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故人来

　　深秋十一月，G市寒流骤袭。
　　前几天气温渐暖，谁能料到今儿一醒来就会泼上满面凛冽。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不朝别处，直奔向正对着的大床。

　　简杏熟睡时习惯蜷起身子，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上半张脸。她身上盖的被子单薄，冷意很快沿着脊骨攀上脖颈。
　　简杏打了个冷颤，蹙起眉头，缓缓睁开双眼。
　　她起身，趿鞋，打开衣柜，从最底层摸出薄针织外套往双肩上一拢，再朝外走。

　　经过客厅，简杏弯腰拾起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下开启电视的红键。
　　刚好是财经频道。

　　“……OneS的负责人向媒体表示，在沉寂半年之后，OneS即将有全新的技术问世。自三年前OneS以‘全息电子商城’为主打成功打进国际市场后，如今的它还能带来惊艳的技术产品吗？”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很清楚接下来电视上会出现的一幕——

　　世贸大厦的二十层台阶上，那个男人正一步步往镜头走来。
　　他剔着平头，剪裁合身的西装将身材修得更为笔挺，披在肩上的黑色大衣被风吹得扬起。
　　剑眉星目，战意勃发。

　　男人如此耀目，不单是因为面容帅气。渐渐走近，他冲镜头勾唇笑，傲气与嚣张浑然天成，光是气势就压人一等。
　　以至于总令人忽略他后头还跟着两个兄弟。
　　而此时，荧幕上也打出了男人的名字——舒时辩。

　　简杏垂眸，轻轻叹息后弯下腰，指尖对准按键一戳，迅速切台。
　　电视荧幕闪过，简杏揣在兜里的手机也叫嚣起来。她不慌不忙，回去洗漱后再进厨房，彼时铃声还在坚持不懈地闹，很是顽强。
　　简杏按下免提键，把手机搁在一旁，踮起脚去拿昨天超市买的打折吐司。

　　“沁沁！”电话接通，对方立马大声地吼道，“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到？”
　　简杏足愣了有三秒，总算反应过来这声‘沁沁’叫的是自己。

　　是了，如今林沁二字，才是她的姓名。

　　“没设闹钟，起晚了。”简杏咬下吐司，一边咀嚼，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今天有活动吗？”
　　来电的人叫楚歌，是简杏的小师弟，也是G市芭蕾舞团的男首席。
　　楚歌显然是很着急，说话的语调比平时要快一拍，“我们团今天要和外商谈合作，马上就要集合了！”

　　“是吗？”简杏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小路边上种的芒果树，继续充楞装傻。
　　虽然团长在安排活动时刻意避开她，但这次对外合作在团内传得沸沸扬扬。简杏即便不问，光听嚼舌也能全然知晓。

　　楚歌几近暴躁，隔着手机都能听见他在来回踱步的声音，“什么叫做是吗？我现在告诉你，那就是了！”
　　团长待简杏如何苛刻，团里有目共睹，楚歌不外如是。不过他俩师承同门，纵使旁人如何站队，楚歌仍无条件支持师姐。

　　“非去不可？”简杏瘪嘴，有些无奈和抗拒。话虽如此，但楚歌已经特地来电，简杏纵使再不情愿，也不会辜负他的一番好心。
　　楚歌声音有怨，“沁沁！”

　　“好啦好啦。”简杏将最后一角吐司塞进嘴里，拍拍手上的面包屑，“我马上过去。”
　　闻声，对面终于平静。楚歌欣喜道：“那你赶紧的，我在后门等你。”
　　“哎。”

　　*

　　公车站离舞团还有几十米远，简杏怕楚歌久等，两脚着地就迈开步子跑起来。
　　不跑没事，一旦跑起来，简杏的胃就开始泛酸水。
　　跑出十多米后，她再遭受不住彻底停住，腹部翻江倒海全是烤串的孜然味，就差连带着隔夜饭一块儿呕出来。

　　楚歌就站在后门的台阶上，遥见简杏小跑着突然蹲下，立即三两步奔了过去，“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简杏干咽，伸手揪住楚歌的袖子，抬头瞪去，咬牙切齿道：“都说了我胃不好，昨晚还非要拉我去撸串。”

　　楚歌连忙搀扶她站起身，委屈得五官拧巴，却不忘把简杏的小包拎上，“我哪能知道你的‘胃不好’原来是‘玻璃胃’啊！还好我只点了烤串，知道你海鲜过敏，没敢要小龙虾。”
　　小龙虾？
　　简杏被勾得回想起海腥味，顿时浑身鸡皮疙瘩凸起，胃酸更加汹涌澎湃，不由得哈腰猛地干呕起来。

　　“哎，小心！”楚歌忙伸手托着简杏靠到自个身上，免得她一头栽下去，“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简杏连喘粗气，强压住反胃，手拉住楚歌不让他走，“来都来了，我也没什么大碍，先进去再说。”
　　楚歌皱眉，“可你都难受成这样了……”

　　简杏不予理会，硬扯着他往内蹭，“是你催我来的，现在我来了又不进去，算什么道理。”
　　此次对外合作事关重大，对方来头不小，她倒无所谓，但如果身为舞团第一男首席的楚歌无故缺席，肯定会影响前程。

　　楚歌深知师姐脾气倔，谁都扭不过。他唯有妥协，主动搀着简杏往内走，“如果你还是不舒服，一定得告诉我。”
　　简杏强扯出浅笑，“知道。”

　　两人达到一楼练功房时，团长刚好转身去拿花名册。
　　在楚歌的掩护下，简杏迅速偷溜到最后一排。可惜团里演员的身材皆苗条，团长一回头，不用细看，目光直接地落在简杏身上。
　　她冷笑，阴阳怪气道：“知道要来，不算蠢。”

　　前排的人都顺着团长的视线向后看，而简杏早已习惯他们异样的眼神，也不躲不掩，就亭亭直立，面无表情。
　　“要留心的事情，我已经交代了。你们注意一点，别丢了舞团的脸。”团长收回目光，翻开花名册，“现在开始点名。”

　　楚歌凑过来，和简杏耳语道：“惨了，没听到。”
　　简杏挑眉，“她肯定会私下找你，怕什么。”
　　“说得也是。”楚歌咧嘴笑起来，分明大男孩的模样。他歪头虚搭在简杏肩上，小声道：“等她和我说明白，我再回来告诉你。”

　　“我……”简杏刚想开口，肠胃一阵抽搐，酸味瞬间涌到喉头。
　　楚歌下意识地伸手放到简杏嘴旁，紧张得不得了：“是不是又难受了？”
　　简杏撇头，推开楚歌的手，冲着窗户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地咽下。

　　“想吐就吐，憋着多难受！”楚歌忍不住抬声，扭头朝四周瞅，想要找个袋子。
　　偌大的练功房，除了四面大镜子、几扇天窗外，地板干净得反光，别说是一个袋子，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察觉到后排有动静，团长拔起脑袋，直勾勾瞪向简杏，“迟到还叽叽喳喳那么多话！”
　　“团长！”楚歌先声夺人，踮起脚尖举手，大声道：“林沁身体不太舒服，我送她去休息室。”
　　听见简杏身体不适，团长的脸色莫名变得和善，语气不再尖锐，反倒还柔和了许多，“不舒服早些来请假不就完了？后面的活动也不用参加，好好休息。楚歌，你送林沁去休息室，但你要记得回来！”

　　简杏嘴角一抽，现下真的恶心得胃酸快要倒流。

　　*

　　G市作为一线城市，穹顶常年阴郁，少有今天这般蔚蓝。
　　舒时辩坐在捷豹的后座上，薄唇轻抿，瞳中映出纯净的天。与流传在外的‘经典形象’不同，如今他的头发已经长了不少，修剪成露额小背头。

　　“今天天气不错。”驾驶座上的男人透过后望镜看向他，悻悻地打趣道，“适合我这种气管不好的人。”
　　舒时辩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指尖上，一言不发，很不给面子。

　　后座的另一个男人斜晲舒时辩，唇角扬起，冲着前座的人道：“方朔，你就不该拉着他去做发型。”
　　方朔嘿嘿笑道：“我是为他好，免得待会下车被媒体拍到又得上头条，什么《OneS创始人不修边幅长发飘飘，是搞科技还是搞艺术》？”说着，他摇下车窗，冲人行道上的年轻男生努嘴，“看到没，平头已经落伍，背头才是潮流。身为微博迷妹过百万的科技新贵，时辩，你好歹有点偶像自觉性吧？”
　　陈墨理笑出声，舒时辩则默默将目光放得更远。

　　前方的红灯跳绿，可方朔还沉浸在潮流分析里。
　　舒时辩抬手揉太阳穴，略感头疼地阖眼，提醒道：“开车。”

　　三分钟后，捷豹泊在G市芭蕾舞团的停车场里。
　　方朔先行下车，一面走向正门，一面向两个兄弟说道：“今天我们先和团长团员见个面，和舞团事务处确认合作事宜，后头再选一天过来看排练。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内可以在大剧院里正式上线演出。”
　　“一个月？”陈墨理怀疑。
　　舒时辩快步赶超两人，道：“一个月够了。”

　　舒时辩一行刚走进舞团，便由副团带往电梯。
　　“会议室在二楼，团长在还整合团员，马上就会过来。”副团先行进入电梯，随后是方朔、陈墨理，最后才是舒时辩。
　　舒时辩站在最外侧，目光凝视前方。门正缓缓合上，耳边是副团对G市芭蕾舞团的介绍。
　　他只听，不开口。

　　此时，一个纤细而熟悉的人影在门外经过。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全都像极了她！
　　不，就是她！

　　舒时辩的心被一根绳子拽起，瞳仁猝然紧缩。
　　门即将关闭，他迅捷地伸手去拦，藏在心底七年的名字脱口而出：“简杏！”

　　电梯门受到阻力又开，舒时辩一个大步跨出，朝那人前进的方向望去——
　　走道空空，什么人都没有。

　　电梯内，陈墨理抬手推了推眼镜，不解道：“谁是简杏？”
　　“咳咳。”方朔抽出手帕捂嘴，咳得眼角带泪，“就是他的前女友，从高中到现在，分手好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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