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故人来

　　“你真的很像她。”
　　舒时辩的声音发哑，稍显孱弱无力，却是一击重锤，狠狠敲响简杏胸口的警钟。

　　简杏愕然钝足，背脊窜起寒意，四肢也石化僵硬。
　　又被怀疑了？他是在单纯试探，还是已经找到证据？不可能，我的言语行为没出现丝毫纰漏。
　　简杏没有回头，双手抱起，指尖轻抠身上的针织衫，眼神闪避进黑暗中，尴尬笑道：“也许我和她长得很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共同点，不是吗？”

　　舒时辩抿唇，坚定眸光。没有共同之处？是有太多共同之处！
　　他凑近，按住简杏的肩头，粗暴一拧。
　　两人再度面对面，舒时辩面无表情，脑海里将所有线索串在一起，思维极为清晰，“你在和人聊天时，手指会在桌上画三角，简杏也会。”

　　简杏与他对视上，闻言又错开眼神。
　　“看着我。”舒时辩厉声呵道。
　　简杏咬唇，杏眼往上一挑，赌气般直面他的质问。

　　舒时辩望进简杏的眼，试图看穿她的保护色，触及本质，“你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用手撩头发，简杏也会。”
　　简杏失声一笑，嘲讽道：“撩头发？”
　　舒时辩顿住，用力咬牙，怒色上脸，“还有抱手、搓手臂，简杏也会，你也会。你告诉我，为什么？”

　　简杏听见‘抱手’时，心虚地松下两臂，却又不知朝哪儿放，只能顺势推开他的禁锢。
　　她从没意识到自己原来有那么多小动作，更不晓得舒时辩居然会留心注意！
　　简杏无力争辩，紧紧捂着马甲不松手，“巧合罢了。”

　　“长得像是巧合，难道习惯也是巧合吗？”舒时辩抬高音调，压制不住心里的躁动不安。
　　他就是想知道，林沁是不是简杏，他的简杏。

　　“好，那我也问你。”简杏深吸气，又缓缓舒出，努力让声音保持最镇静的状态。
　　不能暴露，千万不能暴露！
　　简杏舔舐干燥的唇，淡漠道：“如果我就是简杏，你想怎么样呢？”

　　问题问到坎儿上，舒时辩哽咽，“我……”
　　舒时辩没有想过要怎么样，从没想过。他纯粹盼着有一天能再见到她，仅此而已。甚至连其他的可能都没想过，真的重逢了，然后呢？假若，重逢时简杏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家庭，然后呢？
　　他通通没想过。
　　七年来，舒时辩唯一的期盼，就是与她相见。

　　简杏完美将自己置于局外，事不关己地问：“我再问你，当初是谁先提的分手？”
　　舒时辩瞳仁微颤，沉默半晌，哑声道：“我。”
　　“呵呵，那你为什么还要纠结于我的身份呢？”简杏敛容，首次在他面前露出嫌恶冷漠的表情，语气也降到冰点，“如果我是简杏，我肯定会很奇怪，舒先生如此坚持不放，为的是什么？”

　　简杏的话强而有力，直接让舒时辩败下阵来。
　　他脑袋低垂，眸中黯淡无光，一句话不说，也不动，枯杵在简杏面前，神色颓败，与平时意气风发的舒时辩判若两人。

　　舒时辩还没放弃，简杏能明显感觉得到。
　　他向来是个很执着的人，执着到可谓固执，纵使一头磕死在南墙上，也绝不会回头。可简杏不一样，她化作飞蛾扑过火，痛彻心扉，真的怕了。

　　两人僵持着，气氛凝固。
　　寂静中有窸窣的声音在靠近。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花圃后轻盈地跃出，踏着小碎步来到简杏身边。
　　黑猫绕着简杏的脚踝，亲昵地蹭蹭，“喵。”
　　它记得简杏的气味，是经常做猫饭喂它的人，还带它去做了绝育。

　　简杏刻意不动，没有理睬猫咪，依旧冷漠脸，“我该回家了，舒先生也请回吧。”
　　“你不管它么？”
　　简杏无动于衷，漠然答道：“呵，我连养自己都困难，怎么管得了别人。”

　　舒时辩没有多言。
　　他的目光落在黑猫上，缓和心头激浪，平静道：“明天早上九点前到达OneS，方朔已经联系好了摄影团队，拍代言人广告。”
　　“嗯，明天见。”简杏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纵使猫咪跟在后头喵喵叫，简杏也没有回头。
　　曾经的简杏还有一个‘坏毛病’，看到街上的流浪猫就想捡回家养。如果现在她有动作，岂不是更坐实了她就是简杏？
　　她知道，舒时辩一定还在原地凝望她。

　　而事实，的确如此。
　　直到简杏走下坡，消失在石围后，舒时辩才收回视线。

　　他疲惫地阖眼，失声笑了两下。
　　为什么坚持不放，只有他心里明白。

　　*

　　偌大的舞台上，只有简杏一人。
　　她身穿飘逸的白纱长裙，妆容淡而自然，微笑怡人。她做完平日热身时的足部练习，缓步走到中央。

　　拍摄总监从摄影机后探出头来，冲简杏打了OK个手势，“准备好了吗？一次性过，可以吗？”
　　简杏不答，点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舒展双臂。

　　“很好！转——！转——！最后一圈——！”
　　连续三个挥鞭转，对简杏而言不过小菜一碟，轻而易举便可以完美实现。
　　简杏停下旋转，收回四肢的动作，优雅站立。
　　总监拿起闲置的对讲机，拇指按下通讯键凑到嘴旁，在电波声中指挥暂停，“所有摄影机先休息十分钟，我们检查一下Part A的拍摄成果。”

　　话音落，消息传递开，细碎的说话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简杏也舒了口气。
　　第一次参加广告拍摄，她难免会有些紧张。
　　而且总监的要求很高，对待工作态度十分严苛。刚开始拍摄时，简杏被连续被Cut好几条，后面慢慢地才进入状态。

　　“很紧张？”方朔快步走来，手持一件小披肩，贴心地为简杏披上。
　　简杏笑笑，点头承认，“是有点。”
　　“凡事都有第一次，渐渐就会习惯。”方朔颔首，掩嘴轻咳两声，又道：“走罢，休息一下。”

　　这次全息芭蕾广告的拍摄，特地借用了G市大剧院的舞台，拍摄总监也是OneS花重金专门从国外请来的。
　　简杏虽然只是个代言人，但也能看出OneS投出所有财力，全压在全息芭蕾上。

　　两人刚走向幕布后，遥见舒时辩手持档案袋，从另一端快步走来，“墨理已经联系上了一位英国企业家。”
　　方朔接过档案袋，咧嘴笑道：“效率很高嘛。”
　　话时，他的手已经拆开档案袋的封线，稍稍取出里头的资料。

　　“Paul Morgan。”舒时辩用标准的英式英语念出对方的名字，与方朔从档案袋里拿出的资料上所写相同，“墨理还在尝试说服他，接下来的就靠你了。”
　　“没问题。”方朔没有将资料彻底拿出来，而是重新放回，又旋上封绳。他笑容更甚，手握住档案袋轻拍舒时辩的手臂，声音十分愉悦，“老规矩，我们做题，你领奖。”
　　舒时辩颔首，不语。

　　方朔回头看一圈，最终目光锁定简杏，却没有在和她说话，而是与舒时辩道：“我去忙，这里就交给你了。”
　　“嗯。”舒时辩应道，也看向简杏。
　　两人交接完毕，方朔先行离开，留下简杏与舒时辩单独相处。

　　简杏稍昂首，与他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侧身径直走向化妆间。
　　简杏听见舒时辩稳重的脚步声，紧紧跟在她后面，又听他开口说：“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OneS的现任CEO，有什么事能需要我帮忙？
　　简杏腹诽，但她还是不自觉地站定，回头瞅舒时辩，带点迷惑，又有些好奇。

　　舒时辩没有直接说是什么事，反而先问道：“你今晚有空吗？”
　　简杏不答，狐疑地盯着他看。
　　之前接连中招，差点没能招架。要不先说是什么事，她才不去。说起设套，能做到看似不经意，却又暗藏小心机的，也只有舒时辩了。
　　舒时辩见她分明防备，只得直接说出请求，“我妈想见你，让我来邀请你一起吃顿晚饭。”

　　舒妈妈？
　　简杏咬唇，细细思量。
　　看来舒时辩已经告诉舒妈妈，他遇见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他还在怀疑，不过也对，舒妈妈是最后一个‘人证’……
　　罢了，与其躲开，倒不如接机彻底打消他的质疑。

　　舒时辩追问：“可以么？”
　　简杏微笑，“可以。”

　　舒时辩明显没想到她会如此爽快地答应，神情忽地变得古怪。
　　可这张和简杏相似度高达百分之百的脸，他再怎么琢磨，也看不透。

　　简杏转身，快步走向化妆间。
　　舒时辩好似生怕被讹，也紧追而上。

　　一步跨进化妆间内，简杏迅速转身，将穷追不舍的舒时辩挡在门外。
　　她莫名觉得好笑，“你不用跟着我，我答应过的事，从来不会反悔。”
　　“……”舒时辩沉默。

　　“你害怕我会偷偷溜走吗？”简杏歪头，笑得明媚。
　　被猜中心事，舒时辩无言以对，只道：“没有。”
　　简杏的手肘抵在门沿上，指尖轻轻抚摸眉骨，有意挡着不让舒时辩入内，“接下来还有一整个下午的拍摄任务，都在你眼皮底下进行。你只要看紧点，我能逃到哪里去？”
　　舒时辩凝视她，抿唇不语。

　　简杏不想再继续和他纠缠，退一步，伸手拉门欲关上。
　　门合一半，被舒时辩的手拦下。

　　较劲比不过他，简杏有些气恼，却没发作。她吐出胸中的浊气，从门后探出两只眼睛，眨巴看向舒时辩。
　　她调笑，故意道：“我要换衣服，你要看吗？”
　　从舒时辩僵住的微表情上看，他应该是一时忘了化妆间不带更衣室这回事。
　　舒时辩挪开眼，尴尬道：“我在外面等你。”

　　下一秒，“嘭——！”门被摔上。
　　简杏在化妆间内拍拍手，翻了个小白眼。
　　切，爱看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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