支着背后的栏杆，轻而易举地在地上踮起脚尖。
　　她的脚背很美，即便穿的平底鞋，也能看得出她天生是块跳芭蕾的好材料。

　　“沁沁，你难道就不生气吗？”楚歌在一旁看着，嘴里嚼着愤懑，可手却在为她鼓掌。
　　“有什么好气的。”简杏轻轻落地，抬头望天，心已经飞到遥远的北京，“师傅曾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反正是为了舞团，能忍则忍。”
　　楚歌瘪嘴，学着她的样子踮脚，“如果那时候师傅带我们走该多好，也犯不着和她计较，天天受气。”

　　他们的师傅曾是G市芭蕾舞团的团长，出了名的待人温和，教导有方。师傅走后，现在的团长便顺势上位，自此接管整个舞团。
　　前团与现团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在简杏拜入师门之前便存在。
　　如今团长不待见她，一来是简杏并非楚歌般无可替代，二来是因为各种新仇旧怨堆积。简杏不过是团长的出气筒而已，出的是一直被师傅压着出不了头的气。

　　“那我们就更不能走了。”简杏踮起足尖，在平地上转了个漂亮的圈，“舞团有师傅太多的心血，你忍心看它被人糟蹋？”
　　楚歌过来扶住简杏舒展开的双臂，配合简杏的节奏旋转。“也是，为了师傅，咱俩也得守到云开的那天。”
　　简杏旋转一百八十度，抬手揉了揉他的脸，“乖啦。”

　　两人交谈甚欢，不速之客忽然闯入。
　　舒时辩从走廊大步走来，直接伸手插在简杏面前，又将楚歌彻底隔开。他剑眉紧锁，神色很是复杂，眸中寒潭深不见底。
　　“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简杏嗅到舒时辩身上熟悉的气味，晃了晃神，落地时一个踉跄。
　　她随即稳住脚跟，鼓足底气，答道：“是。”
　　“是不是叫简栗？”舒时辩进一步逼问。

　　“不是！”楚歌抢先回答，三个舞步划动，行云流水地绕过舒时辩的阻隔，重新回到简杏身后，“人家叫作林泠。林——泠——”
　　舒时辩抿唇，也不理会楚歌，只等简杏的回答。

　　简杏直视舒时辩，不再躲避，不再遮掩，十分坦诚地与他对视，“我妹妹确实叫林泠。舒先生不信的话，可以随便找个人问。”
　　话毕，她看到舒时辩又一次失望，神色颓然。

　　楚歌眯眼，大大方方地拢住简杏的肩头，语气格外谄媚，“我说舒先生，您是不是看上我家沁沁了？”
　　似是被这话击中了软肋，舒时辩的瞳仁突然缩小，脸色也徒然阴骘。
　　简杏看到他的唇微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一句：“我对随便的女人没兴趣。”

　　像是昨日重现一般，简杏的五脏六腑全拧结在一块。
　　他的声音似惊雷轰鸣，夹风带雨，一字一眼把她打得体无完肤，无处逃窜。

　　呵，七年前她配不上他，而七年后她是随便的女人。
　　上回，她没有反击。
　　可这一次，简杏抬起手，对着舒时辩的脸，一巴掌狠狠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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