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爱

作者:唐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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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一枚黑子落定,冲破白子包围,满盘尽萧索。
      俊朗公子月白纱纹罩衫宽松披地,长发松绑,搭在肩头,修长五指深入棋盒中,指捏一枚黑子摩挲,左手反握棋谱,一人分饰两角,自谱棋局。
      荷池莲香,徐徐染风飘散,映日的夏荷耀不过烈焰的红裙,雕廊画柱飞檐上绯影闪掠,只一瞬,便躲入晦暗天色中。
      容逸之侧望起身,凭栏而立,略思踱,足踮荷叶,尾随追上。

      乌云蔽日,天色昏暗如近黄昏。雨声擂鼓,街道上行人寥寥,一黑一红两个疾闪的身影前后追逐,时而落下青砖石街,时而飞跃灰瓦房檐,彼此间距离时远时近,可无论红衣女子如何急起直追,亦无法多靠近黑衣人几丈,微妙的距离如冥冥注定的关系。
      凤眼戾利,衣袖一扬,锐薄的银箔割断连线的雨珠,直射向前方黑衣人,却见对方身一偏,银箔晃闪,飞入雨幕中,再不见踪影。
      精钢铸银链蛇舞,飞缠上黑衣人,银链尖反抽,重抽在黑衣人的肩背上。他随手抽刀,白光忽闪,箭头似的链尖平削一段,银链似被断头的长蛇,顿时戾气,软软跌落。
      红衣女子一愣,眼见那抽刀断水的姿势似曾相识,脚下一踩,险从房檐边缘摔落,本能惊叫。说时迟那时快,晃眼间黑衣人已返身闪至她十余步之外,竟是伸手欲拉住她坠跌的身子。她看准时机,银箔偏射,擦过黑衣人蒙面的黑巾,划破颊边血痕,自己却跃身站起,娉立房檐边缘,眉梢飞扬,凤眼半睁半合,审视黑衣人,“萧烈,你怎么会在这儿?”
      蒙面黑巾扯落,嗜血的利眼卸下凛冽的杀意,神色复杂,薄唇如刀刻紧抿,只看那娇俏的红裙翩扬。上次分别曾想生死不见,只当她跨入鬼门关,再无重逢之日。谁曾想重逢来得这么快,远远相望,她已辨出自己身份。萧烈缓缓开口,刻意敛起昔日的熟悉,生冷如对生人,“想不到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儿?”宁红袖咽唾沫,不自觉四下张望,探问:“难道师父……?!”
      “她不在,”萧烈截断话头,安抚她的担心,“只有我一人独来,你自可放心。”他扭视,少见眸中局促,声调不觉放低,几乎被雨声掩盖,“我没想到……竟在这儿遇见你,我只想看看你……就走。”
      宁红袖握拳的手一紧,他说得隐晦,她听得明白,敌我的界线轻易调转,教她猝不及防,“……你在监视我们?”她脑中纷乱,进入碧云城以来的疑惑一一得解,琉璃夫人对他们了如指掌,尽是因为萧烈这张王牌的存在。她愕惊,半响方才记得讪讪反问:“莫非师父与琉璃夫人……?”
      “红袖,尽快离开这儿。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将你从他身边抢回去。”萧烈涩笑转身,最后一句话侧望着她,是警告,也是提醒。
      “抢”字出口,连他自己都觉讽刺。他们曾指日月盟誓,共拜天地,洞房夜合卺金杯仍在他怀中渗出冰凉的温度。名义上,她是他的结发妻;事实上,她的人、她的心都不曾在他身上落下点滴分毫。“抢”字又如何得说?
      “你不能走,”他的心意,她未曾体会一分,闻声开口不忘勒止他离去的身影。她步步靠近,足下瓦檐唧唧,短刀相对,刀尖直指他僵直的背脊,复言,“萧烈,你不能走。”
      寒意瑟瑟的刀尖血气袭入他被雨水湿尽的衣襟,彻骨的冷,噬心的寒。他冷眼回眸,轮廓分明的口鼻由暗线勾勒,在看她,又像在看一个生人,“怎么,你想杀我?”话音落,杀招起,赤手空拳返身劈向背对他的刀刃。
      刃断,血流。殷血染红的拳掌夹疾风袭向持刀的绯红身影,她不躲,直面他迎面而来的杀意。
      杀气骤停,在她鼻翼眼眉间,血流沿骨指间的缝隙汩汩滴落,一滴滴上她的唇角,血腥的咸味丝丝渗入她的齿间。
      他咬紧牙关瞪视着她,停在半空中的拳头狠狠摔下。
      血流染红她的樱唇,她双唇微颤,哑声道:“萧烈……对不起。”她眉梢一挑,垂放于身体两侧的臂弯伸直,袖内深藏的匕首白刃红出,一股腥血味弥散雨中。她眼前昏暗,巨大的阴影劈头而落,高大健硕的身体瘫软,直直向她身前扑倒,她探手接住,却无法承受他身体的重量,雨湿砖瓦,她脚下一滑,连带他一起滚下房檐,重重摔在青砖石面上。
      他的血涌染红砖石水渍,她的红裙上暗斑迹迹,已分不清是血还是雨。
      …………
      “我可以答应你,绝不会让你为难。”
      …………
      她的许诺,在插入他腹部一刀后随血水流失。
      他的劫难,从她承诺开始,如枷锁勒紧颈脖,阻挠他前进的脚步。

      积水渍渍,孤零的脚步泽水声行近。宁红袖机警的抽刀回视……
      点大的雨水“滴”声滴落在金色蝴蝶发簪飞展的“翅膀”上,娆震起蝶翼轻颤,如宁红袖抽紧的心壁——
      月白纱纹罩衫湿水及地,鬓旁碎发紧贴凹陷的颧骨,雨水沿额顺流及鼻翼两旁。眼眉紧锁,温润玉色的双眸暗沉,俊美的脸庞上满是疑虑和警惕,瞅着倒地不醒的黑衣人,和焦急保护他的红衫女子,口中呢喃,“萧烈……”唇边浮笑,是看不尽的自嘲,“他就是当日为你挡下尹溯那一刀的人。”
      宁红袖怔神不得语,“叮当”,短刀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脚下,血水染红,沿青砖石板的缝壑淌近俊朗公子脚下,月白云纹靴头隐染淡红粉色。
      宁红袖、容逸之、萧烈,三人之间纠纠缠缠、离离合合的情缘,似由这一蜿蜒细淌的血水融汇相交,路在何方,仿在那晦暗不见天日的天际……

      日近斜阳,斜映入飞檐,晕染小桥流水一泓碧色。雨后黄昏金晕拂暖,湿热的水气沉甸甸凝结在画廊雕柱上。一抹,赤潮,一甩,凉洌。
      宁红袖所居银馨园本是依水而建,亭栏露水承托天边七色彩虹,泛斑斓耀色。园下甘泉汩汩,蜿蜒留长顺流至紧挨着的碧荷苑,凭栏远眺,半楼半荷花,紫竹红廊,处处透着主人的心思。
      此时,宁红袖倚栏环视,眼界所及的亭景却丝毫看不入眼,心下念叨的全是屋内萧烈的安危,郁闷为何沈青颜早不在,晚不在,偏在这时不在园里,累及容逸之面对萧烈,虽说她知他医术了得,可尴尬难免。她几次欲敲门探视,皆忍下了,这一等就近半个时辰,实在不堪忍受这抑郁的压抑,索性翻身坐上三层楼高的凭栏,眺视远处火烧斜阳,怔怔出神。
      不知何时,容逸之已从房内出来,静站在她身后,看她柳条似的发缕随风娆起,拂及耳畔,烈焰暖阳衬出她出神的丹凤眼愈发美艳,凤梢斜颦,濡染朱色,宁静谐和如山水美卷。这样的宁静似离他二人许久,无声无息归来之际,竟让他错觉此时身在暮月山庄,她仍是那个弱不禁风、需他时时保护的容家大小姐。一时境,他错意之下开口提醒:“危险,下来。”
      她闻声回眸,烈色夕阳擦及鬓旁,从她转视的空隙中直刺上他的眼,他本能抬手遮阳,她的脸逆光拂照,五官表情藏在阴影中。
      她目视强光太久,一时转望暗处,眼前一片昏黑。他的语调太温柔,过去十余年间她已习惯遵循听从,眼下,也令她习惯性的遂他提醒,未曾想此时身居高阁,竟欠身下跳,脚下一空,如坠深谷。
      “小心!”他惊见喝止已来不及,箭步上前一把揽上她的腰,他们身隔一道凭栏,他的呵气声和环绕身畔的龙涎熏香近在她耳畔鼻尖。她脚下空悬,他不能放手,任这般暧昧延续分秒,两人才回过神来。
      待她翻过栏内,他已退后数步,手垂两侧,袖下暗拽衣袖,磕紧牙关缝内迸出数字:“你可以进去看他。”
      宁红袖站定,垂了眼眉,暗金的光晕透过她卷翘的睫毛落在下眼睑,脚下纹丝不动,解释代替答话:“萧烈他……不止一次救过我,于我有恩,如同再生。”
      “即是如此,你更该进去看他。”容逸之似笑非笑,眼瞥向别处,侧了身子,欲走未走。
      再生之恩,有情才有恩,即便她不说,他业已猜到二人关系匪浅,当暮月山庄内倾身救人实属本能,若非心中牵挂极深,怎能在刀光剑影分秒间扑身相救?今日屋顶追逐,他每每手下留情,才让她逞了先机,有机会暗伤他,带回软禁。或许在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只是情势所逼,极尽利用。
      容逸之想着,敛起嘴角,再次重申:“进去吧。他身份特殊,若要在此久留,还当和郎公子商议才是。”
      “逸之哥哥,”他要走,她喊住他欲离的步伐,忆起萧烈的警告,纵使心中万般不舍,也想护他周全,“你离开多日,暮月山庄应有不少事待你回庄定夺,西楚……终不是你久留之地。”
      “……暮月山庄,你不提,我险忘了……尹溯应能将庄内一切安排妥当,想来也出不得乱子。”他怅笑,负手离去,身后拖长的孤影,是他的落寞和悲情。
      宁红袖木然伫立原地,玩味他未言尽的话语……
      尹溯代他处置庄内事务……
      还有她思踱许久未解其意的沈青颜曾说过的话:“我怎么觉得,他已经做出选择了呢?他现在,已经不是暮月山庄少庄主了,不是么?”
      她心跳怦然,隐有一丝晦涩的希望由心底而生,她未曾敢想,他竟为她放弃正道,甘愿行走于黑白间的灰色地带。
      若非她斜瞥余光无意中瞅见阁楼延廊内跪倚廊柱的白影,她仍沉浸在个中遥想内,久久不能出。

      廊内,是沈青颜倚跪的彻痛。
      斜阳入廊,墙面的影子是她纤瘦身形蜷缩的强忍。
      天蛊之痛越发频繁,近日来几乎每三天便要忍受一次噬心彻骨的撕痛,蛊毒发作的瞬间,耳边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践踏,战鼓擂天,眼前景象化作一片朦胧泛白,似身藏浓雾中,拨不开眼底的雾气。闻、嗅、视、听四觉已失两觉,视觉和听觉尚存,可蛊毒每每发作便如失觉前的预言,时时将她抛身于死亡前的恐惧预兆中,万劫不复。
      胸腔的抽痛如利锯割心,一次又一次碾过,而后是阔张的喷挤,心口似顶到喉间,堵塞令人窒息。
      她四肢乏软,痛得无力起身,前一秒张嘴欲叫,后一秒即自捂口鼻,将释放的哀叫压低至只容自己可闻的音量。她紧咬下唇,直到唇边磕出血来,血流不止,亦未松懈。
      宁红袖身居高阁俯视,看不清沈青颜痛苦的表情,却从她剧烈颤抖的双肩和长跪不起的蜷缩中感受到她毒发的折磨。
      “三个月……”
      她眼前浮现昨夜飘忽魅妖的微醺双眸,一个每天计算自己生命倒计时的人,却在人前表现出淡定自若的平静,心下何苦又有谁人知?她余光一瞥,以为错看——
      延廊末端桂花树荫下,分明是那疏离漠然的缟素身影。他负手远观,看着她受苦难忍,却不上前,只是远远眺着,眉心刻痕,下颌紧绷几乎要崩裂,潋滟的吊梢细眼每看一眼下陷一分,好几次他险要忍不住上前,挪前半步,却又强自后退。
      宁红袖不忍再袖手旁观,一跃身,借与阁楼高度相近的树杈为据,施轻功翻腾至延廊前,架着沈青颜的胳膊,将她搀扶起身,步履蹒跚的缓步移回其所居碧荷苑。
      她自是恼,她初次见天蛊毒发的惨状,方知自己欠了她多大的人情。近看她原本白皙甚于常人的肤色更显青白,柔肤下青筋血管犹见,双唇已无血色,只有唇角渗出血来。那双通透美瞳了无生气紧阖着,近乎无意识的任由她拖拽前行。
      “沈青颜,你活该自找!”她愤愤恼道,反语语境惹沈青颜勉力睁眼涩笑,并不与她争辩,只是心有牵挂,非托她确认:
      “聂鸾卿……问凌管家……聂鸾卿是否安顿得当……”她话音未落,脚下趔蹶,竟痛得晕死过去,身子如失了主心骨似的软塌塌滑跌。
      还没等宁红袖转视桂花树荫方向求助,那缟素丧服未除的男子已是跃步上前,凌波轻步使得诡异,时机恰好的承托住沈青颜,顺势将她横身抱起,大步踏入碧荷苑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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