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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春这一趟出去花了不少时间，直到临近午膳前才回来，风风火火带回来是却不是鹿山侯归府的消息，而是另一个很有几分惊天动地的消息。
连一向沉静的二夏都惊了口：“你说什么？”
“真真地，千真万确！”一春脸色难看，一面重重点头，一面口齿伶俐的将事情经过禀告出来，“夫人早上是不是没来咱们院里？就是被西院里的事儿给绊住了！陶夫人院里一早报了请大夫，后来大夫去了才知晓，病的根本不是陶夫人，是玉兰小姐！”
“说是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其他的奴婢没探听到，这话是听李嬷嬷的孙女翠儿说的，她亲耳听见的，李嬷嬷还吩咐管事开库房让给西院送药材，都是安胎用的，说是夫人亲口吩咐的。夫人本来要来看郡主的，就因这事儿去了趟西院，后来就直接回院子了。你说这事儿如果跟咱们侯爷没关系，夫人怎么会这么处置，还送药材？不撵出去就是好的了！”
两个丫鬟齐齐望向拾七。
一春的眼里有气愤也有着急，二夏则多了几许复杂。
拾七沉吟片刻，淡淡开口：“去看看夫人。”
二夏留下来守院子，一春跟着拾七去了正院。
临近午膳了，正院却很安静。
拾七走进屋中，朱氏正站在西窗前，李嬷嬷无声侯在一边，见拾七走近，朱氏转身露出笑脸，语声温柔：“珠儿来了啊，娘还说晌午过后去看你，早上有些事儿耽误了。”
拾七不说话，打量她。
朱氏是个难得的大美人，水杏眼，瓜子脸，肌肤白皙，即便三十好几，依然有种我见犹怜的动人韵致。
只是此刻脸色有些苍白。
朱氏被拾七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过来握拾七的手，感受了下温度没有异常，遂放下心来：“珠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拾七看了周遭一眼，除了李嬷嬷也没其他下人，转头看向朱氏：“娘，西院是怎么回事儿？”
朱氏脸色顿时一僵，须臾，强笑：“什么怎么回事儿，哪儿有什么事儿啊？”
看着朱氏闪躲的目光，强撑的笑意，拾七心里不禁有些无奈，眼泪都快到边上了，这样都还想瞒住人，这朱氏……
拾七最怕人哭。
以前的世界，连她自己在内都是流血不流泪，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久而久之，似乎所有人都退化了这项功能。
直到见到朱氏以后，她才发现这真是一项该退化的功能。
太可怕了。
所以，她几乎不主动来见朱氏，朱氏太能哭了！高兴哭，伤心哭，激动了也哭。
但此刻她既然来了，也就不能避开。
拾七直直地望着朱氏。
果然，没坚持过须臾，朱氏的眼泪就大滴大滴的溢出来了，很快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可怜的珠儿，我可怜的珠儿，这可怎么办啊……”朱氏抱着拾七哽咽，哭泣的内容却很奇怪。
拾七有些回不过神。
鹿山侯多了个孩子，跟她又什么关系，她可怜个什么劲儿？
一旁的一春也红了眼眶，眼底又是伤心又是同情，满脸感同身受地看着她。
“……万一是个儿子，你跟你表哥的婚事，不知你爹……还肯不肯？”朱氏伤心不已，“你爹他一直没松口，我看着他也没说旁的，也肯留文泽一直在府里，还以为他想多看看，不成想，不成想……他还存着别的心思……万一，万一是个——”
朱氏一番连哭带抽，终于把话说明白了。
“娘不求别的，娘就是不想你离开娘身边，你得呆在娘身边，娘这心里才踏实啊！”
看着朱氏梨花带雨通红的眼眶，拾七感受有些奇怪。
酸酸地，有些难受，又有些别扭，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这种滋味儿不是第一次从朱氏身上感受到，每次都让她有些不适应，所以她并不喜欢主动同朱氏接触。
她以为朱氏是在为自己难过，毕竟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有了骨肉，但朱氏是个很简单的人，她能很清楚的辨别出，朱氏此刻的难过和担心的的确确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这个女儿，而不是她自己。
三年前的宫宴，长孙府次子落水，原身出了大丑，成了全京城的话柄和笑柄，从此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朱氏狠狠哭了几场后，写信给了娘家大姐，隔了几月，宋家次子，朱氏的外甥宋文泽就进了京城。
宋文泽在鹿山侯府一住就是两年多，还通过鹿山侯的门路进了太学求学。
侯夫人的心思明明白白，也的确同娘家大姐达成了默契，满府的下人都知道侯夫人打算招赘自家的外甥。
这些，都是拾七已经探知到的消息，只不过她的思维偶尔还是停留在原来模式，一时间，还真没想那么透彻深远。
看看朱氏，又看看一春，拾七深思了下。
宋文泽无关紧要，孩子也没关系，但关系到她是否能长久的住在这个府里，这个问题似乎也该多关心关心。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肯定是不想换环境的。
朱氏注意到了拾七的沉默，用帕子飞快地抹了抹眼泪，勉力扯开一抹笑，道：“都怪娘不好，不该给你说这些的。珠儿你莫乱想，也没到那一步，不管如何，娘总是不会叫你委屈的。”
“娘，你难过吗？”拾七蓦地抬起眼，深深看向朱氏。
鹿山侯有四个妾，但怀孕的陶玉兰却不是其中之一，而是陶夫人半年前接到府中作伴的妹妹。
“难过……”朱氏愣了下，看明白拾七的意思后露出几分怔然，眼光不自然撇开，“娘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说那些作甚？你爹他……你爹他其实算好的了。好了，你别管，娘心里有数。只要你好好的，娘就没什么不好。”
拾七回了芳华院。
二夏迎上来，目光询问。
一春忿忿不平小声怨愤：“真真是不要脸，夫人好心好意开恩让人来府里，尽是些不要脸的！这个兰，那个兰，我看没一个是好的，依我说都该撵了出去，也就咱们夫人心善——”
“事情不出都出了，说这些也没用。”拾七平静出声，目光从两个丫鬟脸上扫过，“夫人心善，我可不心善。这个事有蹊跷，得查。”
事情确实有蹊跷。
在朱氏那儿问了些情形，朱氏不肯细说，后来出门的时候，她问了李嬷嬷，才知道了些究竟。
朱氏性格软弱简单，身边的事儿一大半都是靠李嬷嬷撑起来，是朱氏身边第一得用的人。
李嬷嬷一开始也不肯说，她就站在那儿看着不动，最后，李嬷嬷才松了口。
鹿山侯和朱氏的感情其实算是不错的，朱氏生了原身之后一直没有再怀孕，鹿山侯也一直没有别的女人，一直到迁都后，鹿山侯年过三十，才陆续纳了四房妾侍。但同样一无所出后，这几年，鹿山侯似乎也歇了心思，本来在家的时候就不多，西院里更是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次。
也正是因为鹿山侯息了心思，绝少跨足西院，一年前李夫人求到朱氏跟前，想接李惜兰这个侄女进府作伴，朱氏心软，应了。半年前，陶夫人也如法炮制，将妹妹陶玉兰接到了府中。
鹿山侯上回归家正是过年，在家歇了两个来月，一直都在朱氏正院里，西院一次都没主动去过。
只在离家前两晚，在外头赴宴回来被陶夫人请去过一次，据说当时已经很有几分醉……
李嬷嬷话不多，言简意赅，说话间对拾七也不乏审视打量，但该透露的也不算含糊，只要拾七问到的，都一一做了答。
对于怀孕这回事，拾七是完全的一无所知，她问李嬷嬷陶玉兰为何现在才察觉身体不对，而李嬷嬷的回答也很耐人寻味。
“三个月的胎算是坐稳了。”
显然李嬷嬷对陶夫人姐妹那套“喝醉了认错人”的说辞也是鄙夷的。
但同时，拾七也感觉得出，李嬷嬷似乎对她也有某种戒备，对她打听陶氏姐妹的事儿，对方好像并不情愿让她知晓并插手。
李嬷嬷的神情中对陶氏姐妹流露轻蔑，但对于陶玉兰怀孕一事却并不反感，相反还有些依稀相护的意思。
真是有意思。
拾七心想。
这里的人明明过得轻松多了，但心里好像也不比谁简单，个个都装了不少事儿。
李嬷嬷心里到底想什么，拾七暂时不想去管，但陶氏姐妹这边，就冲着朱氏那份难过，她也不能不管。
“查？”一春愣了下，“郡主，你是说——？”
“我从来不信那么巧的事儿。”拾七垂帘淡然，“设局也好，什么也好，先查吧。其他的，后一步再说。别走李嬷嬷的路子，从别的地方查。陶玉兰进府不过半年，进府前，进府后，能查的都好好查。”
这话说来简单，但操作起来却需要人手，只凭一春一人肯定是不成的，尤其拾七的意思是连着陶家一起查，一春这个不能轻易出府的大丫鬟就更做不到了。
一春望向二夏。
拾七垂着眼，神情淡淡地，像是没注意到两个丫鬟的动作。
“陶家就在京外不远，玉兰小姐进府是奴婢哥哥去接的，这事儿交给奴婢吧。”二夏轻声开口，“我让家里去打听打听。”
拾七抬眼，定定看她，半晌露出笑意，点头：“好啊。”
*
还没等二夏那边查出什么消息来，陶家的人第二日已经上门了。
管事来传话的时候，朱氏正在拾七房中。
自从女儿不再明显的抗拒接近，朱氏几乎每日都要来看望女儿一次，昨日因陶氏姐妹的事儿耽误了，今日整理了下心情，还是万事以女儿为上。
陶氏姐妹的事儿，李嬷嬷已经同她说了，让她先莫管，一切等侯爷回来再发话。
这么多年，身边大事小事多半都是李嬷嬷拿主意，李嬷嬷如此劝说，朱氏也就听了。
万事等侯爷回来再论。
可没想到，陶家的人却不肯等。
“要见我？”
听了管事的回话，朱氏怔愣问。
“都来了什么人？”李嬷嬷问管事。
管事答道，说陶家父母连着陶家的两个儿子媳妇都来了。
李嬷嬷脸色有些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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