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故人来

　　简杏震惊得哑口无言。
　　人最下意识的反应，也最为真实。事实已然摊开，解释再多也无济于事。

　　对面的车门推开，方朔也走下车。他眉眼噙笑，肘部搭在车门上，指间夹一本白色簿子，是简杏的病历。
　　简杏盯着病历，不知所措。
　　只见方朔稍抬腕，抖了抖手上的东西，笑道：“你的病历。”

　　“我……”简杏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闭嘴，死死咬住下唇。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在舒时辩面前，我明明一直会万分小心地捂着马甲，不让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可刚才我却毫无防备……

　　方朔咧嘴笑，绕过雪佛兰的车头，缓步走向另一侧，走向简杏，“时辩总是嫌我烦人。但有的时候，话多一点也是有好处的，比如现在。”
　　他故意一顿，简杏应声抬眸，与方朔对视。

　　简杏很慌，显于表面的慌。
　　即便是直视方朔，她的目光也总会不自觉地撇开，想加以掩饰，却一点底气也没有，“其实我……”
　　“别紧张。”方朔在身旁站定，轻轻拉起她的手，把病历交回，笑得狡黠，“我也只是好奇，想确认一下。”

　　停车场极为空旷，一旦有车开进来，引擎声最为明显。而几乎方朔话语落下的瞬间，简杏就认出了捷豹的引擎声。
　　舒时辩来了。

　　她只觉胸腔鼓动得愈发厉害，心脏就快要攀上气管，从喉咙里蹦出来。
　　逃不掉了，真的逃不掉了。

　　捷豹离他们还有几米远。简杏能清楚地看到舒时辩就坐在驾驶座上，已经注意到站一旁的他们。
　　三秒内，简杏做出反应，下意识地反手抓住方朔的袖口。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杏眼含泪，声音小得好似在默念，几近卑微地向眼前人祈求道：“方朔，不要告诉他。”

　　意料之中，捷豹没有去找停车位，而是在两人身侧停下。
　　简杏脸色刷白，更用力地琢磨方朔脸上的微笑，却始终看不透。

　　方朔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
　　她知道舒时辩有多想确认林沁的真实身份，方朔也知道。更何况，刚才方朔还想为舒时辩推波助澜……
　　简杏想搏一搏，可不论怎么列条件，情分、益处，她都是输的一方。

　　车窗摇下，舒时辩的目光落在简杏揪着方朔袖口的手上，忍住徒增的怒气，平静问道：“怎么了？”
　　方朔笑意不减，“没什么，我们在聊比赛的事。”

　　说罢，他回头问简杏，“对吧，林沁？”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简杏总算能安下心，紧张的肩头也松垮。
　　她咽下喉头的浊气，点头附和，“嗯。”

　　舒时辩不再看他们，而是转回前方，语气淡漠，“正常发挥就好。”
　　方朔也假戏真做，入戏颇深，头头是道地解释，“没错，林沁你不用紧张。第一轮是团内投票，终选是网络排名。你放心，OneS的后台监控系统绝不允许刷票作弊。而且……”
　　可方朔所说的，倒确实是简杏所不知道的。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暗在心中划出重点：本次全息芭蕾代言人的选拔，绝对公平公正，没有半点猫腻。

　　舒时辩打断方朔的长篇大论，冷冷道：“走了。”
　　说罢，他踩下油门，开车驶向远处空闲的停车位。

　　原处的两人目送捷豹远去，不约而同地松口气。
　　方朔犹笑，却也压低声音，“马甲要记得捂好。如果换作是墨理，啧啧，他可不像我这么好人。”
　　简杏苦笑，“嗯，谢谢你。”

　　方朔摇头，率先走向电梯口，“人各有难处，你有你的，我也有不能明说的为难。”正走着，他却忽地停下。
　　清咳一声起，连绵不休，响彻整个停车场。
　　“咳咳、咳咳咳——！”

　　简杏见方朔咳得站都站不稳，忙过去搀扶，帮他轻拍后背舒缓，不禁担忧，“我好像经常听见你咳嗽……”
　　方朔摆摆手示意没事，勉强道：“哮喘，老毛病了，不碍事。”

　　可纵使方朔再怎么小心翼翼地揣起掌心，简杏还是瞥到了一点猩红。
　　她蹙眉，没有多问。
　　大概这就是方朔‘不能明说的为难’吧？

　　*

　　舞团内的竞赛于三点准时开始，每个小队有五分钟的时间表演。
　　简杏和楚歌搭档，跳的是《天鹅湖》中的经典片段，黑天鹅与王子的双人舞。五分钟，两人舍弃了最考验技巧的‘32圈挥鞭’，因为它最容易出现失误。但剔除最亮眼的片段，表演也容易归于平淡。
　　不过很幸运，没有人表演挥鞭转，包括首席。

　　表演过后，匿名投票也迅速过场，由方朔和陈墨理进行点票。
　　所有人集中在练功房内，而方朔和陈墨理则站在一面巨大的写字板前，参赛人的名字都罗列于上。
　　方朔念票，陈墨理计票。

　　桌上的透明盒子里塞满小纸条，谁也不知道，纸条上写着谁的名字。
　　方朔伸手进盒，抽出第一张小纸条展开，大声念道：“楚歌！”

　　练功房内爆发掌声，话说声也叽喳而起。
　　“哇，真厉害！”
　　“那是当然，舞团的男首席啊！我看啊，前三名楚歌是势在必得了。”
　　“我也觉得。”

　　此时，楚歌与简杏并肩站在一侧。他单手搂着简杏的肩，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即兴奋得连连小碎步踩起来，“沁沁，我是第一个！你听到了吗，第一个！”
　　简杏浅笑，满脸欣慰，“听到啦，你先别跳，都看着呢。”
　　“哎。”楚歌闻言，乖乖站定身旁，“嘿嘿。”

　　为保公平，舒时辩没有插手首轮投票，甚至连投票的资格也没有。
　　舒时辩就站在人群里，时不时抬眸看一眼点票进度，但更多的是将目光投向简杏。
　　一个痴痴凝望，一个佯装不知。

　　简杏能感觉到他的眼神。
　　每一次舒时辩看向自己，她的心都会忍不住颤动。
　　可每一眼，简杏也会在心底问为什么。

　　为什么七年前不用这种眼前看我？
　　为什么七年前你要放开我的手？
　　为什么？
　　简杏垂眸，暗自庆幸脸上的浓妆还没卸掉，不会让人轻易看出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点票过半。
　　获得最多支持的，自然是首席。以二十票之差，将楚歌压在第二名。而第三名的位置则一直在变动，上一秒是别人，下一秒就成了简杏。
　　三分钟后，透明盒子里的小纸条渐渐见底，大局已定。

　　第一名是首席，第二名是楚歌。
　　“最后一票。”方朔将手伸进透明盒子内，拾起最后一张小纸条，“如果里面的名字不是并列第三名的两位之一，为了公平起见，只能再投一次票。”
　　练功房内鸦雀无声，简杏迎来大半人的目光。
　　她虽脸上不动声色，其实已经紧张得手心渗出一层薄汗。

　　简杏深吸气，露出得体的笑，微微挺直腰杆，昂起下巴。即便输，也要输得体面，输得大方。
　　不知何时，舒时辩已经绕到了对面的人群里。
　　简杏一抬头，直接和他的目光交错。

　　两两相对。
　　简杏听见方朔念出最后一个名字：“林沁！”

　　“沁沁，你是第三名！是你啊！”
　　刹那间，楚歌搂住她的腰，将她举到空中。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欢喜代替焦虑涌上心头。
　　她居高临下，看到所有人都在鼓掌。
　　他们环绕在身旁，掌声轰鸣，淹没耳畔。

　　“林沁！林沁！林沁！”
　　“我就说嘛，团长真没眼光，居然舍得让林沁坐了五年板凳。”
　　“嘿嘿，这回林沁可真要翻身坐沙发咯……”

　　楚歌将她放下，却又死死搂在怀里，忍不住小碎步跺脚，“沁沁，你做到了！我就说你一定可以的！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啊！”
　　简杏被他连带着也一直抖，忙道：“打住，打住！”
　　现在高兴还太早。

　　“咳咳，那个……”临近身旁，一个声音响起。
　　楚歌的小马达终于刹住，和简杏同步回过头去。
　　同样身材高大，同样脸庞英俊，可一个笑眯眯的，一个却像遇见仇人似的，满脸都是怨气。

　　方朔也感觉到了身边人的杀气，忙朝前一步，伸出手将楚歌从简杏身上剥开，“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我们是文化人，要得体一点。”
　　闻言，楚歌挠头傻笑道：“哎，得体，要得体。”

　　“那么——”方朔收回手，两掌一拍，十分真诚地道喜，“恭喜两位，在比赛中成功脱颖而出，成为第一轮竞选的前三名。从明天开始，OneS会安排接下来的网络投票。时限一周，得票最高者将会成为全息芭蕾的代言人。”
　　简杏扭头，与楚歌相视一笑。

　　“楚歌，可以过来一下吗？”身后响起呼唤。
　　简杏好奇转身，后头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女孩子，正在拍大合照。

　　在G市芭蕾舞团里，楚歌身为男首席，颜值不错，性格阳光，向来是最受欢迎的一个。每逢大活动，女孩们热衷于合照之余，也定会拉上他一起。
　　楚歌也很给面子，先向女孩们招手应好，又回头来道：“那我先过去了。”
　　简杏点头，“去吧。”

　　这头楚歌刚走开，方朔也很识时务，立马做出反应。
　　他环视四周，借口道：“我去找墨理，你们俩聊。”

　　舒时辩的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离自己距离一米外，没有继续靠近。
　　相较于陈墨理的西装革履，方朔的白衬衫，舒时辩总是穿得很休闲。黑色机能外套，配套同色长裤，从右肩闪电般横劈过的金色，衬得整个人格外精神。

　　他沉默半晌，“恭喜。”
　　简杏笑笑，颔首不与他对视，“谢谢。”

　　“上次，我们……”
　　简杏无所谓地摆手，抢先道：“意外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话毕，舒时辩又陷入沉默。

　　他还是像七年前，寡言少语，不懂得找话题，也不懂如何表达情感。
　　一直以来，都是简杏在说，他在听。

　　面对面，却相对无言。
　　简杏有些尴尬，刚想借口离开，却见舒时辩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她不明所以，而舒时辩的大手抬起，极为温柔地落在她的头顶。

　　“加油。”
　　舒时辩勾唇浅笑，明明只是微挑起唇角，却隐约有自豪，好似在向你倾诉，他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能做到。
　　他眸中有银河万里，汹涌澎湃地朝简杏包裹而来。

　　她也笑，“嗯，加油。”
　　好似昨日重现般，简杏的心跳整整慢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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