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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
“荒唐!”慕天晨看着自己这个一年都难得见上一回的九儿子,将赵嘉公公将将递与他的茶盏重重搁到了长案上,使得那滚烫的茶汁从杯盏中溅出洒到了他的手背上,吓得赵嘉公公着急忙慌地掏出帕子替他将手背上的茶汁给沾掉。
慕天晨已年近花甲,两鬓早已生了华发,眼角皱纹深深,下眼睑处的卧蚕看起来极重,已然是个老人。
但纵使是个老人,他身上的威严也丝毫不减,那是只有在九五之尊身上才会感觉到的威严。
天心殿里燃着龙涎香,偌大的殿内安静得只闻慕天晨因为愠怒而清晰的鼻息声。
九皇子镇西王难得回京一回,如今是好不容易回来却是惹得皇上如此生气,还没让圣上欢喜便先惹怒圣上,赵嘉公公心里边给慕天晨擦手边朝笔挺挺站在殿中的慕锦堂使眼色,示意他适可而止莫要再继续惹怒圣上。
赵嘉同慕天晨一般年岁,在慕天晨还只是个皇子时便在他身旁伺候,已然四十余年,他对慕天晨心思的拿捏莫说皇子们不及,便是慕天晨的枕边人,也都不及他。
然慕锦堂却对赵嘉的示意视而不见。
“朕两年前便与你说过,待你回京时便娶鲁相千金为正妃,如今你倒好,竟擅作主张明媒正娶一个卑贱女子!你将朕说过的话当成什么了!?”慕天晨尽量让自己冷静,“你若真心喜爱那女子朕也不阻挠你,抬过府当个妾室吧,也不至于让你没个台阶下,让你成了百姓的笑谈。”
这于慕天晨来说,显然已是对这个儿子先做了让步。
赵嘉公公见慕锦堂仍是杵着不动,赶紧小声提醒道:“殿下还不快快谢恩?”
谁知慕锦堂非但不谢恩,反是拒绝道:“儿臣,不能。”
慕天晨一愣,尔后问身旁的赵嘉道:“赵嘉,镇西王他说什么?”
他明明听清了慕锦堂的话,却偏要再问赵嘉公公一回,不过是在给慕锦堂一个改口的机会而已。
赵嘉又岂会不知慕天晨心中在做何想。
只见他又朝慕锦堂使眼色,道:“殿下说会照圣上的意思去做的,是不是啊殿下?”
“回父皇,儿臣说,不能。”慕锦堂再一次无视赵嘉的提醒,同时回答了慕天晨的问题,不畏不惧,亦没有任何迟疑。
慕天晨又是一怔。
“殿下你这是,这是……”赵嘉公公看看一脸阴沉盛怒在即的慕天晨,再看看慕锦堂,想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才是好。
就在这时,慕天晨拿起手边的茶盏重重朝慕锦堂面前掷去!
“啪——!”茶盏砸到冷硬的地面,应声碎成数瓣,滚烫的茶汁飞溅,湿了慕锦堂的长衫,可见慕天晨之盛怒。
慕锦堂当即跪地。
赵嘉则是慌得赶紧安抚慕天晨道:“圣上息怒,殿下他说的定不是真心话,是吧殿下?”
赵嘉边说边看向跪地的慕锦堂,一边拧着眉朝他轻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惹怒慕天晨了。
这回还不待慕锦堂说话,慕天晨却已先怒道:“赵嘉你别替他说话,朕看他就是成心要气死朕!”
“儿臣不敢。”慕锦堂垂下头,很是恭敬。
“你不敢?”慕天晨冷笑一声,依旧生气,“朕看你敢得很!你若是不敢,会这般来忤逆朕!?”
慕锦堂不答。
不管在何人面前,他的话总是少之又少,即便是面对盛怒的帝王,也一样。
“朕再问你一次,朕给你选的人,你娶是不娶?”慕天晨忍着怒火,再一次问道。
“儿臣——”只见慕锦堂抬起头,面色平静,语气肯定,“不娶。”
“你——!”慕天晨一掌拍到桌案上,霍地自龙椅站起身,伸手指着跪地的慕锦堂,气得手指都在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赵嘉见此状,着急得不知该劝谁了才是好。
面对气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的慕天晨,慕锦堂面不改色,依旧坚定。
慕天晨指着慕锦堂半晌,想骂却又觉怎么骂都不解气,最后气得袖子一拂,背过身去,对赵嘉怒道:“赵嘉,让他赶紧退下,朕不想再看到他!”
“是,陛下。”赵嘉应了声后旋即朝慕锦堂走去,小声道,“陛下正在气头上,殿下请先回吧啊。”
慕锦堂一句话不多,微微点了点头后朝慕天晨拱手道:“儿臣,告退。”
待得慕锦堂退下了,赵嘉才回到慕天晨身旁,正要说什么,慕天晨忽地咳嗽起来,咳得颇为剧烈,赵嘉赶忙扶着他坐下,给他抚背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慕天晨才渐渐止了咳,此时没了旁人在跟前的他看起来很是颓然,仿佛比方才老了好几岁,真正像一个已然迟暮的老人。
赵嘉担心得眉心拧成了麻绳,赶忙盛了一杯温水递上前来,关切道:“陛下且先喝些水润润喉,万莫气坏了身子,太医叮嘱过,陛下不可再这般动怒,太过伤身……”
慕天晨没有接过赵嘉递来的茶盏,反是摆摆手让他拿开,赵嘉张张嘴要劝他,却又闭上了嘴,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应了声后将茶盏放在了长案上。
“赵嘉啊。”慕天晨看着殿中自己方才砸碎的那只茶盏,喃喃道,“你说老九那孩子是不是还在怨着朕啊……?”
“陛下莫胡思乱想,镇西王殿下他怎会怨陛下?”赵嘉将茶盏朝慕天晨手边移了移,恭敬回道。
“那孩子去参军,已有十年了吧?”慕天晨又问。
“回陛下,是的。”赵嘉躬着身,“殿下他今岁若是还不回京的话,就是参军的第十一个年头了。”
“十年了啊。”慕天晨缓缓抬眸,将目光从那地上的碎茶盏上移开,看向日光满照的殿外,叹息般道,“敏妃死了有十年了啊……”
说到“敏妃”二字时,慕天晨的目光变得悠远,他的心,揉进了那美好终却变为伤悲的过往中。
赵嘉正要回话,慕天晨此时又开始咳嗽起来,咳得愈来愈烈,仿佛要咳出血来似的,使得赵嘉赶紧吩咐宫人去传太医。
*
“阿,阿娘,这这,这是什么?”一个小小的儿郎坐在一名年轻的妇人腿上,妇人环抱着他,双手捧着一本纸张已然泛黄的册子,俨然是一件旧物。
虽是旧物,但从那平整的册角能看得出这是一件珍惜之物,否则又岂会保存得如此完好?
此时那小小的儿郎正伸出小小的手指着册子上画着的一张画,仰着巴掌大的小脸看着妇人。
妇人绾着灵蛇髻,金孔雀步摇在她耳边微微晃动,眉目如画,身姿婀娜,貌若仙子。
她嘴角微扬,柔柔笑着,看着怀中小二郎手指着的画儿。
那纸上画着的是一只纸鸢,老鹰模样的纸鸢。
“堂儿,这是纸鸢。”妇人柔声道。
“纸鸢?”小儿郎复低头看向画中纸鸢,歪着小脑袋好奇地问,“什,什么是纸,纸鸢?”
妇人摸摸小儿郎的脑袋,柔笑着解释道:“纸鸢啊,就是能飞到天上去的纸做的大鸟。”
“纸……?”小儿郎小脸拧巴了起来,显然很想不明白,“怎,怎么飞,飞到天上去?”
“喏,堂儿你瞧,这儿有一根长长的绳子,有人在地上边跑边扯着这根绳子,纸鸢就会飞到天上去了。”妇人边说边伸手指了指画上纸鸢身上画着的线绳。
小儿郎却是摇了摇头,“不,不懂。”
“阿娘小的时候啊,经常放纸鸢。”妇人又摸摸小儿郎的脑袋,语气有些幽幽,“如今这深宫之中,阿娘纵是想带你一块儿放纸鸢,都是奢念呢。”
“阿娘,这,这又是,什么?”小孩儿的好奇心总是很强,还不待听完妇人说的话,小儿郎便又将小手指向了册子上的另一幅画。
“那是……”妇人看向小儿郎所指,欲言又止,终还是告诉他道,“那是剑。”
“剑?”小儿郎眨巴眨巴眼,“是,什么?”
“是一种锋利的武器。”妇人看着画中的剑,柔声道,“武器就是给人用的一种东西,就像宫中侍卫手中拿着的长戟一样。”
小儿郎又歪歪脑袋,问道:“那,阿娘,有?”
妇人怔了一怔,忽然间她眸中那柔柔的笑容变得哀愁,“阿娘啊,曾经有一把,如今,没有了。”
“为什,什么?”小孩儿的问题总是不断。
“因为……”妇人渐渐将怀里小儿郎搂紧,笑得愈发哀愁,“因为阿娘爱你父皇啊。”
……
“主子……主子!”
慕锦堂蓦地睁开眼,只见透过斑驳树影的炎炎日光很是刺目,令他不由将搭在额上的手微微往下移,挡住了双眼。
听着耳边的阵阵蝉鸣,他的目光还有些恍惚,似乎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
又梦到阿娘了啊……
“主子!”真诚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躺在树上的慕锦堂,不由又叫了他一声。
“嗯。”慕锦堂只淡淡应了一声。
“禀主子,鲁相公子鲁千行前来拜访。”真诚禀道。
“不见。”慕锦堂想也不想便道。
“是,主子,属下这便去回了他。”真诚非但没有一句劝,反是同慕锦堂一般应得毫无迟疑,应了声后甚至不待慕锦堂再说什么便已转身退下。
慕锦堂也当真再没有什么话。
如此驳人脸面的事情,这京城上下怕是除了慕锦堂主仆俩再没人做得出来。
慕锦堂伸出手摘了一片叶子夹在两指间把玩,忽地他手腕一转,将叶子甩了开去。
只见那本是柔软的叶子竟是钉到了树干中,好似利刃!
他慕锦堂这一生只娶一人为妻。
这是他答应过阿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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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追的漫没有最新更新了,抓心挠肺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