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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小女孩
听到吴纪良的话，司少言先是看了一眼他的贴身警卫，发现他仍旧站得像路灯杆一样笔直，表情也没有丝毫动容，司少言都不好意思让吴纪良把警卫请出去了，既然对方都不在意，他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司少言直接开口问道：“所以，吴元帅这是承认苏博士的死和AC生命科学实验室的事故都是您幕后指使的了？”
一旁的苏曲悠没有开口，可是拳头却不自觉地握紧，牙关也跟着咬紧了，然而下一刻，却有在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安抚地轻拍了两下。
那是司少言的手。
苏曲悠一愣，牙关和拳头同时松了，而司少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这么停留在苏曲悠的手背上，呈一个安抚保护的姿势，没再收回去……
对面的吴纪良并没有将二人的这点亲密小动作看在眼里，只是手心往下一按，道：“年轻人，别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再下结论，很多事情，亲眼所见都未必是真的，何况你也只是凭空猜测。”
吴纪良的声音带着年老的标志性沙哑，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却也格外的有说服力，竟是让司少言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就这么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同时又在为掌心和另一只小手肌肤相贴而感到一阵不合时宜的窃喜。
“我们人类并不是地球上的第一个霸主，在远古时代，恐龙也曾经统治过地球，但最终还是被更加强大的自然法则淘汰了。如今的情形，很难说不是历史重演，是不是自然法则打算再来一次重新洗牌，把我们人类也淘汰出历史的长河。”
吴纪良缓缓开口，神情和语气都格外平静，平静之余，又带着一种莫名的沧桑悲凉感。
“从人类文明诞生之初，斗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人性这种东西，本就是贪婪且卑劣的。就像公元纪年最后的那场世界大战，起因也不过是由于不同的立场导致的利益纷争，以至于矛盾愈演愈烈，战火越烧越广，大家都失去了理智，像疯了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地毁灭着世界，然后，报应就来了……”
说到这里，吴纪良暂停了一下，用一种近乎慈爱的目光看着苏曲悠，方才继续道：“你们年纪小，都是生在曙光纪年的孩子，没有经历过那段黑暗无光的岁月，大概无法理解我对和平和希望的渴望。我是从公元纪年走过来的人，那场大战带给我的印象刻骨铭心，但却不是最让我感到难过的。”
“或许你们从来没听说过，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可爱的女儿，生在公元末年，她和我一起熬过了那段最黑暗的岁月，却没能看到曙光元年的曙光。”
司少言面露疑惑，他对此确实不知情。
吴纪良盯着苏曲悠的脸，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道：“看见苏小姐，我就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小女孩，因为她长得也很可爱，很乖很听话，还有一颗善良的心，总是喜欢帮助别人。”
随后，他的表情又冷沉了下来。
“那时，我们都住在战后的难民营里，我每天和其他人一起去清理爆炸残留物，而我可爱的小女孩就在难民营里等我。但是有一天，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很多人围着我的小女孩指指点点，还有人说她是怪物，我上前一看，才发现我的小女孩发生了变异，她的眼睛变成了漂亮的湛蓝色，尽管很漂亮，可是她的与众不同还是让其他人感到惊恐。”
“她应该是最初发生变异的第一批新人类，但当时的所有通讯都中断了，在我们那个难民营里，我的小女孩是第一个变异的新人类，在她之后，又陆陆续续出现了几个变异新人类，包括我在内。当时，他们觉得这种变异是种可怕的传染病，认为她就是传染源……”
“那些没有变异的旧人类仇视憎恨我们，我只能带着我的小女孩离开难民营。可是就在我们刚走出大门不远，突然有一群变异的野兽冲进了难民营，把旧人类当成了捕猎的对象。我当时是可以一走了之的，但是我的小女孩说爸爸我们应该帮助他们，因为我们都是同样的人类，其中还有几人是我们的朋友。”
“所以我还是和其他几个新人类一起合力驱逐了那群变异的野兽，我们在战斗中展现出的强大让那些旧人类意识到这不是传染病，而是令人羡慕的力量。他们不再排斥我们，我们也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这之后，我的小女孩突然变成了难民营里最受欢迎的人，那些旧人类都想亲近她，想被传染上这种变异带来的力量，可是再也没有新的新人类出现。当变异兽开始泛滥起来，难民营也就变得不那么安全了，我们几个新人类也是兼顾不暇，每天都会有几名旧人类葬腹于变异兽的偷袭攻击中。与此同时，还有一大部分人生了病，在那个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生病就等于是被判了慢性死刑。”
“恐惧和绝望的氛围渐渐在难民营中传播开来，就连我的小女孩都受到了影响，她让我不要出去不要离开她，可是我不得不去外面守卫巡逻，然后和变异兽拼杀。”
“那些绝望的旧人类，不知是谁提了个头，说他们之所以没有变异可能是方法不对，如果能喝上一小口我女儿的血，说不定会有帮助……”
吴纪良说到这里时再次顿住，屋内的气氛瞬间压抑起来。
司少言一开始还怀疑吴纪良瞎掰的可能性，听到这里时却完全信了，或许有时候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事反而最真实，他几乎已经猜到了后面会是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结局。
吴纪良停顿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催促他，他目光放空，仿佛看见了无尽的远方，深蓝色的眼眸中泛起一层水雾。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几乎没能认出我的小女孩……她身上没留下一块好的皮肉……整个人……就只剩下骨架和小部分的……”
吴纪良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是被他们活活咬死的，身上的肉被一块块撕咬下来……得有多痛？我的小女孩那么小那么可爱，他们……怎么忍心？我在外面拼了性命保护他们，他们就这么对待我心爱的小女孩……她才八岁啊……”
司少言和苏曲悠都跟着皱紧了眉头，带着一点同情的意味看着面前的老人，此刻的吴纪良身上不见了那股威严，身形佝偻得老态毕现，他一手撑着额头，艰难地平息了好一会儿，这才收拾住难过的情绪，继续用平静的语气娓娓道来。
“其实我一早就跟苏博士打过几次交道，也知道他的研究方向，我们交涉沟通过好几次，一开始他是答应过我只研制仅仅用于治病的药物，而不是去刻意改变旧人类的基因。
旧人类的人口基数太多，如果让他们一下子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其结果可能无法想象。藏在人性里的黑暗和贪婪会被无限放大，试想一下，如果全世界的旧人类都变得跟苏小姐一样，或许一开始是个好现象，变异兽可能很快就被彻底清理干净，但是时间长了以后呢？”
“而且苏小姐毕竟还是不同的，你没有喜怒哀乐，所以也不会被贪婪欲望驱使，或许苏博士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放弃了继续治疗你的想法，否则以他的能力，要治好你的感情缺失症并不难，毕竟他是个天才。”
司少言和苏曲悠再次被吴纪良的话震惊了。
吴纪良无奈地笑了一下，“只是后来，不知道苏博士为什么又突然后悔了，他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固执地想要彻底改变旧人类，说是为了消除这个世界的不平等。
但哪有绝对的平等可言？
古往今来，从来就不存在真正的平等，是他把人性想得太美好。”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自己年纪大了，出门不大方便，所以派了两个下属去跟他沟通，希望他能改变主意，但或许是我交代的不够清楚，我的下属们态度有些强硬，他们和苏博士发生了点矛盾冲突。
再后来，我的两个下属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了完成我的交代，私自对苏博士动了手，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
终究是年纪大了，很多事力不从心，考虑得也不够周到，所以这件事总体来说还是我的责任。”
“跟你们说这么多，不是希望你们理解或者同情我的做法，只是……你们年轻人才是这个世界的希望和未来，所以也希望你们能够更清楚地看清这个世界。”
吴纪良的话说完，室内安静了许久，司少言的心里就像是被塞了一块大石头，膈应得厉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唯有抓紧了苏曲悠的那只手，才能找到一丝丝的安慰。
而苏曲悠的那只手，此刻也是一片冰凉，连带着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人抽走了温度。
人性这种东西，真的不能过度窥探，否则真的会让人觉得如坠深渊，看不见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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